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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蝶
阿娜尔古丽
一
方方是我的双胞胎姐姐,我叫圆圆。母亲去世以后,爸爸托人把方方送到一个很遥远的城市,我也要被送到乡下奶奶家。方方和我分别得时候,一只手被人拽着,一只手在空中乱抓,她试图抓住些什么,这样自己才能安全,抓住的哪怕是虚幻也无所谓。但是她什么也没有抓住,她绝望地呼喊着我的名字:“圆圆,我要和圆圆在一起。”方方尖利的哭喊充斥着整个高原,而此刻的我,从心底涌出阵阵悲哀。方方突然挣脱了拉着她的人,向我跑来,爸爸迎着方方上去,一脚踢在她的脸上。方方挣扎了几下爬了起来,满脸是血。猛地,我像被一根铁棒击中,重重地摔倒在地上,父亲的吼骂声淹没了一切,天与地没有了界限,我的眼前是一片黑暗。
这是我十岁那年经历的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方方,也没有得到方方的任何消息,历史在不断地演变,留下的是筛了又筛的记忆。我无法忘记方方被父亲踢倒以后,她挣扎着爬起来面脸是血的情景。在我心头,那将是一份沉重的折磨,也是一种远去的忧郁。我经常回过头去,只是想把她当做梦里的一个影子。
我大学毕业以后,离开了新疆,到了北京国家机关工作。我因为是个80后作家,被安排到了宣传办的文化处。办公室永远是你争我斗的战场,厉害之处远远超越了我的想象,虽然谁也侵犯不了谁的一寸江山,哪怕是两败俱伤,也要争斗下去。我是刚刚到来的职员,更是让人看不起的货色。有的不是领导胜似领导的旧人,拿出特别傲慢的架子,不正眼看我这个初来咋到的小人物,他们没有半点善解人意的意思。好像天生就是只能从恶不能从善的人。领导开会的时候,除了自我表扬就是自我吹嘘,牛哄哄,似乎天底下只有他是当领导的料,好像谁拿刀子架在她的脖子上,不当领导不行。我们的领导除了爱夸奖自己就是爱骂脏话,一次开会,一个处长发言时没有说到他的心眼里,马上翻脸,破口大骂:“滚你奶奶的x,官不大,敢说这样的鸟话。”当时会场鸦雀无声,那个被骂的处长脸红脖子粗地恨不得脑袋钻到裤裆里。尽管是中央直属机关,但是相互踩着各自的尾巴,生怕身边的同事发展起来。看到这种情况,我自我感觉,我决不是他们的对手,我的心被霜打了一样,我的梦也随之死亡。这个机关毁灭了我花朵般缤纷的梦想。
我从乌鲁木齐飞越千里来触摸北京这座城市的美丽容颜,除了工作上有些压抑,我还是爱这座城市的。毕竟是祖国的首都,是个富有魅力的地方,宏大、雄伟、神奇、雕梁画柱、色彩斑斓,处处显示着皇家贵族的威严。就连每个花园,都是那么精致:醉柳依依、清水汩汩,小乔楼阁一应俱全;每一个立交桥都显得那么壮观,桥上的车一个接着一个,在黑夜看上去犹如贯顶的长虹,泼天的瑰丽。
星期一分苹果了,大家都到综合处领苹果,我们处长打发我去。我去了以后,其他各处已经领走了,只剩下我们处的了。综合处的女副处长用卑劣的目光看着我,对我说:“别人都是三箱,你刚来只有一箱。”我没有说话,一箱一箱地往我们处抱苹果。大家都没有拆封,等过年拿回家吃。机关就是这样,有事的忙死,没事的闲死。
下班后,我抱着一箱苹果回到我的宿舍,刚放下苹果,电话响了。我着急地去接电话,差一点让苹果箱子绊了一跤。我拿起电话,一个很甜美的声音问:“你是圆圆吗?我是方方。”一种令人心颤的感觉如疾风一样横扫过我的心头,我好像在做梦一般问:“你,真是方方吗?”对方没有一点难过的意思,呵呵笑着说:“这还有假?过几天我到北京看你。”我们相互留了电话,她挂断了。方方,我每时每刻想念的姐姐,我们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联系上了,我无法欺骗自己,这不是幻觉,也不是梦,因为她是我真实的经历。自从和方方通了电话之后,她的身影是赶不走的黄雀,跳跃在我的思想中。她的长相还和我一样吗?在我们分别以后她经历了什么?现在她干什么?这些天,我无法进入工作状态,一直思念着方方。方方,我的姐姐,你可知道,为了找你,我已经伤痕累累。这些日子我惟一盼望的就是能见到方方。
很快,我们就预定在西域城府大酒店见面了。我先到的酒店,按方方订好的包间,我进去一刻钟左右,有一个身材消瘦,美艳绝伦的少女带着一个头上顶着白布的外国人进来。她见了我马上认了出来。愣了片刻,紧握我的手非常热情地说:“你就是圆圆吧,你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不过有些成熟了,成熟不是意味着衰老,你别介意。”我惊奇地问:“你是方方吗?你的眼睛、鼻子眉毛都变了,就连方下巴也变成尖下巴了。”方方坦然一笑说:“我是在韩国做的整容,很成功吧?”方方是美丽的,她的美丽是公开的武器,要夺取男人可谓百战百胜。她那让人浮想联翩的嘴唇,艳红如巴西的鲜橙,秀艳欲滴。她指着身边的外国人说:“他是我的丈夫马克龙隆,他出生在阿联酋的迪拜城市。”方方尽管做了全面整容,但是她的眼神是无法改变的,岁月有多久,我对她的记忆有多久,她的明眸有意无意间留露出昔日的东西。我抓着方方的手不由地哭了,方方说:“不要哭了,如果不是父亲重重踢在我脸上的那一脚,我也不会死心塌地跟着我的养父走的,当然也不会有今天,我是一个幸运的女孩儿。”我问她:“你不恨父亲吗?”方方说:“我明白父亲是爱我的,痛苦的爱,尽管痛苦,却常常多了收获。”方方说着帮着我擦泪,边擦边说:“眼睛不是用来存储泪水的,是用来分辨是非黑白的。”我能够不流眼泪,却不能不忧郁。
我们开始吃饭了,方方很矜持的样子,一点一点往嘴里送饭菜。她的丈夫马克却是大口大口地吃着中国菜,边吃边用飞快的阿联酋语和方方说着话。方方淡淡地笑着对我说:“马克说面对你那双冰清玉洁的眼睛,他很难掩饰心中的快乐。”很快我们就谈到了我们的单位、同事、上司,我一脸灰相,心中愁肠百结起来,长叹一声:“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离退休还很遥远。”方方听着我的诉不完的委屈,脸上的表情也在变化着,最美丽最能安慰人心的话是无声的,每一个会意的眼神都令人感慨万千。我知道方方听到我的处境是和我一样痛苦的。方方用阿联酋语飞快地和马克讲述着,马克面部异常愤怒的样子,大声地说着阿联酋语。因为我们的语言不同,我无法安慰他。分别得时候,方方紧抓着我的手说:“圆圆,人生很短暂,没必要和那些低素质的人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马克说如果你愿意,可以到我们的公司做事。”我说:“谢谢你们,也许以后的日子我会好起来的。”
二
农民林权制度改革扼杀了乱砍乱伐的歪门邪气,上面特别支持林改。主任找处长谈了话,让我到福建写一篇关于林改的报告文学,发表在《人民日报》上。到了福建省林业厅以后,原打算下林农家庭去采访,但是没有配车,所以耽搁在招待所中。晚上,吃饭的时候,林业厅的几位领导来坐陪。一个管宣传的叫李华建,四十左右的年龄。他坐在我身边,对我说:“你是刚去的吧,你们宣传办的人我都认识,就不认识你。”我点点头,看得出他对我们的领导都很熟悉,所以鄙视我。大家开始举杯喝酒。李华建提出一个要求要我和他喝交杯酒,我当时拒绝了,我看不起他的站立姿势,分着退、叉着腰、挺着肚子,简直就是一个蛮不讲理的混混。李华建一怒之下给我的领导打了个电话,说我写报告文学是为了敲诈林业厅的钱财。在酒桌之上大家都闹得十分不愉快,我醉了,一阵接一阵地呕吐着,好容易大家才把我送回招待所。是我卑微的身份,让我狼狈不堪。
第二天我回到北京,等待我的是严厉的处分。我无助,是我不小心得罪了领导的朋友。领导把我叫到办公室破口大骂,甚至骂到我的母亲河奶奶。那些爱巴结领导的处长围绕在领导的身边,犹如秦王身边献计献策的宦官。我不知道他作为领导八荣八耻学到哪里去了,他每天想到的是通门路走好运,根本没把党的先进文件落实到平平常常的行动上。从领导的办公室出来,我的灵魂简直成了一个空洞的傀儡,基层干部与机关领导千丝万缕的关系令人眼花缭乱,一头半年是理不清谁是谁的朋友,我真有点无法收场的意思,我把在单位所遭遇的烦恼告诉了作家孙春平老师,但是除了听到他的几声同情的叹息外,决然得不到一点实际的帮助。
就在这关键时刻,方方给我打来一个电话,说在天通苑买了一座带阁楼的大房子,让我过去吃饭。残酷的环境,更让人懂得亲人的可贵。下午,方方开车把我接到她的新家。楼内装修十分考究,还有像电影《泰坦尼克号》中燃着火苗的墙炉。马克脱去了帽子,身穿运动衣,显得年轻而有活力,他是我见到阿联酋人中最好看的男人,消瘦的面颊、弯曲的长睫毛、黑色的大眼睛,可以说魅力四射。他和方方算得上绝配,他们都是尤物,马克简直就是为方方量身定做的一样合适。
马克见了我笑着用生硬的中国话说:“欢迎你,美丽的天使。”方方咯咯地笑着把我带到阁楼上。阁楼上有个露天平台,栽种着各种名贵花草,一个铜秋千晃晃悠悠地摆在花草中间,这一切简直就是我梦中的花园。天边的云朵蔓延在我们头顶,这里真有一种飞翔的感觉。方方让我到她的房间里换了和她一样颜色的连衣裙,淡蓝的颜色几乎与天色融为一体。马克端来三杯酒,我们坐在秋千上,慢慢品尝着西洋美酒的浓烈与芬芳。我问方方:“这套房子需要多少钱?”方方说:“三百万。”我说:“你们有钱人就是会享受,不像我们整天提心吊胆地活着。”方方挑起眉毛说:“你干吗不活得愉快些,来我们公司吧,我和马克是做珠宝生意的,全世界都有我们的连锁公司,你离胜利只差一步了。”我说:“我到你们公司能干什么?”方方说:“马克随便就可以给你一个职务,总比你在一个机关里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好得多。”我连想都不敢想,有望一步登天,可是这好事就在眼前。
晚上,我们在家里吃饭。方方亲自下厨做了几个菜,大家喝着红酒。方方端起酒杯说:“什么人就什么命,我兴庆自己遇到一个好老公,找到一个好妹妹,来干杯。”三人共同举杯一饮而尽。方方对我说:“圆圆,女人需要依靠和稳定,你独身处在北京,没有亲人没有靠山,很难生活下去,听姐姐说,来我身边吧。”说着我们又干杯了。马克过来说:“好妹妹,我们随时等你上班。”说完,我们也喝光了。这个夜晚大家玩得都很尽兴,最后,方方为我和马克跳了一曲印度舞。她端庄大方,舞姿娴熟柔美,我和马克不停地为她拍手叫好。方方真的已经达到了舞而不妖、歌而不泪的人生境界。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12点了,我慌乱地给处长打了个电话,处长说:“上午领导找你写一份资料,你干什么去了?”我连忙解释:“我昨天夜里身体不舒服,今天起晚了。”处长说:“我到你宿舍找了你两次,你都不在,是不是彻夜未归呀?”我身边的方方一把抢过手机说:“你们不要把一个绝望的女人逼得无路可走,我是圆圆的姐姐,我现在告诉你,你听好了——不要以为国家机关就了不起,我妹妹辞职了,从今后不要再给我妹妹打一个电话。”说完气呼呼地把手机摔到沙发上,对我说:“别让同一块石头绊倒三四次还不悔改,这个工作,我们不要了。”我想也是,得罪了单位的领导,在同事们的心目中翻身那就难了,可不上班依靠稿费生活是多么艰难。方方对我说:“铁打的汉子,铁打的心,说不上就不上了,我为你物色一个外国男友。”我叹了一口气说:“我们好些同学嫁到了国外,结果大部分离婚了,好好的中国姑娘喂给外国色狼,你也小心着,有钱的外国人最喜欢换女人。”方方说:“阿联酋的婚姻法规定一夫多妻制,不用换,可以再找,要不你我同侍一夫?”我说:“你就放了我吧,也算做了一件有利于天下苍生的事情。”我们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我决心辞职,不要再机关硬撑着演苦肉计了。我来到办公室收拾我的身份证一类的物件,处长跑着报告了领导,领导把我堵在办公室门口说:“你写一份辞职报告再走。”我轻蔑地看着他说:“谢谢你给了一次让我拒绝你的机会,我就不写,你觉得这里高不可攀,想怎么欺负人就怎么欺负人,可本小姐不上了,落个耳根清净。”我如一个见血封喉的女杀手一样,飞快走出机关大门。阴谋和野心是这里的第一主角,滚蛋吧,一切和我无关了。我的扫尾工作做得干净、利索。
我又来到了方方的家里,这里的热情令我无法阻挡。方方和马克为我摆了一桌庆贺宴。方方换了一身米黄色的旗袍,优雅极了。她举杯说:“不亏是我的妹妹,就是有魄力,今后跟着姐姐,我们就是飞向天堂的蝴蝶,天堂在不远的地方等着我们。”我说:“我已经到了天堂,这样的生活就是天堂。”马克说:“为了跨入天堂之门,我们干杯。”于是我们又开始大口大口地喝起了红酒。几杯酒下肚后,我如一辆失控的车以一样,躺倒在沙发中哭了。方方过来安慰我说:“姐姐这辈子有喝不完的美酒,花不完的钱,你马上就上任,不要有任何担忧。”我哭着说:“姐姐,你是在优越的条件下生长起来的,还有一个这样爱你的老公,可我是依靠奶奶捡破烂上的研究生,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就这样丢了。”方方说:“圆圆,你虽然丢了工作,身边还不是有我吗?我们姐妹经过生离死别,好不容易团聚了,姐姐不可能对你袖手旁观的。”我说:“挣钱不挣钱不是问题,问题是良心二字,我丢了工作,就是昧了良心啊。”方方说:“你还有泪,说明你没有经历过太大的苦难,我现在已经没有眼泪了。”说完,转身进了卧室。马克过来搀扶起我,我不由地大口大口吐在了他的身上。马克说:“你的,酒醉了,我来帮着你走路。”说着把我拖到方方早已经为我准备好的客房。我仰面朝天直挺挺躺在床上,像挨了雷击似的,心中有来路不明的酸楚。马克给我脱了鞋,又来脱我的上衣,我奋力挣扎着说:“滚蛋,不要碰我。”马克叫来保姆为我擦洗身体。我的醉态难看极了,醉酒把自己的美感全军覆灭。
三
我醉酒后的第二天,方方来到我的房间,很关切地问:“圆圆,好些了吗?以后像这样的应酬还很多,千万不要真喝,女人嘛喝酒时点到为止最优雅。”我尴尬地点点头说:“我昨天失态了。”方方说:“缅甸方面来电话说有几吨金子,价格很合适,我想今天过去看一下,你暂时住在这里,等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安排工作。”我问:“你去几天?”方方回答:“很快的,你放心。”由于我身体绵软无力所以我没法送她到机场。
当我从卧室里走出来的时候,保姆已经准备好了午饭,马克一个人独坐在饭桌前。我吃了一惊问他:“你没有随我姐姐到缅甸吗?”马克说:“你的姐姐,在生意场是不败的神话,不用我,我照顾你好好地生活。”我感觉到有些别扭,毕竟他是个男人,除了保姆,只有我两。我坐下以后,马克帮我夹了一块鸡肉。我说:“昨天喝多酒了,对不起。”马克说:“你对我不要太礼貌,这样不好,你应该对我不礼貌。”他的话让我哭笑不得。马克说:“快吃饭,吃完饭你的姐姐让我给你买衣服。”我说:“不用了,等我姐姐回来我们一起去买吧。”马克摊了摊手说:“我不好,你讨厌我吗?”我说:“没有,你很好。”马克说:“很好就听我的,去买衣服。”
马克带着我到燕莎、天意等地方转了一下午,我们穿过密如蚁穴的商店,我们手拉着手在百货公司一层一层地逛,身边拥挤着喜气洋洋的人群。他给我买的衣服都是天价,从不讨价还价,他说讨价还价不礼貌。我拿着一百块钱的人民币问他,你知道人民币上面的人是谁吗?他想了想说:“是雷锋。”于是我大笑起来,他也跟着我笑。我问:“你经常和方方上街买衣服吗?”马克说:“从来没有买过,方方帮着爸爸打理生意,很忙的。”我问:“你不打理生意吗?”马克说:“我有我的生意,我是做清真羊肉的生意。”晚上我们在一家豪华的酒店吃了清真餐,马克富贵逼人的姿态引来许多人的目光。
晚上回去,马克让保姆休息,亲自为我放好了洗澡水,对我说:“你洗澡吧,我睡去了。”我洗完澡,疲惫地躺在藤椅上,随手拿起一本画册,翻看着。我恍然感觉到马克是那么善良,他是一个让人值得依赖的男人,方方的眼光真好。我为她找到真正的幸福而感动。夜里我开始写作,一直写到黎明,我才睡下。
第二天中午,我才起床。马克已经坐在饭桌前等我了。我坐下说:“我没有准确的吃饭时间,你以后饿了自己可以先吃。”马克摇了摇头说:“那样我会很没礼貌的,不管什么时候,我都等你吃饭。”我边吃饭边问:“方方什么时候回来?”马克很惊奇地说:“她会回来吗?好像今年不会。”我懵了,方方为什么要欺骗我?她说过很快就回来了,难道她真的想让我和她共侍一夫吗?我把筷子一摔说:“不吃了,我要出去找工作。”马克说:“你的工作就是和我在一起,我会给你工资的。”我气狠狠地说:“不稀罕,我是个作家,我需要生活,等我和社会有了断层,我就什么也写不出来了。”马克说:“你这样走了,我不放心,方方也不放心。”就在这时,马克给方方打了电话,来控制这个局面。方方很温柔地对我说:“圆圆,不要闹了,有马克和你作伴不是很好吗,连我都放心,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小孩子任人哄骗,我大吼着:“我需要工作,你明白吗?”方方说:“可以,你想工作,明天就让马克带你到内蒙空运羊肉。”说完挂了,好像很生气。我呆坐了很久,马克说:“没有人想伤害你,方方害怕你自己出去受欺负,你好好地在家里写作,我做你的佣人。”过了一会儿,马克煮好了咖啡,端在我的面前。我突然有一种抽烟的欲望,我问马克:“我想抽烟,可以给我吗?”马克说:“女人是不应该抽烟的,因为她要生孩子,孩子是不会尊敬一个爱抽烟的妈妈的。”我说:“我不要孩子,只要养一条狗就可以了。”马克给了我一支雪茄,给我点着,哈哈地笑着说:“生孩子和养狗是不一样的,孩子会叫你妈妈,狗也会叫你妈妈吗?”我说:“你说的不是中国话,是鬼子话。”然后我们放声大笑。我腾烟吐雾一番,打了个哈欠到秋千上睡觉去了。马克过来,慢慢地给我摇晃着秋千,很耐心的样子,好像对待婴儿一样。
下午马克接到一个电话,他得马上去购买羊肉,然后空运到阿联酋。他匆匆忙忙地走了,临走的时候对我说:“你不要乱走,需要买什么东西等我回来。”他走出老远,还从车窗内向我摆手。寂寞一下子袭遍了我的全身,我感到自己与世隔绝了。没有了方方身边就没有了亲人,没有了马克好似失魂落魄一样。我真后悔不该那样怀疑他,他有的是钱,需要什么女人都可以,我的怀疑是多么卑劣的,连我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回到天台上,秋千在无声地晃动着,到处是死气沉沉的,连空气也是死气沉沉的。我开始抽烟,一支接一支地抽。直抽得头晕脑胀,才停止。我给方方打了个电话:“方方,我很想工作,也很需要工作。”方方说:“圆圆,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你再耐心一下,等我回去。”我说:“马克说你一年以后才会回来,我恐怕等部了你那么长时间的。”方方笑着说:“他和你在看玩笑,我很快就回去了,你好好写作。”重重的孤寂使我完全萎败下来,我无心写作,马克打来电话:“圆圆,我很好,你等我回去,我们一起抽烟。”我差一点哭了,他是第一个给我欢乐的男人。他听不到我讲话,接着又打电话给保姆,让她一定好好照顾我。我有些恨自己了,我是谁也不要的多余人,我死了以后将留下什么呢?好像从来没有活过一样。
过了两天,方方果然回来了,我刚刚起床,头发蓬松得像个麻雀窝。方方进门后脱去职业装,换上飞瀑流泉一样的洁白睡衣,款步走到我的身边,用绵软的话说:“宝贝,让你受孤独了,姐姐对不起你。”她的话音娇慵无力还带着点自责的味道。我一下心软了,问她:“你很累吗?”方方说:“不累,我好好陪陪你。”我点着一支烟,慢慢地抽着,方方对我说:“女人抽烟会影响生育的,而且还会变得毛孔粗大,你怎么学会了抽烟?”我仍旧吐着烟雾说:“我寂寞的时候就想抽烟。”方方说:“你必须戒烟,不然有失体面,这个样子你怎么上班?”我说:“我对工作已经失去信心了,我只想这样慵懒地活着。”方方说:“下午,我带你见一个暴发户,是做黄金生意的,你矜持些,不要又抽烟又喝酒的。”
下午,我们来到一座茶楼。刚坐下,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挽着一个花枝招展、珠光宝气、神经衰弱的小女子进来。方方向他介绍:“这是我妹妹圆圆。”然后又对我说:“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刘黄金。”
这是一座古香古色的茶楼,飘渺的灯光给万事万物都染上一层奇妙而诱人的色彩,各个包间里到处传来放荡不羁的欢声笑语。黄金刘和方方谈得热火朝天,他喜欢骂骂咧咧,说着些连窑子里也听不到的粗野话。她身边的那个神经衰弱的小女子满面倦容,用小勺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咖啡,我一眼就看出她是二奶小三之流的货色,女人本来是世界之花、创造万物之冠,竟然变成了一种贪婪而下贱的生灵,她的心灵和肉体一起伤失了女性伟大的品格,而令人厌恶地学会了在男人面前卖乖和妖媚。我打心眼看不起她。谈了一下午,方方出来对我说:“这个家伙表面粗枝大叶,内心十分狡猾。”我问方方:“今后,你让我和这样的人谈生意吗?”方方说:“是啊,国内的生意越来越难做了,但是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撞入你的网内,你就不要把他放跑,天下的人都对诱饵感兴趣。”
第二天刘黄金又约了方方到一个江南园林的地方去谈生意,方方盘了个飞天髻,穿了身滚边丝绒旗袍,显得优雅大方。我们到了包间,刘黄金已经提前到了,不过他身边不再是那个神经衰弱的小女子了,而是一个风尘味极浓的长发女子,女子大眼大脸,故意装作一副冷艳孤傲的神态来掩饰内心的龌龊。大家开始吃饭,刘黄金对我姐姐说:“上次说的事定了?”方方冷笑一下说:“在商界,混得就是一个面子,我们又不是打了一次交道了,既然不信任我,就等着下次合作。”刘黄金满脸的肥肉挤在一起,嘿嘿地笑着说:“每克230元,再送6个叶子。”方方慢慢放下筷子,用湿帕子擦了一下嘴,慢悠悠地说:“一共是500万的货,我再送你6个金叶子,货已经拿来了,刷卡机我也拿来了,有诚意就办了。”方方说着拿出箱子中的金片,金片有芝麻糖大小,闪耀着富贵的光辉。那个女子伸手要拿去看看,方方说:“这是规矩,见钱验货。”刘黄金拿出刷卡器,捂着手输了密码,然后接过金片一个一个翻看了几遍,嘿嘿笑着说:“还是那么痛快,服了,我服了。”我感觉到刘黄金的素质相当低,脸上的皮肤粗糙,并没有贵人相,却能发财,还能每天换女人,看来能挣钱并非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只要用心去钻,就会有财路。
我们刚到了家里,刘黄金打来了电话说:“上当了,你送给的那6个金叶子全是200盎司高度仿真金做的,请你马上换了千足金送过来,不然马上报警。”方方边喝果汁边说:“你不要用报警来吓唬我,我只说送你6个金叶子,也没说是千足金的,再说你以前在我的手里买到的200盎司高度仿真金的货还少吗?你刘黄金是靠什么发家的?息事宁人是你最好的选择。”方方说完,把电话挂了,伸了个懒腰说:“圆圆,这就是商界,商界是没有人情的,但是商界能让普通女人体验不到的炎凉冷暖,也能感受女人内心的渴望与追求,能看清世界的丑陋与黑暗。”我说:“我干不了,我很想找一份工作本本分分地上班、写作。”方方说:“明天,我就回阿联酋了,不等马克回来了,我以后让你到国外深造,回国到最好的单位工作。”
方方走了没几天,马克回来了。他的皮肤变黑了,见了我后将我紧紧搂在怀中,那一刻,一抹喜悦涌遍全身,好像我噗通一下跳进湛蓝的大海。马克说:“圆圆,我每天都想着你。”我说:“马克,这样不好,你毕竟是我姐姐的丈夫,我们应该有距离,更不能这样搂搂抱抱的。”马克说:“我很礼貌,怎么不好了?我是个骚扰者吗?”马克松开了双臂,很失望的样子。我突然感觉自己很荒唐,我不能这样深陷下去了。那样毁了我自己,也对不起方方。我进屋让保姆放水让马克洗澡,我自己回屋打算离开这里,找一份工作,再艰苦我也不怕。
当我提着提包走出家门的时候,我硬着心肠没有回头,我害怕自己舍不得走。我想马克一定在浴池中,洁白的泡沫沾在他蜷曲的头发上。我哭了,其实我很爱马克的。我漫无目的地走着,街道朝远处延伸,整个北京市北欲望包围着,欲望在北京市的上空舞蹈。每一幢楼房、每一个窗户都装着欲望!发财的、成名成家的、当官的,欲望在城市的空气中构成了城市的气味。我在南锣鼓巷的一个大杂院找了一个小房子,这间小房子狭长而惨淡,从没有窗帘的窗口中透入微光,使屋子显得更加荒凉难堪。几张颠簸的桌子,上面放着积满灰尘的玻璃杯,好多的苍蝇,一团团聚集在天花板上,这样的房子每个月两千块的房租。我打算明天就出去找工作,什么工作也可以,先站住脚。但是,我失败了,我找到了许多工作打字复印、饭店洗碗、帮助菜贩卖菜,每个月只给一千二百多元,不吃不喝连交房租都不够。我开了手机,打算给一些同学发短信求助,刚打开方方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她急切地问:“圆圆,你在哪里?你没有出事吧?马克自从你离家以后一直都在找你,三天没有吃饭。我也是每隔5分钟给你打个电话。”我知道坚持原则要付出代价的,沉默了片刻之后,我说:“姐姐,我总和马克生活在一起是不是不适合呀?”方方笑着说:“圆圆,我的男人我明白,他不会对你图谋不轨的,再说你们两个也不搭界呀?”我犹如一个听话的孩子似的,顺从了。马克赶到小屋里的时候,连我都被吓了一跳,他瘦了一圈,眼窝深陷,胡子和头发在三天之内长了很长。他看到我以后,不顾一切把我拥抱在怀中,粗声粗气地问:“你为什么要丢下我?”我再也忍不住了,我们开始接吻,好长时间,他想解开我的衣裳,但是还是住手了。我把他的衣裳撕开,在这个炎热的小屋里,我们做爱了,我把坚守了30年的贞洁之身献给了我的姐夫。我听到他身体散发出来的种种声音,我的下身有种被撕裂开的疼痛,接着我便有了一种飞翔的感觉,我就是飞向天国的蝴蝶。
我们躺下后,我看到血沾在他的身体上,血是离生命最近的物质,尤其是少女的纯洁无垢的处女之血,散发着粘稠香甜的腥味。我故意问:“是谁的血?男人第一次也流血吗?”马克哈哈大笑着把我搂在怀里,我们又开始相互亲吻着对方,怎么亲吻也亲吻不够。他关心地问我:“疼吗?”我回答:“疼。”他说:“你姐姐第一次就没有疼的感觉,她对我说,有一种飞翔的感觉。”我说:“是,就像蝴蝶飞向天国的感觉。”马克说:“你姐姐第一次也没有流血,不过我爱她胜过爱我自己。”我有些同情这个沉默而深情高贵的男人,也有些憎恨自己,但是一个爱情充沛的女人,最容易被自己的激情所困惑。
马克把我接回家,晚上,我们草草吃了些饭,早早休息了。我不知道方方和马克在一起时什么感觉,但我知道自己有种幸福的感觉。马克身上毛茸茸的,胸毛很重,书上说这样的男人性欲强烈。整整一夜,我们谁都没有睡着,我们太激动了。我们相互抚摸着对方的身体。马克怕我疼,我们这夜没有做爱。我问他:“你能给我婚姻吗?”马克说:“我爱你,也爱你姐姐,你们在我的心中都是一样的。如果我不能给你婚姻,就不会给你遐想的机会。”
北京,美丽的北京!我的初恋和幸福都在这座城市度过。秋天的时候,我怀孕了,马克全心全意地伺候着我,把自己忙得滴水不漏。马克说:“我们永远生活在一起,我要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母亲。”方方打来电话对我说:“圆圆,听马克说你有孩子了?祝福你。”我不知道怎么和她解释,慌乱地说:“谢谢你的祝福。”说完连忙把电话挂掉了。我已经感觉到我和马克的感情深入骨髓,几近畸形的残废。我真有些对不起方方,也许我在她的心目中已经万劫不覆。马克带着我做了一次羊水穿刺,医生说是个很健康的男孩。马克兴奋得给他父亲打了个电话,说着飞快的阿联酋语,面部充满了喜悦。
早上,我害怕自己一睁开眼睛,就发现一切只是一场幻觉。所以,我让马克一刻也不要离开我,睡觉的时候我枕着她的胳膊,听着他脉搏的跳动声。北京是一个喧闹艳丽的城市,尤其是王府井、大栅栏等街道,残存着老北京浓浓的气息。马克扶着我,我挺着肚子,我们进一家又一家的商店。在众目睽睽之下,我们肆无忌惮地开怀大笑。我对马克说:“马克,我的爱人,我不是飞往天堂的蝴蝶,和你在一起,我不稀罕什么是天堂。”马克听了非常激动,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开始吻我。许多人驻足观赏,好几个人说:“洋鬼子在和孕妇接吻。”我们不在乎,我要把马克溶化在我的舌尖上,就像溶化太妃糖那样甜蜜柔软。
孩子在我们精心的护理下出生了,马克听着我在产房内一声接一声地痛苦呻吟,他心疼地无所适从,便用头撞墙。当孩子生下以后,我被推出产房时,见到马克把额头撞得鲜血淋淋。他匍匐在我的胸前,满眼泪水地说:“宝贝,你受罪了。”我抚摸着他的头发说:“我愿意为你生孩子,以后还要生。”
孩子满月的时候,方方回来了。她更美丽了,她用自己的美貌驾临在所有女子之上。她抱着孩子看了又看亲了又亲,没有一点争风吃醋的意思,倒是我,很不好意思起来。马克的父亲来了电话,让马克带着孩子回去。我感觉到这好像是一场游戏。我对马克说:“孩子太小,我必须跟着你回去。”马克很难为情地说:“你不要为难我,亲爱的,爸爸要看看孩子,我会接你过去的。”我堵在门口,恳求马克:“不要这样残酷地对待我,我爱你,更爱孩子。”方方从我的背后一把将我推开,大声呵斥着马克:“你还不快走?”马克抱着孩子夺路而逃。我对方方说:“你们还我的孩子,不然我就报警。”方方突然翻了脸说:“报警吧?你色诱我老公,未婚先有子,骗取了他多少珠宝钱财,别打量我是死人,你做了亏心事反倒有理了?”我马上醒悟过来,指着方方的脸问:“这一切都是一场骗局?你是主谋?”方方说:“先把你的手拿开,是,我是主谋,随便你怎么想!我嫁给马克已经6年了,一直没有生下孩子,你也知道阿联酋是一夫多妻的国家,为了巩固我在家庭中的地位,我不得不让你替我生一个孩子,你们欠得我的太多了,我这点要求过分吗?”我高声嚷着:“方方,我是你的亲妹妹,你这是坑害我呀?这样做你能对得起你的良心吗?”方方依旧保持着冷艳的姿态对我说:“在这个世界上谁都靠不住,只有自己依靠自己,我不是爸爸的亲生女儿吗?他还忍心将我卖了,你说这个世界公平吗?”我说:“不要把爸爸的帐算到我的头上,我当时除了伤心什么也做不到。”方方特别嚣张地说:“你可以代替我去呀。你知道我被卖出去以后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吗?我的养父是个屠宰工,是个老淫棍,在我13岁的时候,我的养父将我强暴了,从此以后,我多次堕胎,刚读高中就辍学了。后来我的养父出车祸死了,我接了养父的班,在清真肉联厂当了个出纳员,马克到我们厂子贩卖羊肉,我们一见钟情,我嫁给了他,由于堕胎次数太多,我无法怀孕,但是我必须要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于是就想到了你。我们是同胞姐妹,你为我付出这一点是应该的。”方方的身体装满了回忆,只是无法说起,她把最残酷的日子锁在心中。
我有些祈求地说:“马克说过,他可以给我婚姻,我们一起抚养孩子好吗?”方方说:“不行,我现在垄断了家庭的经济大权,马克的妻子只会有一个人,就是我。”我大吼一声:“骗子!”方方说:“谁骗你了?你和马克通奸的时候我在国外,是你解开自己的衣裳,送货上门的,看在姐妹一场的份上,我放你一马,你走吧,不要再来了。”我说:“我要见马克最后一面,让他来兑现我们曾经的诺言。”方方说:“马克是个好丈夫,但是不是一个好情人,他会听我和他父亲的,你能给他的温柔和甜蜜,我也能给,你放心,我会好好对待你的孩子,因为孩子的身体里也流着和我相同的血液。”我问方方:“你为什么这样残忍?”方方说:“我也没有办法,我宁可在岁月中老去,不可在婚姻中枯萎,我们各自谅解吧。”方方的每句话都像一颗颗原子弹一样,把我炸得连灰也找不到了。
方方走了,马克也走了。他们仿佛在空气里蒸发了,没有留下任何气味让我回忆。所有的温暖与安静,是如此不堪一击。天空还是昨天的天空,云彩还是昨天的云彩,方方已经不是昨天的方方了。我的心破碎得无法收拾,我明白世界上每天都有心碎的女人。
深秋了,天台上的百花全部凋零,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秋千架,好像一个悬梁自尽的人一样,晃荡着单薄的身体。保姆也走了,空大的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偶尔有收水电费的来。我总有一线希望,那就是马克终有一天会给我打电话的,他是一个善良的男人,他不会忘记我们曾经的海誓山盟。很快我在网上与我的一个大学时代的男同学相遇了,他如一个网络幽魂,定时在两点半出现。我们先是客气着说话,后来慢慢地谈婚论嫁,这个时候我真想随便找个男人嫁了。再后来,那位男同学失踪了,再也不和我在网上见面了。我知道,我们都没有拿出真爱来去对待对方,所以这段网恋只有无疾而终了。生活就像下棋,一步走错,满盘皆输,但惟一不一样的就是人生不能悔棋。
四
痛苦是难免的,但生活还得依旧过下去。就在我四处寻找工作的时候,突然来了一对四十多岁的男女,他们说他们是夫妻,并且拿出了结婚证让我看。他们是不是夫妻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还拿着一张房屋出租合同,合同上写着租期两年,租期已到,还有方方的亲笔签名。我惊呆了,我认为最亲的亲人却给我留下的了一场空梦。我答应着这对夫妇:“明天我就把东西搬走,你们明天可以过来吗?”这对夫妇很宽容地答应了我。
夜里,我对着镜子细细地化了妆,描了眼影,学着三十年代大上海滩的女子唱了一曲《我的心里只有你》,唱完了,我满脸泪水,喘了一阵后穿了一身高领子的丝绒旗袍。我一步一步走向楼顶,最后站在楼顶的最高处,又开始吸烟,一支接着一支。我不恨方方,她有名有利有财,但还要有孩子,说明她需要平常女人的幸福。俯视脚下如灯河一样的街道,我想到的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用死亡来成全爱情。假如天灾人祸成全了自己,我会欣然接受,世上没有不流血的童话故事,我闭着眼睛,把烟火弹到深不见底的楼下,然后纵身跳下楼去,我又找到了飞翔的感觉,我就是飞往天堂的蝴蝶。
但是很不幸的就是,我没有飞往天堂,我掉到一个买水果的帐篷上,把腿摔断了。我卖掉了马克为我买的所有黄金饰品,把腿治好。出院的时候,一个年轻的护士还给了我一束花。她对我说:“死很容易,就是几分钟的事情,但是我相信你会好起来的。”我手里拿着一束花走出医院,我告诉自己,我已经死了,现在我只是一个北漂的大龄女青年。我没有街头生存的本事,只好找工作。我到了一家贴着招聘服务员广告的酒店,我进去应聘,见到了大堂经理。她化了妆,一块一块的,红不红,白不白,难看得就像涂了胭脂的僵尸。这个大堂经理看着我有些惊奇地说:“我们这里只要20岁左右的,大姐有30多岁了吧?”我说:“你说小了,我整50岁了。”大堂经理咯咯地笑着说:“真年轻,我以为您有30多岁。”我欲哭无泪,北京是一个很纯粹的城市,没有钱一天也生活不下去。我几经辗转找到皇后店的一家服装厂,我当了机工,前几个月只有500元,熟练工以后按计件算钱。服装厂如监狱一般,远远的高墙幽青幽青,铁丝网将昏暗的天空割成碎块。
我的内心已经平静了很多,和天下所有女人的心都一样,毫无特色。许多小姑娘叫我圆圆姐,我们12个小时的工作,我已经没有时间去写作了。工作并不繁忙,只是时不时让监工的骂几句。突然一天,一个女孩扒到我耳边说:“圆圆姐,蒜头鼻子可能看上了你。”我仔细打量着那个蒜头鼻子,小眼睛、大鼻子,身材粗短,我最受不了这样世俗的男人。我感到自己成了什么人了?这样的人也敢打我的主意。果然不出所料,晚上那个蒜头鼻子给我打饭,我在众人面前叫住他说:“你不要打我的主意,追求过我的男人个个比你强。”蒜头鼻子赌气把饭盒扔到我脸上,我抹了一把脸,走进车间继续工作。第二天,我吃饭的时候,菠菜中居然有一只瓢虫,还是七星级的,我明白这是蒜头鼻子有意恶心我。还有一次,我的手套内放了一只马蜂,把我的手蜇得红肿了一个星期,害我休息了一个星期,那时候蒜头鼻子视我为敌寇,老远见了我就吐几口唾沫来解恨。在服装厂工作了两年多,丧失的元气已经恢复了大半,我打算离开服装厂,找一个适合我的工作。
我无意中在街上遇到了以前在国家机关的那位同事,我们以前是一个办公室的,我一直叫他陈老师。陈老师把我请到一个饺子馆,我们边吃边谈,他说以前的那个操蛋领导在机关也呆不住了,调到了重庆,去祸害重庆的百姓去了,但愿他有绳之以法的那天。我把自己的经历完全告诉了陈老师。陈老师说试试看他的朋友很多,也许能为我找一份文字工作。没过两天,一个叫苗王的画家给我打电话,说他们画院需要一个会写作的人来做宣传工作。我来到这个画院,才知道苗王不过是这个画院临时用来画画的一个画家,这个画院也是私人营业的,确实没有什么稳定感。职工都是勾心斗角、弄虚作假、奴颜婢膝、明哲保身之流的社会混混。无奈,这毕竟是个落脚的地方。我开始工作了,我把画院的领导写成一篇又一篇的报告文学,其实和记录好人好事的格式差不多。在他们自己办的香港刊号的刊物上发表。很健全的稿子有时候被所谓的领导改得支离破碎,前言不搭后语。我准则听领导的话这条原则,免不了受气挨骂,这样颇受冷落地过着。但是我相信,风水轮流转,南风也有往北刮得时候,我必须寻找机会。
一天,我无意之间路过天通苑我曾经视为天堂的家,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车上下来,向楼门口走去。啊!我的心猛然跳动着,快要跳出胸脯。他是马克,我用尽力气喊着:“马克——”马克也听到了我的喊声,转过身看着我,我迅速跑到他的面前。马克说:“圆圆?”我说:“我是圆圆,你还是以前的马克吗?”马克一把将我搂进怀里,眼睛有些湿润说:“宝贝,听人们说你跳楼死了,没想到我还能见到你。”我问马克:“我们的孩子好吗?”马克说:“孩子在阿联酋,由我爸爸带着,非常可爱,方方也特别喜欢他。”我问马克:“这里不是你们租的地方吗?怎么你还在这里住?”马克茫然地说:“没有,这里是我为你买的楼房,我好多次回来找你,你不在。”我说:“那对房东夫妻是假的,方方到底想把我怎么样?”马克问:“什么房东夫妻?”我说:“算了,我不进去了,我找了一份临时工,你和方方还有孩子能够幸福就是我最大的愿望了。”
马克说:“圆圆,不要离开我,我的内心很孤独,跟我进家吧。”我又一次被马克的柔情打动了,其实不用他说,也不用解释,他的心灵我直接聆听到的。我跟着他进了家。屋子很大,空荡荡的,没有一点人的气息。屋子里已经换了新的家具,天台上放着许多草本植物,秋千已经锈迹斑斑。马克搂着我说:“圆圆,我要离婚,我要娶你。我受不了方方居高临下的态度。但是我的爸爸不同意,因为方方让我家的生意迅速崛起。”保姆给我准备好了洗澡水,我洗完澡和马克一起来到天台,我们仰望着蓝蓝的天空,心中说不出的感慨。马克紧紧搂住我说:“宝贝,我见不到你,真想死去。”我问:“你和方方在一起也是快乐的?”马克说:“不,我不需要女强人做我的妻子,我是男人不用她养我。方方越来越变成鬼态了,她是魔鬼化成的人形。”这时,方方打来电话,他们说着阿联酋语,我一句也听不懂。挂了电话很久,马克突然抬起头来说:“方方不放心我自己留在中国,她要我马上回自己的国家,要不她就要来了。”我问:“你会再一次离开我吗?”马克说:“宝贝,我欠你太多了,不能离开你的,死也不能。”我说:“我这样打扰你们的生活是很不道德的。”马克说:“我要抛弃你,我就很不道德,方方不过是满足一种欲望,她不适合做我的妻子,生命允许意外,但不允许刻意,她刻意酿造了这场悲剧。”
晚上我们睡下以后,抚摸着对方的身体,然后接吻。接着我们很投入地做爱,他在不停地喊着我的名字:“圆圆,圆圆。”然后热泪滚滚,我也哭了,没有想到他一直没有忘记我。夜里他为我削苹果,我们沾着沙拉酱吃着。我希望这一次我能和他还有方方天荒地老。天亮的时候我们才睡着,一直睡到天黑。
我们正准备吃饭,保姆跑进来说:“方方太太来了,先生要不让圆圆小姐躲一躲吧。”方方的到来,预示着一场灾难的降临。她把我看成了破铜烂铁,女人吗首先想到的就是情敌是否比自己长得漂亮,仿佛对方不比自己漂亮,自己就有十足的把握战胜对方。
马克很镇静地说:“她在电话中对我说了,今天要来,你出去吧,今夜不要再回来了,我最了解她的脾气,即使给她当孙子也没有用,该怎么面对怎么面对。”保姆出去了。门吱呀一身开了,美丽的方方沉着脸走了进来。马克说:“你们坐着说话,我准备做两个菜去。”方方一脸怒气,眼睛极度突出,好像吃了一个蟑螂。她冷冷地对我说:“上次听说你死了,我还内疚了一阵,真没想到你有这样的高招,来个诈尸。”我说:“方方,我们是手足姐妹,不幸的是我们爱上了同一个男人,我不和你争什么,只要你接纳我,就是开了天恩了。”方方问:“还用争吗?儿子是你的,将来我打下的江山都是你们的,我告诉你,你只有一条路就是离开马克,不要纠缠着他不放。”我说:“假如我不离开他呢?”方方说:“没有假如,你是我妹妹,我放你一条生路。”这时,马克端着两道菜上来了,他笑着说:“难得三个人相聚,我们喝一杯红酒吧?”说着倒了三杯红酒。方方说:“少来这一套鬼把戏,我不喝。”马克说:“方方,我保证以后不再见圆圆了,这回可以了吧?”方方接过酒杯一仰而尽,然后把酒杯咔嚓一声扔到地上。马克给我倒满了酒,然后给自己也倒满了酒说:“圆圆,我今后不能照顾你了,我欠你的下辈子还。你们中国有个传统就是喝了交杯酒就是夫妻了,我想和你喝杯交杯酒。”说着眼泪流到了下巴上。我轻轻地为她擦去眼泪,和她相互弯臂一口气把满满一杯红酒喝完。
方方对我说:“你可以走了,我在你的账户上打了一百万,可是一直没有找到你,妹妹,姐姐对不起你,一个男人是不能够让两个女人分享的。”我知道她说的全是假话,不过是给马克听罢了。说着,方方掏出一张银行卡说:“密码是我们的生日。”马克问方方:“圆圆必须走吗?”方方点了点头。马克说:“我们谁也走不了了,我们是飞向天堂的蝴蝶,天堂就在眼前,方方,你很优秀,可我不需要这样能干的妻子。”方方冷笑着说:“没想到优秀也是错误。”刚说完,方方突然吐了一口鲜血,捂着肚子问:“马克,你想谋杀我吗?你这样恨我?我为了你们家族兢兢业业创造了多少财富?你好狠心。”我掏出手机就拨打110。马克飞快地扑到我的面前,一把夺过手机,扔到窗外说:“我们谁也活不了了。我在酒中下了毒药,半个时辰内我们就摆脱了所有的痛苦,我思来想去只有死了才是一劳永逸的事,今后我们谁也不会再痛苦了。”我的腹中阵阵绞疼,鲜血从我的口鼻流了出来,马克一把将我搂到怀中,同样他的鲜血从嘴角流出染红了胸脯,他扭曲着脸说:“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我们喝过交杯酒,我们是夫妻了。”我们三个人挤到一起,方方说:“圆圆,如果有来生,我还是你姐姐,我记得爸爸将我踢倒得时候,你也晕了过去,姐姐明白,你是爱我的。”我说:“既然你明白我的爱,为什么还要诈骗我,亲手为我编织了一个虚幻的梦?”方方说:“我只需要一个最亲近的孩子来继承我的家业。”马克说:“如果有来生,我要选择圆圆,我这一生很无能,但是明白了美酒和美女绝对要远离,那是动力之泉,也是堕落之源。”
慢慢地,我们失去了知觉。我感觉到自己好像真的变成一只带着花斑的美丽蝴蝶,飞向天国,那里全是烂漫的花朵。
2011年春节写于北京总政
梦罗兰LTY 评论 (评论时间2013-08-05 14:08:44) | ||
好凄美, |
轻柔的霞 评论 (评论时间2011-05-01 11:35:26) | ||
为爱情而死,化蝶翩飞,也是一种圆满吧。顺祝才女五一节快乐:) |
马仲喜 评论 (评论时间2011-04-11 01:25:51) | ||
年轻人,了不得啊! |
雨晴 评论 (评论时间2011-04-10 12:58:12) | ||
读着作者的文字,跌宕起伏的情节和残酷的现实触动人的心灵,作为故事的主人公纠结在这样的情节里,一定会精神崩溃的。欣赏作者细腻的文笔!希望作者早日康复! |
枫林醉 评论 (评论时间2011-04-08 21:00:44) | ||
看后i,为作者的文采折服,更为那故事,那人,那飞向天国的蝴蝶...... 心痛。 |
诗赋绽芳蕊 今来觅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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