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我是爸爸

(之 开场白）

 孩子们，你们好，我是爸爸。

    首先请原谅我的鲁莽，毕竟，在决定写这封信的时候，我还不认识你们的妈妈。

  要说是急切的心情在作祟，那显然不是真实想法。这无关新年伊始，身旁若干好友几乎组团般宣布老婆有喜；这也无关你们二叔一个月前刚刚生得了女娃。根本的动机是，你们的爸爸我，在这个月底就将三十周岁，孔子的话曰：而立了。

  在这个里程碑日子到来之际，总有些经历需要回忆，总有些思绪需要梳理，总有些问题需要剖析，总有些观念需要表达；远远够不上“立德、立言、立身”的而立标准，只为记录下此时此刻的爸爸真实的样子，以此为界，继往开来。但总得找个说话的对象吧，现成的人里没有最合适的，又不想总是神经叨般自言自语，于是想到了你们。

  跟未曾谋面的晚辈初次交流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无比自然地用吹牛作为开场白来自我介绍。“话说你爸爸我当年……（此处略去一篇子文章）”玩笑而已，爸爸怎么会蠢到把当年之勇如此稀缺的资源这么轻易地就自己讲出来呢，它应该伴随你们不断地成长，经由你们的爷爷奶奶叔叔姑姑妈妈在我缺场的情况下，以传说的形式偷偷渗透给你们听，那样才能在你们心目中发挥其最大的效果，不是吗。

  爸爸其实就是个普通人。中规中矩的外表，上下有余的出身；勉强攻读完大本的智力，将将立足于社会的情操；怀点大人物的抱负，藏点小人物的心眼儿；敢尝试一般人不敢尝的行为，又改不掉一般人改不掉之陋习；甭管怎样综合平均加权开方——爸爸我就是一俗人。

(之一 命运）

  俗人的孩子也可以不俗，平凡的心态才能铸就伟大的事业。这句话且与你我共勉。一个人能得以健全地出生已非易事，这期间还历经了一遭惨烈的竞争，至于所谓“生来平等”，那只是针对社会权利的美好奢望，本不可能，也就无从抱怨。那三分天注定你改变不了的，叫做“命”，爸爸描述不了它的全貌，只知道遗传基因肯定是它的一部分；那七分靠打拼你能够掌控的，叫做“运”，这也是一个人得以活出自己特色的希望之源，在你们的成长过程中，爸爸妈妈会以导演兼观众的身份慢慢见证并欣赏这个过程，这或许就是作为父母最大的天伦之乐了。

  先说说遗传基因吧，很有意思的一门科学。比如你们的智力，就主要取决于你们的妈妈，如果是男孩儿，那几乎完全跟爸爸没有关系；再比如你们的性格，这点爸爸我就要占主动了，都不用提男孩子们的兴趣特长，单说女孩子们的审美，爸爸的影响甚至能够潜移默化你们未来挑选老公的眼光。不要惊讶，就是这么神奇！我时常会比较一下你们爷爷与奶奶的不同处，或者你们太爷与爷爷的相同点，进而结合自己，发现一些有趣而又叫人无可奈何的地方。比如你们奶奶北航毕业的理工脑瓜，你们爷爷擅长韵文并常常自诩影迷；再讲一个小例子：你们太爷年轻时曾是林海雪原的滑雪教官，你们爷爷年轻时曾骑车从沈阳到过北戴河跟大连，而到了你们爸爸我，也没含糊，中学时候拿过两届1500米长跑冠军。发现个中名堂了吧，作为家族中的男子，虽说身形略显单薄，爆发力蛮力不济常人，但耐久力十足，腿部肌肉尤其发达。这就是基因，躲不掉的宿命的一部分，只要不是被人类定义为遗传病的，那都属中性范畴。是优点是劣势，取决于你们如何利用，更取决于你们看待自身的心态。

(之二 投胎）

  再说说刚才提到的“人生那第一遭惨烈的竞争”——也就是你们的形成。鉴于这个问题你们迟早会发问，我也就干脆一步回答到位吧。以下的一段文字，就当是爸爸为你们上的第一堂生理课吧。

  按照爸爸目前所掌握的这方面的全部知识，加上些避免晦涩的想象力润滑，那么，这场竞争可以这样来描述：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精灵族的王国，王国里面的精灵族人都长得很小很小，小到人们很难看清楚。但他们个个都是勇士，个个都不怕死，勇士们的毕生追求，就是有朝一日，能够离开王国，踏入传说中死亡与重生一线之间的阴暗之海，然后在狭窄湍急的波涛中逆流而上，寻找人族派遣来的一叶方舟，登上方舟化身为人族的一员并以此重生。然而，自古以来，无论精灵族还是人族，都没有办法绘出那张精灵王国通往阴暗之海入口的地图。于是，大批大批的精灵族勇士一去不返，却依旧前赴后继，毕竟王国很小，住不下那么多的精灵；而人族派遣来的方舟，也一次次的无疾而终，坠毁于海天交界的瀑布深渊，但人族也足够执拗，依然定期向海上派出方舟，每次一艘，风雨无阻，不放弃任何希望，搜寻那些可能找到入口并有足够体力支撑到深海的勇士……月复一月……年复一年……精灵王国一直坐落于爸爸的身体内，那时候的爸爸还很年轻，是个小伙；人族停靠方舟的港湾一直坐落于妈妈的身体内，那时候的妈妈也很年轻，是个姑娘；而你们的诞生必须同时具备三种元素：爸爸，妈妈，以及爸爸妈妈彼此之间的爱。爱不是轻易就可以产生的，它需要两个人双双投入真挚的感情并经受足够长久的时间考验方才显灵。当爱降临的时候，饱含爱意的阳光沐浴到精灵王国的上空，云朵便会自动排列成那无人描绘的地图形状，指引着成千上亿的精灵勇士们争先恐后地向着阴暗之海进发。一路上，无数的勇士们因体力不支而死去，但总会有那么一个或几个坚持到最后的得以登上早已守候的方舟，在那里化身为人族。从此，微小的身躯开始随着方舟一天天长大，那，便是你们的雏形；大约十个月后，当方舟载着已是婴儿般大小的“新人族”漂流到海天交界的瀑布悬崖之际，便是你们离开妈妈体内降生的时刻。我的孩子们，一路辛苦啦！

  这个故事怎么样，还算不错吧。以后当你们在幼儿园或是学校里听老师讲到小蝌蚪寻找大海蜇的故事，不要怀疑，它跟这个精灵勇士赶赴方舟的故事说的其实是一回事。到那时候，你们就可以比较比较爸爸和学校的教材哪个故事听起来更容易接受，如果是后者，爸爸我也不会气馁，还会继续编些不一样的故事讲给你们，直到你们又听到更好的版本。

  要知道，爸爸的故事可不是任由想象力驰骋而随意编造的，里面的比喻自有它的道理。比如精灵，它象征人的灵魂，爸爸的身体是精灵的王国，那便是孩子们的灵魂提供者；而方舟，则象征人的肉身，妈妈的身体是方舟的港湾，那便是孩子们可以依偎的庇护所。所以，当你们看到一个男孩儿踏上寻找妈妈的旅途，他其实是因为内心缺乏安全感，而在寻找那个温暖的港湾。旅途的终点他往往找不到妈妈，却也不能算失败，因为路途中他总会遇到一个心爱的女子，母体有了新的传承，安全感失而复得；而当你们看到一个男孩儿踏上寻找爸爸的旅途，他其实是不清楚自己是谁来到世间做什么，而在寻找那个将他灵魂唤醒的领路人。旅途的终点他往往找到了爸爸，却也不能算成功，因为爸爸的形象总会比期待中令人失望，在经历了爸爸的再次离开后，男孩儿也会经历一段从强烈反叛到不由自主模仿爸爸的蜕变过程，于是乎，新的灵魂提供者诞生。

  以上这段文字不仅跑题，而且有点深奥，你们可以跳过，等你们看过足够多的影视文学作品后，再回头体会，相信能够对爸爸的观点有所理解。关于人类为何而来，向哪里去，去寻找什么，一直以来都是个太大太大的命题，爸爸这里随口抛砖引玉，期待到时与你们的进一步探讨。

(之三 降生）

  回到主题，然后来说说你们的出生。爸爸很早就打算过一个方案，在你们妈妈临盆时，找一家允许爸爸进入产房的医院，不管花多少钱，爸爸一定要想方设法亲临现场，不光收看你们人生中第一次表演的现场直播，更主要的是陪伴在你们妈妈左右。毕竟，站在走廊里听到妻子痛苦地叫喊却又帮不上任何忙是让人无法接受的。如果医生允许，爸爸会事先在不同的角度架好摄影机，然后站在你们妈妈身旁，与她紧紧手挽手，相信脉搏的涌动是可以传导情绪的。也许爸爸分担不了多少妈妈的疼痛，但至少可以分担一半的恐惧；也许爸爸补充不了多少妈妈的力气，但至少可以补充一倍的坚强。总而言之，爸爸希望的是，每当有大事件降临之际，全家人能够聚在一起。

  之后的录像，爸爸会精心的保存，也许还会与你们妈妈不时地拿出来翻看。待到一个成熟的日子，比如你们青春期的某个生日，爸爸会把你们一一请进家庭影院，将这段珍贵的录像当做礼物播放给你们。期待到时观看后，你们不会产生太多恶心的感觉，而会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并从此更加尊重和理解你们的妈妈。爸爸并不介意提前泄露这个精心酝酿的想法，因为我敢肯定，能够带来巨大震撼与惊喜的，绝非此种形式，而是那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影像本身。

  关于出生还要补充重要一点，在保证母子平安的大前提下，爸爸强烈主张顺产，也就是希望你们能够一个个独立地、顽强地自己钻出来。为什么说它重要呢？虽然说成功投胎让你们经历了人生的第一次残酷竞争，但它却无法留下印象；而出生带给你们的人生第一次逆境考验则不同，它可以被永久的铭记，大脑未必做得到，但你们的身体一定不会忘记。这次考验的成败，说严重点很可能影响到你们今后每次遇到逆境局面时候的判断与抉择。举个反面的例子吧，相传你们爸爸我出生的时候，本是按照顺产进行的，但就在坚持了大半程即将看到出口的刹那，我却用完力气完蛋地停下来了，无论你们的奶奶如何努力也没能重燃我的意志，没办法，只好采取了人工辅助手段，我也因为提前气馁而遗憾地与顺产的美名擦身而过。以至于长大后，每每遇到需要做出重大改变之际，总显得不够果断，缺乏敢想敢为的行动力，我猜与那第一次的经历不无关系。爸爸真的不希望你们也如此，相信你们妈妈也会勇敢地赞成这一观点。经历顺产的孩子要比剖腹产的孩子更聪明更健康更胆大更顽强，是已经得到医学界证实的，而值得欣慰的是，一个孩子的生产方式并非命中注定，它属于运，是可以由自己掌控的。爸爸妈妈把选择的机会留给你们，并为你们加油！

  在出生这个话题的最后，如果说还有什么非分之想，爸爸倒是希望你们在出来前，能够在里面事先排好队，按照1、3、5男孩儿，2、4女孩儿的顺序依次出来。当然，五胞胎再完美不过，四胞、三胞、双胞、独生亦可；男女混搭最好，单男、单女也成；只要是爸爸妈妈的孩子，怎样的组合都无所谓。三儿两女不过是爸爸儿时的憧憬，记得前几年一个算命网站上，还通过生辰八字说我“卒于五十六岁，三子两女送终”，爸爸只欣赏它的后半句。

(之四 成长）

  勿怪爸爸的想法多，既然不是勇于行动的实践家，那么架不住想法的层出不穷也就多少情有可原吧。在前面的生理课上，如果对爸爸的那个故事很感兴趣，那你们是不是发觉了爸爸身上其实拥有成为老师的潜质呢？实不相瞒，电影导演之外，高中语文或者历史老师是爸爸第二梦想的职业。

  还好，我不会像童话大王郑渊洁那样，把孩子放在家里上学，自己编教材自己教。爸爸一没那样的条件，二没那样的才华；即便有，也希望你们能够跟同龄的普通孩子们一道去念公立学校，从小体验集体生活，从小不去区分人与人的阶级。即便我们的教育存在各种各样的弊端，也无需担心那应该锻炼却锻炼不到的东西，不是还有爸爸妈妈在嘛。

  关于教育，爸爸以为言传远不如身教管用。一百次语重心长的教诲，可能都不及一次身体力行的示范更具效果。这一点，在你们爷爷奶奶对爸爸的影响中体现得颇深。他们一面诱惑我说，结婚是件无比幸福的事，一面又当着我的面不停的争吵。结果呢，我当然更轻信他们的行为，导致如今对结婚始终去不掉那因噎废食般的排斥。再有，他们一面告诫我做人不要太实诚，无利可图的事干多了相当于犯傻，一面又仅仅依靠良心当道，在家族纷争中为我屡屡树立忍让保和谐、吃亏有后福的榜样。我呢，虽说还没有完全具备他们的品质，但犯傻的事倒是乐此不疲的做着。最佩服他们二老的是，平常本是再市井不过的小人物，也爱计较得失，也惦记贪小便宜，可一旦遇到大场面，最先可以说服自己牺牲掉的，也总是个人利益。电影里如今诠释人性伟大的时候，不都流行通过有缺点的小人物表达么。没有了高大全，反而更显真实可爱。爸爸的人生大场面经历的还少，想修为到爷爷奶奶的境界尚需时日，好在爸爸已经在路上了。所以也希望能够为你们身体力行的多做榜样，做人的方向一旦找对了，才无愧成为爷爷奶奶留下的后人。

  好人一生平安，这话我想不单是一句祈福，更像是描述一种处世心态。能够体味到助人之乐，且不为回报而期待者，想必对于自身的人生价值与目标，都不会再有什么好茫然彷徨的了。

(之 结束语）

  医学证实，男人最好的生育年龄在30—35岁之间，因为这期间，体内的精灵勇士们整体表现得最具活力。在这里，爸爸我需要严肃而不无遗憾的通知你们，以目前爸爸的精神与生活状态，合理推演展望，怕是要让你们错过那最好的一波了。如果说可以有哪个消息能够多少安慰一下你们的心情，那便是：爸爸我也没赶上。不光是爸爸，甚至爷爷、奶奶都没有赶上那最好的一波，也照样还算健康。

  还记得你们得以存在的那三要素吗？对了，是爸爸、妈妈、还有他们彼此的爱。现在可以肯定的是，你们的妈妈正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安静的生活着，可那最为重要的第三种元素，爸爸却对它暂时放弃了寻找。

  或许是缘于完美主义，或许是缘于对失败的惧怕，爸爸似乎永远在等待着一个更为成熟的时机，可能也因此永远地错过了最佳时机。

  另一种说法是：或许是陷入跟尚未实现的理想互成借口，或许是对自己混沌于现状的大肆惩罚，爸爸固执的跟消极的自己展开了较劲，可能也因此落得个两败俱伤。

  其实，以上种种复杂的措词，不过是一时一阵的粗浅搪塞，都不够完全准确的解释，为什么爸爸自打2008年的秋天起，不再有相亲，不再有追逐，甚至不再有暗恋，凡是能够滋生爱情的渠道统统被关闭了。当然，孩子们，听到这里请千万不要绝望，爸爸确信自己还是喜欢女人的，只不过弄不懂自己心里到底出现了什么严重问题。看来，单独的一条理由终究是无法负起全责啦，兴许压根也没那么严重，只当是暂时迷恋上了如今无比逍遥自在的生活方式不愿自拔而已。估计还真就是后者的面儿大。

  孩子们，不知道你们是不是也跟爷爷奶奶一样，正焦急的等待着爸爸对爱情通道重新的开启。爷爷说我自私，嗯，站在达尔文的立场上，这话绝对有分量。但换在庄子的角度呢，倒也没什么大不了吧。嘻嘻。

  孩子们，不觉中天南海北已是胡扯了好大堆，闲聊间爸爸近三十年来所积累沉淀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也多半呈现给了你们。大概的中心思想，估计你们也能有所提炼，那就是爸爸对你们怀有好多的想法，好多的期待，不时想念着你们，渴望着与你们交流。

  没准有一天，爸爸突然想通了，再次开启大门，在人山人海中，寻觅到那个最适合做你们妈妈的女人，然后去追上她。

  也没准，那一天终究还是没有再来，爸爸继续过着自己惬意而独行的日子，偶尔，与他的孩子们写一封远隔时空的书信，记下感慨，聊以慰藉，直到老矣。

   行将而立之际已然如此了，不惑之前的世事，谁有预料得到呢。

2011.4

渴望与你们成为忘年交的爸爸

酝酿于二十九周岁岁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