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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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会海隅包金村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访问量：1057        作者：一刀也        发布：一刀也        首发时间：2021-09-15 15:18:52

　　1986年春节后的一天，我和同学符林、周致华同行，到纪家镇包金村去。戴师明光先生回乡过春节，我们约定在包金村会面。
　　初春的雷州，天气仍有点寒冷，我与符琳各自骑着自行车，到纪家镇与周致华会合后，一起出了纪家镇区，沿着桉林掩映的红土乡道向包金村而去。正是正月，路上不时可看到三三两两骑着单车或摩托车走亲探戚的行人。
包金村位于纪家镇西南面，距离纪家镇12公里，是革命老区，建国前为遂溪县管辖。该村前临烟波浩渺的北部湾，海滩银沙相映；村后红土横恒，树木葱笼，故称“银包金”之地，该村由此得名。村民世代半耕半渔，勤苦劳作。农作以水稻、番薯为主。经济作物以花生、甘蔗加上浅海捕捞为主，是全省经济欠发达的地区之一。过去村上设有圩市，周边村民也常到此趁圩，曾热闹一时。戴师明光先生的诗中，有十多首是写家乡的，其组诗《故里行四咏》中，有一首诗题为《村容》，记述村里在改革开放初期发生的可喜变化：
　      　  梓里蓬门半已销，砖墙瓦顶压茅尞。
               还看市集村间现，畜肉鱼虾任意挑。
　　戴师明光先生的童年、少年时代是在这里度过。他家世代务农，家境窘迫，生活十分拮据，但他自小天资聪慧，深得父母亲的疼爱。生活在贫穷但温暖的家庭，他的童年、少年生活是快乐的。
他在《忆母恩文》一文中，饱含深情记述了少年时期在家乡的学习生活：
“母王氏讳蓉，生于农家。其父稍有文化，尝教子侄等孩童读书数年。吾母虽未就学，然谅因旁听父教兄读，耳濡目染，亦可背诵《三字经》全文（不识字）。母年十九适我父，廿三生我。余约五岁，母便给《三字经》让我经常把玩。至七八岁，即命我手披此书，听其背诵之以教；我逐句逐篇视而听之，只字不差不漏。母又记得雷州歌数百首，曾教我会唱一百首余。由此可知，余开始接触文化，乃由慈母所教也。”
　　“余九岁，入村塾,始读四书。每次上学,母必送至书房窗外;俟听我读书、背书后，方欣然归去。十岁，母送我到其娘家，从大舅父学习，教读诗经；并接受外祖父母之训诲。翌年，母与父商量，请来吾母之大舅父，为余施教、开讲（兼教其他学童），先后共经四年——其中间两年，转往邻村吾母表兄之教馆就读。在最初二年启蒙后，再经此六年择师亲灸，学业持续进步，渐入佳境。由此可见，余之基础文化知识，主要由母党之长辈相传而得，亦为母氏引导从师所致也。”
　　他上学不久，就能作文，对对子了。一天中午，有一位先生路过他家门口，看见他衣衫褴褛，赤着双脚在榕树下念书，很瞧不起他。他心想：一个农家孩子，乳臭未脱，有多大学问的，人们都称他能人。我得来给他出一比对子试试！他一边想一边走到小明光的身边说：“喂，孩子，我有个朋友出了一比对首，苦思不得下联，听说你对对子很行，想必一定能对得来吧？”小明光不好意思地说：“不敢，不敢。但不知是什么对子，有请先生赐教吧。”那位先生随即将对首说出：“檐下蜘蛛，不见捕鱼常晒网。”明光听着，稍思索一个就脱口而出：“树间螳螂，未闻割稻永提镰。”那位先生听了，不由得暗自大吃一惊，连声叹服：“真是少小不可欺也！”
　　他17岁考上本区县立小学五年级后，才离开家乡包金村。次年，他考上省立雷州师范初中部。升学后，父母亲节衣缩食与多养禽畜以换钱，并卖田、借债，维持其至初中毕业。读高中后，得一同宗长辈长期资助，但还须父母亲供鱼米与现钱。直到读中山大学期间，仍要双亲汇款接济。他的求学之路是艰难的。1946年大学毕业后，一直在遂溪的中学或师范任教，1952年因冤错案而远放内蒙古，历尽千辛万苦，十年后才得以南归。
　　上午近10时，我们到达了包金村。他家有一座砖墙瓦顶几大间的老屋，为他弟弟一家所居住。他于1962年自内蒙古南归后，即在老屋居住，从事劳作，前后有17年。他这次从遂溪回家过春节就在这老屋与弟弟一家居住。他当时正躺在堂屋的床上，一见到我们到来，便立即起身招呼：“呵呵，你们来了！”
　　我们三人上前向他问好时，他弟弟在一旁对我们说：“他在边听着电台，边等候你们呢！”我这时才注意到，床一角放着一台半导体收音机。
　　他说：“广播电台的节目内容很丰富哩！有新闻、音乐收听。天气冷，我一早在被窝里收听。”
　　我说：“我平时也喜欢听广播电台的节目。”当时，农村经济还很落后，农家还鲜有收视机，听广播电台是人们常以为乐的事。
寒暄过后，他递我一叠诗稿，让我看看。我展开一看，全是他的诗作，他用钢笔工工整整抄写在方格稿纸上，其中有《塞上十年归》：
　　       塞上十年一旦归，亲人相见泪频挥。
　　       吾心喜见东方晓，笑谈冰雪悦庭闱。
　　       耶娘虽老慈容在，弟妹童心犹未改。
　　       弟会弹琴妹唱歌，一家唱和欢如海。
　　       伯公婶嫂涌而来，跛者杖藜动我怀。
　　       哑叔无言亦解笑，清风朗月满台阶。
　　       远亲跋涉也来见，或未相谋同酣宴。
　　       举杯劝饮感且惭，不觉潸然泪盈面。
　　       但愿前尘尽泯然，重为桑梓献埃涓。
此心勉作东流水，永向明时学少年。
　　此诗情真意切，直抒胸臆，感人肺腑，我连看了几遍，为之慨叹不已。是啊，塞上十年，边地苦寒，冒雪凌霜，生活至为不易。一旦南归，亲人相见，东方欲晓，热泪盈面，更觉生活的美好。告别了冰天雪地的北国，在故乡的怀抱中，
诗人的一腔热血如故。
　　他这叠诗稿中，有一组是描写家乡风貌的，如《庄家春晚》、《新夏晚步》、《菜园雨后》、《雨后清晨》等，清新自然，意境淡远，语言具有极强的艺术表现力。他的老师、已故的中国古典学研究专家、原中山大学中文系黄海章教授后来点评这组诗时，给予“有王（王维）韦（韦应物）风味”的高度评价。
　　当时，他有一位老朋友叫文先生来访，看到我们相谈甚欢，十分高兴，忍不住夸起了戴师的诗才，又介绍起戴师早年的求学情况。
　　他笑呵呵地对我们说：“明光老师当年考中山大学时，是我送他去化州呢！”
　　我们一听，更加来兴趣了，争着问当时的事情。文先生也乐于一五一十地给我们说起当年的情况。
　　当年，粤西的高考考场设在高州，那位同宗长辈看他成绩优异，爱才心切，交待这位朋友从湛江赶来包金，送他去参加高考。文先生骑着自行车，一刻也不停歇，赶了近八十公里路，到包金村时已是傍晚，此时，还是一位英俊小青年的明光刚从外面回来，看到院子里停放着一辆自行车，便问在一旁的大妹梅琼：“谁的车子呀？”
　　“哥，有人来找你呢！他正在屋里等你。你快进去吧!”大妹梅琼说。
　　进入屋里，他看到来人由家人陪着，在焦急地等着他。这来人就是文先生。文先生说：“我送你去考大学，你现在就跟我走吧！”
　　他看到天色已晚了，便不假思索地对文先生说：“明天再走吧！”
　　文先生忙说：“不行啊，时间太紧了，再晚就赶不上高考了。现在就走。”
　　他一听，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赶紧带上几件旧衣服和一件旧毛毯，与家人依依作别后，坐上文先生的自行车后架，披着夜色匆忙离家而去。
　　夜半时分，他随文先生到了城月，由于走了几十里路，又饿又渴又累，文先生便带他到一家客棧住宿，明天再赶路。文先生办好了住宿手续后，叫掌柜的把小明光的行李搬到客房去。
　　“咦，这是什么行李，一股怪味？”掌柜不大情愿地搬起行李，皱着眉头说。
　　怪味是那件旧毛毯散发出的，明光记得，当时由于农村生活条件的艰苦，很久没有洗过了。
　　文先生一听，忙向掌柜介绍说：“没见过吧？这是赶考的学生呢！”
　　“就这模样还考大学？哼！”那掌柜说着，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
　　文先生一听，一时乐了，笑了:“嘿嘿，就是这模样才能考大学呢！不信，你等着瞧！”
　　文先生说的不错，就是此次赴考，小明光不负众望，脱颖而出，由一个农村苦学生得到金榜题名，成为中山大学文学士。
　　小明光赶考夜宿城月之事，我后来曾在一篇散文里作了记述。有一次，我路过遂溪探望他时，他还问起我，文中这个细节是在哪里听到。我告知他后，他说：“呵呵，过去这么久了，你还记着呀，我倒是忘记了！”
　　文先生早年参加革命，在雷州打过游击，是个老干部，“文革”时挨过批斗，进过牛棚，吃了不少苦。他对明光先生过去的事记忆犹新。他与明光先生毕竟是老朋友，说起过去有趣的事来更显无拘无束。老屋里不时传出了一串串爽朗的笑声，更为乡村增添了新春的喜气。
　　文先生当时居住纪家圩，惜后来与他不复谋面，也没有他的消息。
　　这一天，在北部湾这偏僻的海隅，在这农家老屋里，师生相聚后，尽欢而后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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