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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长安

  
   四月，从临汾向西安，正是油菜花开的时节。八百里秦川如诗如画。山岭间，川野上，到处是艳艳的桃林和青青的荠麦。蓝天在这里格外高远，大地也变得凝重玄黄。

　这富华的关中平原，真正称得上九陆神州的灵渊厚土。中华民族从这里发祥，成长和壮大，先天的气质就不能不淳厚强韧。当汽车驶过黄河大桥，华山在金色的晚云里闪出隐约的轮廓，慢慢撩起霞裳，整个落雁峰的窈窕身段，眉眼和韵致就清晰可见了。雄奇的峰峦，嶙峋的山石，缥缈的霞烟如仙如幻。如果说东邻泰山是座落禹域之上的赫赫宝鼎，那么华山则是一位手持经卷雍容俊雅的高士。在它脚下，滔滔滚滚的黄河日夜呼啸奔涌，雄伟与浩瀚在这里相遇相握。“践华为城，因河为池，据亿丈之高，临不测之渊以为固，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

　然而，陈利兵而谁何的秦皇大帝，终被咸阳古道的烟尘所湮没，两千二百多年秦皇陵的草色青了又黄，黄了又青。连佩剑酣眠的始皇大帝也不能料到被楚霸王讽吟过的末世挽歌在世纪的今天又重新交响出雄强的乐章。周秦汉唐在这里强大中落，又在这里把中落转变为强大。

　夕晖中的秦皇陵高拱为圆融的绿障一直铺向无垠的秦川。在花木葱茏的帝苑广场，护灵队的号声震彻渭水。武士们金甲耀日，腰间的青龙宝剑摇寒了灞桥的烟柳。粗犷与豪迈，婉约与绮丽将在这里交替。斜阳在乐游原上红坠，灞桥的柳枝也要吹绵，都门帐饮，阳关曲已唱过三叠，却依然不见折柳的纤腕和执手的泪眼。只有姑娘的手机在朱唇边私语，互联网把古都幻成一个迷离的世界。销魂桥已不再销魂，年年柳色，灞桥伤别，在唐诗的长卷里永恒为一道雅静的风景。婉转与凄迷从灞桥一直迤逦到太液池畔，骊山如绣，南国的荔枝又将红醉，咸阳古道却看不见飞奔的朱衣。华清池的碧波冷涩了千载，只有桃花杏蕊忘不了恩泽正开得红红艳艳。在骊山的画屏前又响起霓裳羽衣曲。朵朵带雨的梨花在清泉边悄放。开元盛世早被史学家谈老，而华清池的这朵芙蓉却常开不败，和大唐帝国一起奂彩如新。

　一轮明月在古城上升起，长安的灯火彻夜无眠。那深巷里的酒家，把金尊斟满数巡，李白的五花马在柳下嘶鸣，三百杯已经倾尽。“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剩下三分啸成剑气，秀口一吐就半个盛唐”。是的，故都的风流，不在霞色骊山，更不在那凄艳的华清池畔。

　曙色微明，大雁塔就展开翼翅，它凌空飞翔了千年，听过渔阳的鼙鼓，闻过断肠的铃音，历经了天宝的盛世，逃过了宋元的劫火。陈埋地下的永远缄默，连秦皇的长剑也锈渍斑驳。唯有大雁塔，日夜和骊山促膝，与秦川对语。故都的灵光在塔影上氤氲，那是民族的血脉，思想的精魂。因为隋唐以降的八十万进士相续把黄河文明高高镌刻在大雁塔的端顶。俯瞰秦川大地，追寻着汉唐的遗踪，一种民族自豪感油然而生。“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如果说一千年是一个轮回，中华民族又进入了一个举世瞩目的周期。大雁塔似和我们对语：思想比武力更强悍，文化比神威更久长。

　　和煦的阳光在故都的钟楼辉耀，古垣，深巷，大明宫，太白路都是一样的玫瑰色，川流不息的轿车在林立的大厦间穿梭，今日之长安是真正的“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的通邑大都。如果杜甫重睹“九重春色醉仙桃”的长安秀色该会写出多少美丽的诗篇。

　　沐浴着汉唐的月色，在李杜歌咏的地方，由衷的赞叹这诗的长安，酒的长安，厚重得叫人喘息如兰的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