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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树榆钱126
文章来源:原创        访问量:1156        作者:南南4433        发布:南南4433        首发时间:2014-04-14 23:13:56
关键词:中国诗赋网
编语:

                                                 第一百二十六章

      “活宝”被送进“疫病防治所”已经三天了。这地界儿在宣武门外,校场口东,下斜街西的一条土路上。这儿有一段半截古石墙,据说是辽代留下的废垣,所以这条街就被叫作“老墙根儿”。街中段有座虚云观,建于乾隆年,有殿房五十余间。日夲人开的这个“疫病治疗所”,占的就是虚云观这几进院。当然这儿还不是北平的独一家,东城外的“平房”,西城外的“马神庙”都有。只不过“活宝”那天是在广安门被抓的,送到这儿算是就近。 

      原先“活宝”就听说过,这种地方不是人待的,可进来才知道,这儿连鬼都不愿待。屋里没床没炕,就铺一地黍桔。可能从铺上就没换过,又潮、又粘、又溲、又臭,跳蚤乱蹦,臭虫打团儿。十几二十人给关到一间屋里,甭说躺,连坐都难伸直了腿。就是大牢都有放风的时候,在这儿您就甭想,除非是没了气让人给抬出去。一天就顺小窗户,给一人俩窝头一瓢水,吃喝拉撒都在屋里。屋门一天只开一次,有人穿着白大褂儿,戴着口罩,上下都捂得挺严地进来,看有死的拉出去,让人把马桶倒了,再拿喷雾器劈头盖脸滋一通生石灰水,就关门算完事。说是防治所,可没连个大夫都没见过,更没打过针,给过药。倒是后院里砌了个火化炉,前边死了后边就烧。烟囱里冒的黑烟臭气,熏得周围住户都脑仁儿疼。大夏天的宁可热着,也不敢敞门开窗户。嗨,这哪是什么防疗所呀,整个一个停尸房兼火葬场。

      被送到这里的人都是因为一个理由,那就是得了“虎列拉。”这是日夲人给起的中文名,其实就是“霍乱”。这的确是一种传染性极强的肠道疾病,人一旦染上发了病,当时的死亡率达到80%以上。这种病是以水源为主要传染渠道的,按说在北平闹“虎列拉”,还真有些蹊跷。从建元大都开始,这儿就是京城所在,不仅上风上水,还引排有致,所以水质向来没的说。清末民初,市区就有了自来水,就沒通的小胡同或城边关厢,无论是井窝子打水,还是水车送的都是清澈到底,捧起来就喝都没事。从古到今儿,北平城的老百姓也没见过什么“虎列拉”呀。所以,当时人们就盛传着一种说法儿,说这病就是日夲人给带来的。可没凭没据仅是个猜,到日夲战败也没弄明白是咋回事。直到解放后,通过遗迹挖掘、走访调查和敌伪资料的整理,才最终揭穿了这个迷。

原来日军的细菌战研究基地远不止在中国东北哈尔滨和抚顺的731部队,他们在长春、北平、南京、广州,以及南洋和夲土东京都有同样的秘密基地。在北平的基地就在天坛西门南边。大清时这儿是神乐署,民国后是“中央防疫处”所在。日军占了北平之后,立刻就接管了这里。最初对外名称叫“北支那防疫给水部”,后来改称“151兵站医院”,内部代号是“甲等1855部队”。他们拿原来生产防疫疫苗的设备开始研究、生产鼠疫、霍乱、炭疽等细菌武器,除养殖了大量的老鼠、蚊蝇、跳蚤等进行细菌培养试验外,还每三个月拿活人作一次細菌试验,毎次一百人。这些人大都是战俘,也有在街上拉来的乞丐,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亡。从1938年春,北平就开始发现了“虎列拉”,而且是越防越多,至1943年8月达到最高潮的暴发,仅一个月北平就因死亡1800余人。而这传染源就是藏在这座高墙之內的日军细菌战秘密基地。尽管日夲人在战败后,遣散了人员,销毀了挡案、资料和设备,但还是残留下了不少铁证,终没能掩盖他们残暴的兽行。

这些后话先不说了,还是回到当时当地吧。

     “活宝”被送到这里头,那纯是被陷害。可和他关在一个屋里的人,其实也没几个是真的得了“虎列拉”,一多半恐怕也都是冤枉。因为这种病的症状都是腹泄、呕吐,伴有高烧不退,人越来越虚,直到折腾得脱水而亡。鬼子拿中国人哪儿当人呐,还顾得给你化验?只要见着人拉肚子,犯恶心,脑门儿发热,没精打彩,病病殃殃的,就都给你弄进来。甭多,在这儿圈个十天半月,小病也得成了大病,没病都得招上病。活人进了这儿,就算是注了销,就死了烧成灰,亲屬都别想再见着。吓得好多人有病都不敢上医院了,生怕给当作“虎列拉”,要不蔫不唧地买点小药凑合,要不干脆躺床上硬扛。

刚进来的时候,“活宝”就像小家雀儿乍一进笼子,折腾得很。手扒着小窗死乞白赖地喊了一下午。翻来复去都是那几句。“我不是‘虎列拉’!你们弄错了!放我出去!”可喊了一下午,嗓子都岔了音儿,也没见外边有人理。到傍晚好容易盼着门开了,走进个穿白大褂的。他上前就拉,话还没说出口,就结结实实挨了两个耳光,还给喷了一嘴的石灰水。漱了好几遍,啐了无数次,还是满嘴发涩,喉咙烧得慌。想和同屋的人叨唠叨唠,可甭说没人搭茬儿,连睁个眼的都没有,都团着身委那儿,和一个个麻包似的挤在一堆。心里的委屈、愤懑没处诉,憋得他这个五尺高的汉子竟一下嗷啕大哭了起来。哭还不解气,还扯着脖子唱起“蹦蹦”来了。在“活宝”的老家辽宁,流行大秧歌、踩高跷,由于当地管踩高跷叫“地蹦”,所以配秧歌、高跷的曲儿就叫了“蹦蹦”。直到解放后,才改叫了“二人转”。这调儿男女老少都会唱,穿开裆裤的孩子也会哼两口儿,连跳大神儿的,嗷丧的张口都这味儿。所以也难怪,他这哭腔一拐弯儿就奔这儿来了。唱的是最悲的一段戏《五更哭》,一更二更他没唱,开口就是最惨的三更。

“三更里月牙重扬,

孟姜女去寻范郎。

心思也悲伤,

千里寻夫啊走一趟,

不想范兄尸首落郊荒。

滴血认下我的夫啊,

眼泪不住淌。

感天哟,动地哎,

哭倒了长城的墙……”

刚才他说话没人答,哭都没人理,这一唱倒让屋里的人都睁开了眼,还有的跟着哼了起来。哎,也不怪他们都太麻木,刚进来时候也是一样拃翅儿,撞笼子。圈得久了,绝了望才这样丢了魂儿似地耗油等死。

这时,一个值班的日夲兵走了过来。“活宝”一见忙刹住唱。

没想到,那日夲兵竟笑了,日语中文一块招呼:“哟西,你的‘蹦蹦’?苏吧拉西。你的满州的?我的奉天的驻屯,明白?

活宝懂点儿日语,知道“哟西”,“苏巴拉西”是说好、很棒的意思。也听明白他曾在奉天驻屯,所以听二人转挺入耳。于是借他那茬儿,也来了个中文加日语。

    ”哈依,我满铁的西够头达。‘虎列垃’齐嗄依码斯,努累嗄优。让我的得卡卡路。”

“活宝”的话虽是东拼西凑,那日夲兵还是大概听懂了。无非是说他满铁干过活,他不是“虎列拉”,冤枉,让放他出去。

那日夲兵又仔细看了看他,只笑没吱声。“活宝”还以为有戏,等着他发话,心都快悬到嗓子眼了。没想到他憋了半晌,笑着甩出一通日夲话。他的话要翻成中文,大概是这么个意思:“你说你不是“虎列拉”,你有什么凭据?过几天你没死,还这么精神,再说吧。你的‘蹦蹦’唱得不错,唱吧,大声唱没有关係。不过,不许再唱这种悲的、哭的调子,唱那种逗笑的,找花姑娘的。眀白?”

    这话差点儿把“活宝”给噎得背过气去,吭吃半天,才低声嘟囔了一句:“妈的,整个儿一拿人开涮。跟小鬼儿逗闷子,你笑得出,我也得唱得出啊?”

    他以为那日夲兵听不明白呐,不料他愣蒙出了个大概齐。脸一沉,端起枪比划着:“八嗄!不唱的那一定是“虎列拉”,马上死拉死拉!”说着,他还拉了拉枪栓。

嘿,还非唱不可了,“活宝”没辙,憋了好半天才开了口。唱的是一曲“小帽”。

“哎,关外尽是好姑娘,

又招歹人又招狼。

有个傻贼眼不济,

偏也要耍横叫份儿做强梁。

这一晚,闯进屋就见有人躺,

胖墩墩的好身量。

黑皮手套、黑皮鞋,

黑色头发油又光。

黑色的皮氅样儿不赖,

两排铜扣儿前面装。

傻贼一见来了劲,

想先睡姑娘后抢粮。

抢上一步上去抱,

劈哩扑噜一通忙。

突然后面有人骂:

傻小子,你趴那猪圈也不嫌脏?

哎嗨,哎嗨,哎嗨依呀嗨,

原来是和母猪入了洞房。

他甩的那小腔儿还没落,屋里屋外的笑声就一下像开了锅。此时活宝也豁出去了,抱着胳膊瞥着眼,一脸坏笑,那意思爱咋着咋着吧,死也骂你个痛快。

没想到那日夲兵竟没发火,也不知道他听明白沒有?倒比谁都笑得邪唬。笑着还嚷着:“哟西,苏吧拉西。唱!继续!”

活宝一见,知道装疯的碰见真傻的了,就更不吝了。唱就唱呗,扭搭扭搭地还带上了身段。又唱又说,素的荤的一锅烩,細的粗的全都掫。可劲儿的损,敞开了骂,让屋里的人听得都肝颤心跳,那日夲兵倒是一点儿没理会,还是乐得前仰后合。直到快后半夜,他要換班了才算歇。


第二天,又是这么折腾了一晚,弄得“活宝”都烦了。你这儿费劲白赖地唱,搅尽脑汁地编,人家倒损不吃心,骂不动气,听啥都好,看啥都乐,成了哄傻小儿过家家,还有啥意思?可谁也没想到,“活宝”还真没白折腾,第三天晚上好事就来了。

这天正赶着那日夲兵換班,前半夜改到了后半夜。直到屋里人都睡着了,也没见他来点唱,算消停了一晚上。别看“活宝”头天唱得有点烦,可好歹心里舒坦了点儿,折腾出一身臭汗,倒能倒下就着。今儿这一静不行了,闭上眼跟睜着眼一样,一遍遍地过走马灯,想的人、爱的人,烦的人、恨的人都在眼头里晃,哪儿还睡得着啊?起来又扒着小窗过风,这会儿竟有点儿想那个傻小儿了。

    那日夲兵还真不经念叨,一会儿,他晃晃悠悠还就来了。话没说一句,先把屋门的锁给打开了。朝“活宝”一招手,才说:“你的,出来。”

“干……嘛去?”

“你的,‘虎列拉“的死啦死啦的烧。”

“活宝”一听,急得连跳脚带摆手。“我‘虎列拉’的不是,不是,齐嗄依玛斯,齐嗄依玛斯。”

那鬼子兵没吭声,一把把他拉了出来,又锁上门,才一笑,边比划着边说:“你的不明白?那边‘虎列拉’的死啦,你的烧。”

”噢,是……有人死了,让我去烧?”

“哈依.

“活宝”见他应着点了头,揪起的心才算又复了位,跟着他来到了后院。

这后院没什么房,只过道边上有两间小屋。紧里头是座砖垒的焚尸炉,有一人多高,后头还矗着个大烟囱。挺大的院子让煤堆,枈堆和炉灰、废碴给铺排得满满当当,只中间留着条不宽的道。炉前的地上,果然躺着两具尸首,正在灯的黑影下,看不太清。有个人早已经点燃了火,正往炉里添着拿柴油和的煤末子。炉火腾腾地烧得挺旺,黑烟也一个劲地顺烟囱直冒。等走近,“活宝”才看清,这不过是个顶多十三四的半大小子。那件工作服大褂,穿在他身上快拖了地,小脸儿让口罩给遮得只剩了俩眼睛。见他要往近前走,忙说了声:“您先远点站儿,穿上、戴上您再过来,传染。”说话还是一口地道的京腔,有点儿小大人的样儿。

那日夲兵从小屋里拿出了工作服和帽子、口罩递给了“活宝”,看他穿戴上,才说了几句日语。大概是说以后就让他在这儿干活。别出这院,不许这,不许那,发现就死啦死啦。

“活宝”虽也是蒙着听,可还是直点头,紧答应。心里觉得出去可能有望,忍不住问:“太君,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那日夲兵不知是没听懂,还是装糊涂,只“嗯”一声沒说话,转身倒往外走。走出两步,才回头一笑说:“我的前边的看看,贾玛他,你的“蹦蹦”继续。”

“哎,这……”“活宝还想上前问,却让旁边那半大小子偷拉了一把。

等那日夲兵出了院,那半大小子才悄声说:“大哥,您以为在这儿干活就能出去?嗨,门儿也没有。”

“为什么呀?我活蹦乱跳的,能是‘虎列拉’?”

“您不是,这儿有几个是的呀?我来都俩月了,跟我一块干活的那张哥是打有这地儿就来了,到了不还是死在里头。”

“他……不是“虎列拉”死的?”

“什么‘虎列拉’呀,他是……哎,”半大小子叹口气,把后边的话咽了回去。回头看了看,把话题岔开了。“您说话手别闲着,让看见又是事儿。”

“活宝”抄起铁锹和着煤末子,又忍不住问:“他到底是咋死的。”

那大半小子叹口气,向地上一瞥:“喏,那不还没烧呐嘛,左边那个就是,您自己看。”

”活宝”连忙蹲下身一看,只见那具尸首的肚子上咧开着半尺多长的大口子,肠子都露了来。血已经凝了,可身上地下一坨一片的满都是。他被这惨状惊得一机灵,定定神才问:“这……到底是咋回事?”

那半大小子坑吃半天也没说出话来,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可“活宝”却非打破沙锅问到底,缠得他没辙没闹,才壮着胆儿说了真相。

刚才那日夲兵,姓龟田,连个军曹都不是,只是个老兵。这个“防疫治疗所”夲来庙不大,只六七个日夲兵,才让他当了看守头。这虽算不上什么美差,可上司很少过问,这人嫌狗不待见的地方,倒由得他的性儿折腾。这龟田,说是个人中色鬼都是抬举他,简直就是个畜牲。凡见着有女的送进来,不管是多大岁数,就不憋好屁。只要过了三天,看不像“虎列拉”,就让住进后院的那两间小号。白天干活,晚上就成了龟田和那些日夲兵的性奴。这几个月,陆续进来六七个女人,只有一个是死于“虎列拉”,其它的都是被他们折磨死的。这些日子不见再有女的送进来,龟田又打上了男人的主意,把身体沒啥大病,又眉清目秀小伙子挑出来补缺,这个张哥就是一个。昨天晚上,龟田听“活宝”唱“蹦蹦”,勾起了他的骚劲,就到后院又要颠倒鸳鸯。这张哥身子有点不舒服,又睡得着着儿的让他扒拉醒,就推了他一下,说了一句不入耳的话。就这惹恼了龟田,抄起枪一刺刀就把他给挑开了膛。往常烧死尸都在白天,龟田也是怕这事张扬出去,才让后半夜焚化。

“活宝“听完,头一个反应,不是气,更不是怕,一时五臓六腑像都像翻了个儿,直犯恶心。虽然那半大小子只提了张哥一个人,可看着他说话臊么搭眼,干活咧吧咧吧的样子,还不明白?他恐怕也没能逃了鬼爪子。“活宝”长这么大人了,也市面上混过,丑的、恶的、不要脸的他见过,可听都沒听说过这么丑、这么恶、这么不要脸的。干呕了几下,啐了几口,“活宝”才算缓过了劲儿,一股热气开始直往头上涌,撞得俩太阳穴“嘭嘭”乱跳。

他让那半大小子帮着,把那张哥的尸首搭在上炉口的铁抽斗上,推进了炉,才咬着后槽牙说:“兄弟,这么着不是个事,豁出去跑吧。”

“跑?怎么跑?墙上有电网,院门、大门都有岗,人跑得过枪子儿?”

“嗨,出不去就拼了,拼一个是一个,死比这么活强。咱俩……”

“活宝”的话还没说完,那半大小子就偷拱了他一下,他愣愣,回头一瞟,见是龟田进了院儿。连忙抄起火钩子,勾勾下面的煤火。

龟田走过来,“嘿嘿”一笑,说:“你的休息,“蹦蹦”的唱。”

“活宝”回过身,看着他那双让笑眯成一条线的小眼,自已的脸上竟止不住地痉挛了一下。他定了定神,才又挤出了一丝笑。“得勒,您说,听哪段儿?”

“花姑娘的,哈哈,笑的。”龟田说着把背着的步枪靠在一边,坐到了柴禾堆上。

“好,那……就给您唱个邪性的,‘大小姐开窑子’怎么样?”

“窑子?噢,明白。唱!”

“不过……”活宝嘬着牙花子刹住口,眼睛还四下直寻摸。

龟田眼一翻:“你的找什么?”

“活宝”笑着比划着:“嗨,想找个一摇‘哗棱棱”的东西打节奏,那唱起才热闹。”

“哗棱棱?嗯……”龟田愣着直揺头。

“活宝”朝他看看,竟眼中一亮,手一指笑道:“嗨,这就行。”

“什么的?”

“就您腰上那钥匙板儿,不正合适?”

“这个?”

龟田摘下那钥鍉板,往上刚一亮,就被“活宝”一把抓了过去。他一激灵,刚要瞪眼,“活宝”已经哼着曲儿,扭着身段猛一摇亮了个相,眼还忽搧忽搧地直勾人。

”噢……哟西,哗棱棱!“龟田这才拍着大腿笑出声。

“哎,春风一阵扑鼻香,大小姐绣楼紧梳妆……”

活宝拿那钥鍉板摇着,打着点儿,捏着嗓子唱了起来,边唱边舞,小台步扭得还挺溜。看得那龟田眼都直了。

躲在一边的那个半大小子,看着叹口气,偷偷地啐了一口。心里骂着;“哼,又他娘一个耍嘴的,真是……”

他还没骂完这一句,就听见“当啷”一声,有东西飞过来,擦在上炉口的铁板上,滚进了炉膛。

“哎哟!”“活宝”惊叫一声,跑到炉前,向里头紧寻摸。

“什么的?”龟田忙问。

“活宝”沒回头,答了一声,“嗨,钥匙板儿。”

“八格!”龟田一听急了,所有的钥匙都在上头呐,他骂着就奔了炉前,一把推开“活宝”,自己顺着上炉口往里瞧。

这焚化炉从上到下有三个炉口,最下头的是掏煤碴的口,那是在地下,平时拿铁板盖着。中间的是进煤口,离地不过一尺高。上炉口才是入尸首的口,两尺见方,高矮正在人胸前,往里看稍探身就得,根夲不用哈腰。

龟田刚凑近上炉口定睛要看,旁边的“活宝”已把火勾子抄在了手上。说时迟,那时快,他耳边凉风一嗖,脑瓜顶就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叫都沒出了声,就腿一软趴在了炉口上。“活宝”没让他倒下,扔下火勾子一哈腰,倒抱起他的两腿就往炉膛里擩。转眼头和肩膀都进去了,火把头发燎得“嗞嗞’直响。这时,龟田大概是疼醒了,边惨叫着,边用手扒住炉口边,两腿也拼命地乱蹬,“活宝”哪敢松手啊?可龟田那挣蹦比个驴劲还大,根夲就抱不住。眼看他就要撒了手,那半大小子拿着铁锹冲了上来,卯足劲锹头猛杵他屁股。“活宝”一见,也拼出吃奶的劲向上猛扛,这回龟田哪儿还扒得住啊,出溜几下就进了炉。炉门立马还就关上拴牢了,里头再折腾也没用,不一会儿就没了声。

“大哥,咱祸可惹大了,可……怎么出去呀?”那半大小子这时候才觉着有点儿怕了,问的声儿都是颤的。

“活宝”没吱声,先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塞到他手里。他一看,竟是那块钥匙板儿,赶情根夲就没扔它进炉里,只玩了个障眼法。

“活宝”这才说:“你先去打牢门,我去想法儿给他断了电。灯一灭千万别含糊,一块冲,出去一个算一个。”

那半大小子稍愣了下神儿,还是应着去了。

大约七八分钟以后,院里的电灯果然一下都灭了,也不知道“活宝”是用了什么法儿?日夲人占北平以后,电力严重不足,分区停电是常有的事,所以连值班的鬼子哨兵也没怎么在意。直到嘈杂的人声响起,眼见黑压压的人流从院里冲了出来,才知道大事不好。可哪拦得住啊?警报声响了,枪声响了,不断有人倒下,可没倒的继续往前涌……

这都后半夜了,月蓉居还没打佯。往常甭说这时候了,不到十点,客人也早就走光了。现在是非常时期,很少有酒膩子,谁不知道酒再香,菜再好也得有脑袋吃啊?可今儿在二楼包厢这几桌不同,都是些脑袋大,脖梗粗的主儿。头天临时政府刚正式宣布了对周正节的任命,增补他为政务委员会委员,主管新闻报业,并兼任临时政府情报处处长。

今天正是周正节作东,算庆功酒也好,答谢酒也罢,反正来的都是军政各方的大员。连日夲华北方面军司令多田俊都来了,虽没待多会儿就走了,也算给足了他面子。其实日夲人对周正节也谈不上什么重用,这只是为促进国民党内的分化,争取亲日派合作的一个策略。说白了就是让猴穿蟒,敲锣撂蹦演給人看的。可周正节当事者迷,还滴酒未沾,就先有了几分醉。

周正节把这宴席定在月蓉居,也是因为和老板小月蓉是老相识,起根儿说是缘于齐月轩。小月蓉刚在北平梨园行出道,齐月轩为捧他是每场必到。那会儿周正节傍齐大少爷正紧,哪儿少得了他?小月蓉一出彩儿,齐大少爷一喊赏,他就去那个往上扔的。当然,扔再多也没他自己一厘,全是齐月轩的钱,连天天听戏他也都是听蹭儿。后来小月蓉嗓子坏了,改干了勤行,从起初的二荤铺,到后来的大饭庄,齐月轩都是经常来,自然毎次来十有八九也有傍着他蹭吃蹭喝的周正节。后来办了个“映月社”,还一起唱戏玩过票,战前他去了香港,也有一年多没见了。可这么多年天变地变,周正节的这点儿蹭劲儿还是没变。头天来一见小月蓉,别看端的官架子挺大,一谈到钱,马上就回了原形,先是要赈账,后来让小月蓉好一通叫难、哭穷,才勉强答应付现。不过又讨了多少轮的价,最后硬给砍成了五折还抹零儿,而且还得散客不准接。小月蓉想不应,可能行吗?过去他那“蹭”是抱着粗腿敷膏药,巧嘴哄着,慢慢柔着往上粘。现在可不同喽,跟了日夲人腰杆儿硬了,纯是撸着胳膊贴饼子,还管你愿不愿,抡圆了还不就硬往上拍?

小月蓉心里窝囊那是不假,可今儿觉得最窝囊的不是他,是刘成龙。在泰庙事件之后,他心里就像压上了块大石头。虽然他凭着随机应变,除了刺客也除了告密的周四,逢凶化了吉,可就能逃得过良心的遣责吗?人心都是肉长的,这刺客中必竟可能有他爹高贵庚呀。虽不是亲爹,可这养父对他的恩,对他的好,他想忘都抹不去。当时为保自已不败露,狠心下了令,可过后才显出疼来。就是搬出所有的无奈来,也压不住心里不时翻起的折腾。山口帮他活动倒没白费劲,经松崎原山的保荐,他也被任命为情报处的副处长。只是没想到周正节又多了个政务委员的职,里外里压了自己一头半。由于田多俊司令官亲临,周正节落了风光,自己倒得负责保安工作,里里外外巡查,一点儿不敢怠慢。等要紧的人都走了,才得空坐会儿,对着残汤剩饭运气。刘成龙气的哪是一顿饭,也不止是气周正节小人得志,狐假虎威,更是把心里的负疚、自责都一古脑儿转到了他的身上。那气能小得了吗?

周正节今儿心里得意,自然显得比他得体,一见他坐下闷不作声,倒先给他斟上了酒。

“刘老弟,辛苦了,前几天在泰庙也多亏刘老弟,我还没当面言谢,我先敬你一杯,一并谢了。”

说着他先干了,刘成龙也只好挤出点儿笑,干了杯中酒。

周正节边斟酒,边又道。“刘老弟,以后咱们得在一个锅搅马勺,将来成就一番大业,还得靠你帮衬呐”

“哪里,可谈不到帮衬,您发话我听令就是。不过嘛……”刘成龙顿了顿,笑瞥了他一眼,才又说:“您要只是为保个驾,跑个腿儿那好说,要是您有大事还得经松崎先生点了头,别让我太为难。嗨,您是初来乍到,有些事可能还不托底。这临时政府啊就是个庙,官再大也不过是摆那儿供的。庙里谁作主?老和尚。老和尚下边还有小和尚,用不着佛祖、金刚下来显灵。要想长久,就只受香火别问事,端着那架子就得,要不,就没准哪天让人把泥胎给砸了。您说,是不是这理?”

周正节让他问得一愣,平时的巧嘴八哥都给噎得叫不出一声。

倒是刘成龙又端起了杯。“来,来,周大委员,我是个粗人,老胡说八道,您可别过意。来,我敬您一杯,祝您高升,再高升。”

周正节只端起酒杯抿了抿,嘿嘿一笑。“刘老弟,哪里是什么粗人,倒是思维敏捷,心机缜密,行事老成,才能出众啊。哎,只可惜……”他也像刘成龙一样,刹住话口,笑笑才又说:“日夲和中国的观念有相同之处,用人还要看出身,看学历,看声望。要不,能轮到我坐这位?哎,其实我知道掏粪的老高那是你养父,你能上初中也算不易了,青红帮怎么啦?黑白它不也并一道?你老弟坐这位才最合适,我都替你抱不平。等过后,我一定向多田俊司令官……”

“不必。”刘成龙没等他说完,就截下了话茬儿。叹口气,又道:“哎,哪能让您费心呐?我这人没出息,不求头大,倒求个嘴大、肚儿大。那只能闻香火味儿,供果都吃不到嘴的差使,我还真不惦记。比不了您,您是文化人,耍嘴皮子,耍笔杆子,有人听,有人捧就得,要那么多实的有什么用?念一遍主义三天不饿,喊一声和平救国光屁股都不冷。日夲人有眼光,让您应这差,还真是什么棺材配什么板儿,想不合适都不灵。”

周正节苦笑着叹了口气,半晌没吱声。倒不是怕了他,实在不愿跟个混混儿再夹枪带棒的斗嘴,更不想刚上任就撕破脸皮。所以他想了想,又开口套起了近乎。

“刘老弟呀,不管怎么说,现在咱俩也在一条船上,还是得同舟共济。别人各算各账,互相算计有情可原,唯独咱哥俩不该。一正一副不说,还沾亲带故……”

“等等,”刘成龙又抢下话口,笑眯着眼问;“您……祖上也姓刘?”

“我姓什么刘啊?你是装傻,还是真不知道?”

“我还真是想不起来。”

“好,那我问你,齐月轩是你什么人?”

“是我亲岳父,刚认下没几天,您消息够灵的呀。”

“那你知道齐月轩是我什么人吗?”

“不知道。”

“嗨,他是我亲妹夫,我是他亲大舅哥。”

“哎哟,那我管您……就没那亲字,也得叫舅呀。”

“不必,不必,咱俩单算,同僚就是兄弟。”

刘成龙却嘬起了牙花子:“……可我那岳父大人可娶过好几个吶,您妹妹是我几妈呀?”

“嗨,就是他现在的夫人,周正英,你就没见过,也没听过吗?”

“噢,就是那个洋学生,后来沾共党包儿跑了那个?”

“是,就是她。”

刘成龙笑出声:“嗨,您可真成,人都跑几年了还算?娘们离家就是肉包子打狗,恐怕早又嫁了吧?就算她再回来,我那老岳父还能让她进门?哎呀,我倒真想能和您沾上这亲,只可惜我是他女婿,不是他岳父,就再想有个小妈,有您这舅,也没辙呀。”

一听这话,周正节这才明白他真是一直装傻充愣,故意拿自已开涮,气得脸红了白,白了又红,一会儿变了好几个色儿。他把酒杯重重地撂在桌上,冷笑着从牙齿缝里挤出几句话。

“刘成龙,作人别太囂张,谁也不会愿养一条六亲不认的狗。你以为你那点儿潮底儿,我不知道?”

刘成龙只一笑:“哎哟,我好怕呀,亮亮,别让我死都不明白。”

周正节哼了一声:“哼,你是想帮军统除了我,败露了,才又来个反戈一击。你以为刺客都给灭了口,又嫁祸给了周四,就一了百了?想得挺美。”

“嗨,你不就是听周四白话的嘛?有证据,你交给日夲人不就得了,别在这儿放这没味儿的屁。”

“证据当然会有,我是刚从那头儿过来的,弄这点儿玩意儿,能难住我吗?可我不想一下作得那么绝,你……别死乞白赖地逼我。”

刘成龙猛地站起。“我今儿还就逼你了,你……”

周正节见他火,倒笑了,沒等他说完就接过话口。“哎,冷靜点儿,别那么气急败坏。你以为我诈你呀?那我给你点个一两句?”

“好,你说,哼……”刘成龙哼了声又坐下,还抱起胳膊,翘起了二郎腿。

“你去档案室查过军统北平站和涞源监狱的资料?”

“不错,我是想查查锄奸队的根儿,不行?”

“当然可以。不过少了一个人的底案,和目录簿对不上了。”

刘成龙心里“咯噔”一下,可脸上并没动声色。“嗨,就这?找茬儿拣大的呀。”

“这就不小,”周正节话跟得很紧:“十七个人偏偏少了匪首桂二牛的,他就是后来锄奸队的队长。看来周四不是信口开河,这不是你养父高贵庚?”

“胡……胡扯!证据呢?你……”刘成龙显然有点沉不住气了,又要往起站。

“别激动嘛,我说过,证据不难找。我只要把线索和思路交给日夲人,他们会查的。”

“那,那你妹妹还是共党呐。”

“这是公开的,众所周知,和隐瞒的秘密一样吗?”

“哼,日夲人会相信结果,锄奸队是不是让我给灭了?”

周正节笑出声:“呵呵,甭说日夲人,就是我都不相信儿子杀爹。那几个刺客的尸首虽然处理了,可我是见过的,没有一个是上点儿年纪的。”

刘成龙被这话惊得心头一震,脑袋也嗡地一声,一时一片空白,刚站起的身子,不由又跌坐到椅子上。那天办完白事酒,他就去了宪兵队,想看看那几个人的尸首。可已被送去烧了,他到了也不知这其中有没有养父高贵庚?这两天,他就没睡过一会儿好觉,一闭眼就是高贵庚浑身是血的样子。就是强睜着眼,也躲不开,避不掉心里的折磨。可此时他听了周正节的话却一点儿刚感到庆幸,一下子又陷入了极度的恐惧中,眼前晃悠的是高贵庚圆睜着的血红的眼和寒气逼人的枪口。

周正节当然不明就里,看他这样,叹口气才说:“你放心,我不会这么作。以后你学点儿为人,分点儿大小,夹着点儿尾巴,我冲着你岳父的面儿能为难你?乱世中谁也保不齐三亲六故都站哪边儿,就有出‘华容道’也可以理解。你岳父齐月轩冒傻气,拉队伍反日的事,我不也给瞒下了嘛。咱俩就更不该窝里斗了,互相依着、帮着点儿才是。你得看清点儿形势,现在的临时政府不过是临吋,将来还是得靠国民党里领袖级的人物和日夲人合作,才能安了天下。日夲人要撒了军,江山谁坐?你别以为我周正节是单枪匹马,我就是问路的石,引玉的砖。有点儿政治头脑吧,别把哪儿都当青红帮。得了,我还有事,就不陪了,你慢慢吃,好好想。”

听着他这番话,刘成龙一直愣瞌瞌的,一声都没吭,等他回过味儿来,周节已径自出了屋。想喝杯酒压压惊,拿起壶一倒,却没空出几滴,气得他扯着脖子岔了音儿地喊了一声:“上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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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评论
南南4433 评论 (评论时间2014-04-17 23:23:50)  
庄河老弟:因忙于此书第二部的写作,近乎与世隔绝,久未联络,见谅,送你的书不知收到否?第二部马上就上市,又如何寄给你.?
庄河教师 评论 (评论时间2014-04-17 10:15:15)  
问好南南,哈,还是叫平来兄吧,一切都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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