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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特务”40年祭
宁志刚
我真想燃起香烛,摆起三牲祭礼,喊一声“呜呼”,叹一声“哀哉”,祭奠40年前人们挂在口头,至今又活跃于银屏的我的“特务”。
本家满爷爷小学毕业,本家满爷爷是我们村里的文化人,1969年,满爷爷触了霉头。
“破四旧,斗地主”,经过造反派一年多口诛笔伐的折腾,已经了无新意。1969年的下半年,造反派头头——自封的民兵营副营长(因为民兵营长——他的堂哥太保守,他把民兵营的兵权夺了过来)终于发现了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台湾敌特分子又在忙着搜集情报,反攻大陆之心又死灰复燃,据说,在邻县洞口还抓到了反动特务。而我们村一千来口人,翻遍祖宗十八代,唯一能与台湾牵扯上关系的,就只有我的满爷爷了,因为他的哥哥——我的本家二爷爷,1949年在邵阳六师读书的时候,因回家的盘缠被土匪抢去,而被迫参军去了台湾,于是满爷爷撞到了枪口上。
那是一个炊烟缭绕的早晨,副营长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的冲进满爷爷家,不容任何人分辨,便翻箱倒柜,把满爷爷位于西厢的卧室翻了个底朝天。一阵抄家之后,他们便高举起战果,兴高采烈,齐声欢呼。副营长走到堂屋的石头台阶上,振臂高呼:“同志们!今天我们又取得了一次革命性的新胜利,敌特分子宁俊才,亡国之心不死,公然与人民为敌,里通他的哥哥——国民党军官,准备反攻大陆。你们看,这就是铁的证据——”他高高扬起手中的一张相片,“这是蒋介石的相片!”
破四旧,拆祠堂;斗地主,找变天账。哪有这样的收获!
当天下午,满爷爷被抓到了大队部。然而,面对此“案”,大队干部竞分成了犄角矛盾的三派,以村长为首的大部分干部权衡平时的表现,不相信满爷爷是里通台湾的特务,而书记和秘书沉默不表态,只有贫协主任坚决支持造反派,决心审查到底。
气候所趋,第二天批斗“反革命特务”的大会放在我们和满爷爷家共有的大堂屋里。满爷爷被五花大绑,站在堂屋中央,他胃病缠身的瘦弱身子微微发抖。
“宁俊才,你老实交代,你为什么要收藏蒋该死的相片?”是年轻的造反派的声音。
“我真不晓得,我现在都不晓得你们是从哪找到相片的。”
“你真是顽固不化,忘我之心不死吗?赶快坦白,你与国民党情报机构联系的电台藏在哪里?”
“冤枉啊,我哪有什么电台啊,有电台我也不会用啊。”
“不会用?你是我们村里的文化人,你不会用还有谁会用啊!”
站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副营长大为火光,气急败坏的叫嚷:“给我上磁瓦!”
几个年轻人马上捧来一堆早已准备好的棱角尖尖的碎瓦片,放在满爷爷脚面前。副营长一脚揣在满爷爷小腿上,满爷爷膝盖毫无防备的重重跪在碎瓦片上,双膝顿时鲜血直流。
满爷爷浑身哆嗦着。副营长很不高兴,决定亲自审问。
“说,电台在哪里?与洞口的特务联系过几次?”
“我没有啊,我没有电台,也从没去过洞口啊!”
“哈哈,骗老子,与洞口的特务联系,你还用得着亲自去嘛?你们有电台啊!”副营长咬牙切齿。立马跳了起来,“继续给我加刑!”
几个年轻人有点犹豫,副营长怒目圆睁,给我上,其中一个小个子吃力的抱起一个大土砖,试着放在满爷爷跪着的小腿上。满爷爷立即痛得呜哇大叫。
“老实坦白,洞口的那个特务每月都有200多块的活动经费,你那个国民党的军官哥哥每月给你寄了多少?”
满爷爷除了大哭外,痛得说不出话来。正当副营长要用脚去踩土砖的时候,我们的老生产队长看不下去了,把满爷爷腿上的土砖挪了下来。副营长一个耳光搧在老队长脸上,“这算什么,洞口那边对待反革命特务你晓得用什么批斗法吗?——燕子上梁(用绳子分别绑住犯人的两个小姆子和两个脚姆子,把人吊在木梁上)!”老队长根红苗正,公共场合哪受过这等侮辱,反手一拳回敬在副营长脸上,“你这杂种,没有人性,敢打老子,我搞土改斗地主的时候,你还在舔鸡屎呢!”
于是场面大乱。我趁机用11岁少年脆嫩的拳头,自我感觉重重的捶打在副营长脸上,并且以我“五好学生”的身份,指着他的鼻子,“你每月给我200块,我就去当特务!”
……
深秋的夜晚,朗月的映照下,刚收割晚稻的田野弥漫着一层白雾,我们在群群草垛的田野里玩起了捉特务。可是谁当特务?这一向是我们游戏的最大难题,因为扮演“特务”的角色,一旦在迷藏中被抓获,结局也是很惨的,必须从所有玩伴的胯下钻过去。平时不是用剪刀、锤子、布划拳裁决,就是抓阄决定,或者抓一个地富子弟直接当特务。因为有民兵营副营长假设的每月200多块天文数字的待遇,所以当晚我们很多玩伴都自告奋勇争着当特务,以至最后不得不划拳决定谁当特务。我一拳下去,竞抢到了特务的扮演权。一头扑进银色弥漫的田野,东绕西藏,我在一堆利于退守的草垛中藏好身子的时候,三娃子哭丧着大喊,“狗特务——快出来帮忙,松狗子被蛇咬了!”我本想着好好当一回“特务”的,却被蛇把幻想给破灭了。
当“特务”的游戏就这样不了了之。
在老队长的力保下,加上满爷爷在村子中良好的人际关系,这场里通台湾的反革命事件也不了了之。
后来副营长把我想当反革命特务的说词告诉了我的班主任,班主任听后,哈哈大笑。
40年了,不知现在的孩子们还有没有捉特务的游戏?30年了,满爷爷在天之灵是否有知?以此祭奠!
赵凯 评论 (评论时间2010-07-15 22:55:00) | ||
对当年的认真,忆思来觉得苦笑,笑中有泪花。 |
天云之骨 评论 (评论时间2010-07-15 22:05:00) | ||
忘记历史就是背叛。作者那种心绪伴着沧桑世事,可谓拨动了那段岁月之痛的心弦。唉,俺经历过了,可没被揪斗就藏到了深山区了。 |
雨晴 评论 (评论时间2010-07-14 17:18:00) | ||
时代的产物,一场闹剧太多的人都遭到了摧残。问好! |
胡跃荣 评论 (评论时间2010-07-14 12:21:00) | ||
昨天与同学喝酒,也谈起文革同学的父亲被批斗(她父亲当年是大学副校长,也是当年湖南“三家村”之一)的事,对那些少数坏人,她的态度就像当年他父亲一样,淡淡地一笑就过去了,而感叹万千的是,她感激当年许多帮她们家的善良的人们,却始终无法知道他们都是谁? |
胡跃荣 评论 (评论时间2010-07-14 12:09:00) | ||
后来副营长把我想当反革命特务的说词告诉了我的班主任,班主任听后,哈哈大笑——哈哈!可见那个时候大多数人都是善良的,就是几个坏人煽动一些懵懂青年搅翻了天! |
诗赋绽芳蕊 今来觅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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