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晓林

• 寒江雪
• 李宣章

抄读《阿Q正传》

　　我有一本特殊特别的鲁迅先生著作，是手抄本的《阿Q正传》，是我抄的，这是自己最珍视的收藏卷本。读了无数遍《阿Q正传》，还觉得不够、不过瘾，就抄。

　　和当今大多数人一样，我最早是从语文课本上读鲁迅作品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一件小事》、《故乡》、《社戏》、《孔乙已》、《祝福》，还有《“友邦惊诧”论》等几篇代表性杂文。后来，我又读到了《阿Q正传》。我读鲁迅作品非常少，不是我不想读，而读不到，身在农村，想读书非常难；我九岁患类风湿病，十八岁瘫痪，困囿乡土家中，无法出门购书，想读到鲁迅的书就更难了。少年时去沈阳城就医住院，在旧书地摊上看到一本《徬徨》，两、三毛钱吧，那时真是吃饭都舍不得，可我还是买下了这本书，就因为这是鲁迅的作品。《鲁迅全集》浩瀚汪洋几十大册，我才读了多少啊？是从长江黄河中掬了一捧水而已。

　　我爱读鲁迅，是因为从小就喜欢看书，我接受了课本上教给我的观点：鲁迅的文章是最好的！所以看得更认真，而且越读也真的越喜欢。孩子的我想去少年鲁迅的百草园玩，想和他一起摇船去看社戏，想和闰土一起去捕鸟。那时，我还不能理解鲁迅著作的思想高峰与艺术成就，我只是朦胧地向往崇敬鲁迅！我十五岁那年，妈妈带我去辽阳求医，车站候车室里，我在图书柜台中看到了一册《现代中篇小说选》，目录上第一篇就是《阿Q正传》，早就知道这是鲁迅小说的最高峰代表作，却一直没有机会读到，这厚厚的一大本小说选，我就是最最想读“阿Q”，第一次见到它，我不想错过；书价是一元四角钱，可我手里只有五毛钱，于是转身向妈妈索要，妈妈不同意我买闲书看，妈妈是带我到城里来治疗的，如果我想买好吃的或是买药，妈妈一定会给我钱的，但当时我想读“阿Q”的愿望和想治好病的愿望一样迫切强烈；央求妈妈也不成，磨了好一会儿，妈妈都生气了，我还是没有放弃买书的念头，恰巧遇到同村的一个熟人，我悄悄借了一元钱，背着妈妈急急忙忙去买下了“阿Q”，我讪笑着拿回书来，准备面对妈妈的批评，妈妈虽然生气，但木已成舟，只好给了我一元钱，叫我马上还给人家。

　　现在，我手中这本出版才二十余年的《现代中篇小说选》，却已经沧桑得像二百岁的样子了。因为九五年洪水冲倒家屋，是爸爸从淤泥中扒出它来的，母亲从烂污书堆里给我翻捡出来的。我用小刀子给它刮泥，拿抹布擦封面，甚至用水盆洗书页，才勉强能看清这书的真面目，一页页用刀子小心翼翼的挑开，有的页码还是无奈地揭坏了。摊在木板上晾晒，风吹，干了后，这水泡书加厚成双倍了，书页抽缩了、酥脆了，易折断，像一大块过期的卷缩的脏面包，书页小心翻动中散发出浓烈呛人的怀旧味道。这样的书，我还舍不得丢弃，因为我爱书，我拥有一本书太不容易了，更因为它是《阿Q正传》，我舍不得丢弃。这样的好书只适合于收藏，不适于随时阅读了。于是，我决定把《阿Q正传》抄下来，转换成另一种可以自由些阅读的方式。

　　绿格红脊的一沓稿纸，我躺着工整地抄录，这抄写过程就是一次最深刻的阅读，可以一句一字地琢磨其到底如何好；一天一章，九章九天，八十三页。用牛皮纸折了个封皮，拿针线装订了，一本自我独有的《阿Q正传》就“出版”了，就诞生了。对这样一部《阿Q正传》，我更加珍惜，爱护，如同我自己的“孩子”一样亲切。在古黄的牛皮纸封面上，我没敢写“阿Q正传”这四个字，因为我的字不好，怕糟塌了这样的好书，就空白着。翻开第一页，在天头书眉上，用铅笔标着我写的一句话：“一篇阿Q抵半部红楼”。然后翻阅下去，好多处都有我阅读的心得体会批注。书页间还粘贴着我收集到的关于鲁迅先生的剪报，有三味书屋和咸亨酒店与孔乙已塑像的图片，还有鲁迅自传和遗嘱，还有纪录片《鲁迅传》的解说词。少小初读“阿Q”时，当然是理解不了其精髓的，也不如课本上的《一件小事、孔乙已、故乡、社戏》等好读，我那只是阅读一遍，自以为算是读过了，就很“阿Q”地当做自己已经了解“阿Q”了，然后我就放下了“阿Q”。  真正理解“阿Q”，是在成年以后，随着阅读能力的提高，才会逐渐认识“阿Q”的深与美！就像王冶秋先生说，读《阿Q正传》要十四遍以上，从初读的可笑可厌，到可怜同情，上升为深思，直读到阿Q向自己扑来，到后来，感觉全国和全世界都有阿Q这种人……。我倒是觉得末庄社会的心态在今天仍然有，阿Q没有完全消亡，假洋鬼子也还有活的。

　　虽然《阿Q正传》只有不到三万字的篇幅，但在我心中，它与《哈姆雷特、唐吉诃德、浮士德、好兵帅克、老人与海》是划等号的，都是一个个闪光耀眼的精神典型人物；虽然《唐吉诃德、好兵帅克》是洋洋几十万言，而其精华其实也就是在开头部分的中篇篇幅里；就像一个短篇小说杰作胜于无数部平庸的长篇“大作”，无论篇幅长短，在艺术上，优秀的成果是等值的。十余年来，这手抄本《阿Q正传》，就天天在我近前放着，随手捧起翻阅一下，看看那些熟悉得无比亲切的字句，再偶尔于页边空白处记下自己的零散感悟，有铅笔、钢笔和油笔的各样字迹，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

　　我们当代人读鲁迅，大多是从“低”到“高”的过程，先是散文小说，然后是杂文；说到杂文，鲁迅先生对这种文体的确立之功，恰如苏轼之于宋朝的豪放词，是创建者，也是高峰！杂文，这是现代散文大家族中一支有独立性的文体美学，鲁迅为它树立了一面峰巅上的旗帜！

　　前几年曾有过一小股贬鲁迅而扬周作人的逆流，这是某些人刻意做鬼脸以哗众取宠的文化小丑心态。毛泽东主席早已对鲁迅先生做出了最准确最伟大的评价：他不但是伟大的文学家，而且是伟大的思想家和伟大的革命家，他是中华民族新文化的方向！这样的历史定位是不容任何人玷污的，是想推翻也推翻不了的。通过阅读，我了解了、相信了：鲁迅的骨头真是最硬的！中国现代文化史以鲁迅开山，多么庆幸我们有鲁迅啊！二十世纪中国有政治三伟人：孙中山、毛泽东、邓小平，之外还有文化伟人鲁迅！追溯中华文明史，古有孔子、屈原先贤，我觉得鲁迅先生在新文化运动史上的意义就如同孔子与屈原的结合，他一人扛起了双重的丰碑：在思想上，在文学上，都是革命的、开拓的！鲁迅的先生思想高度和艺术成就，是必然令永世仰望的。《阿Q正传》，至今我们后来人还无法超越！现代派的手法花样，在鲁迅先生那儿早就有了，请看《野草》等一些篇章。如今上网了，《鲁迅全集》这巨大宝藏之门向我打开了。

　　读鲁迅，我也在思考：当代人为什么还要读鲁迅？当代人读鲁迅学什么？因为鲁迅是超越时代的：今天中国改革开放的富强，是以我们的传统文明为根，融合西方现代文明而孕育产生的，这不就正是鲁迅先生那“拿来主义”的证明嘛。鲁迅先生对强权和恶势力，任何时候都没有一丝奴颜和媚骨，同时对人民大众俯首甘为孺子牛的爱，及对国民劣根性的那种恨铁不成钢般的既无情又有情的剖析，使他成为中华民族灵魂的医生和精神的脊梁。鲁迅已经化做了一种精神！诗人臧克家说：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是的，请看今日抗震救灾与保卫奥运圣火的大事情，中华民族整体焕发出的爱与憎，就是鲁迅先生所言的“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我们全体中国人用实际行动证明了：“鲁迅”还在！当今我们华夏儿女所体现的中华民族集体意志，就是鲁迅先生所提倡的、所想要的：“鲁迅”还在！所以，我们要永远地读鲁迅学鲁迅。

　　这就是我一个乡村残疾学子读鲁迅的经历与心得。做中国的读书人，不读鲁迅是不可想像的，他是绕不过去的存在，仰望高山巍巍！鲁迅先生是值得后来人永远纪念的伟人。高山永不朽：“鲁迅”还在！

------本文获得“我读鲁迅”全国征文大赛优胜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