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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濮阳，东北庄

    进驻清丰县宋村的二爷部，其实是高树勋的先头部队。时隔不久，高树勋的另一支部队进驻濮阳县东北庄村，企图以此为依托，窥望观城。

    为了确保这次行动的成功，高树勋亲自到达东北庄。他的侄子高金兰一同前往。高树勋叔侄的到来，受到地方豪绅的热烈欢迎。

    高金兰陪同高树勋游历了东北庄，发现有几家豪绅的门口挂有千顷牌。

这是一个百余户人家的小村庄，有这么多豪绅挂着千顷牌，足见其富足。

高树勋莞尔，问高金兰：“此等小村，何以有如此多的人家挂千顷牌？”

    高金兰正要回答，只见一地方乡绅翘着花白的胡须说：“高司令明鉴。鄙村自明清时期与吴桥联姻，全村男女老幼皆可耍杂技。因鄙村皆属中华传统家庭，具有勤俭持家的美德，农忙时回乡种田，农闲时外出耍杂技，广进薄支，置办田产，年积月累，才有这么多富庶家庭。”

    高树勋微微颔首。

    少倾，那乡绅又附在高树勋耳畔低声耳语道：“将军，鄙人实在不敢相瞒，挂千顷牌者虽多，真正有千顷之田者几乎没有。千顷牌不过是乡野草民夸富的一张招牌而已。”

    高树勋听了哈哈大笑：“不足为怪，不足为怪。”高树勋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对乡绅说：“尔等虽无千顷之地和万石之粮，家庭富庶仍非一般家庭所比。今年大旱，粮食欠收，尔等应拿出存粮，一来接济乡间灾民，二可支援军队抗击倭奴。这样，才能落个誉满乡里的好名声啊！”

    乡绅们连连点头称是。

    另一位乡绅凑到高树勋面前，忧心忡忡地说：“将军，在下何尝不想为党国大业做点事情，只是从丁树本丁专员撤离直南后，党国之地方政府机构便不复存在。日本人占据濮阳县城后，扶植樊西亭当了县长，为日本人办事。共产党则把濮阳分而治之，划为高陵、顿丘、尚和、濮阳、昆吾等县并大肆委任县长，建立政权。只有党国之地方政权是一片空白。”

    高树勋闻听此人出语不凡，不由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见此人四十岁上下年纪，面皮白净，留一撇八字胡，戴一副眼镜，目光中透露出对时局和党国的忧虑。高树勋问：“先生贵姓名谁？”

    那人摘下礼帽冲着高树勋深深一躬：“鄙人姓季名峙之，原在丁专员手下任职，丁专员撤离直南后，鄙人谢绝共产党和日本人的邀请，回乡闭门读书，只等时机到来报效党国。”

    季峙之的话深深打动了高树勋。没有地方政府，何以能握住冀局占领华北？

    高树勋上前一步握住季峙之的手，感动地说：“季先生所言正合树勋心意，党国在直南不能没有地方政府！季先生原在立斋手下任职，深懂政治，现又闭门读书韬光养晦，一如隆中之诸葛孔明，树勋深为佩服。如今树勋听从季先生谏言，决定成立濮阳县政府，欲请季先生担任县长一职，先生可否？”

    季峙之顿感喜从天降。他压住内心强烈的激动心情，庄重地说：“承蒙将军提携，峙之愿为党国效犬马之力，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高树勋当即让人取出一纸委任状，委任季峙之为国民政府濮阳县长。

    1941年11月8日，国民党濮阳县政府在濮阳县左枣林村挂牌成立。随后，高树勋及高金兰一行离开东北庄，回到司令部。

    高树勋在左枣林村建立政权的消息很快传到冀鲁豫军区司令部。朱程、王秉璋、曾思玉、赵基梅等同志一齐来到司令部，向杨得志司令员请战。

    “司令员，高树勋进犯我根据地，抢我粮食，如今又在我根据地内建立政权，真是欺人太甚！司令员，快下命令吧，我们一定要把高树勋赶出根据地！”

    “司令员，你不下命令我们自己去打，打完了你再处分我们！”

    指挥员们的眼睛都红了，象两只灼灼烫人的喷火筒，急切地望着杨得志。

    杨得志挥挥手，示意他们坐下。

    “大家坐下。静一静。”杨得志站起来，镇定地说，“高树勋拦截我们的粮食，又派部队进犯我根据地，建立政权，威胁我中心区，我们打他一下，教训教训他，把他拉回抗日的道路上来，不是不可以。但问题的关键是怎么打，特别是对于高树勋这样一个具体对象来说应该怎么打！”

    他缓缓踱了几步，见大家的眼睛象追光灯一样盯着他，便语重心长地说：“高树勋不同于石友三。石友三不仅跟我们搞磨擦，还勾结日本鬼子共同对付我们。而高树勋则是抗日的，他进犯我们根据地，也是迫于国民党政府的压力，不得已而为之。他不是国民党的嫡系部队并和我们有过合作的历史，所以我们对他一直采取既联合又斗争的政策。既然他进犯我们根据地，我们就要坚决和他斗争。但具体怎么打法，我和苏振华政委、崔田民主任、阎揆要参谋长商量一下，再通知你们。你们先回去通知部队做好战斗准备。不过，有一条一定要记住：没有命令，绝对不能开枪！”

    杨得志等二纵队、军区领导经过商定，决定采取“围点打援”的方案，教训高树勋。

    作战方案制定完备，杨得志让苏振华、崔田民、阎揆要等人及军区其他部队密切注意周边日、伪、顽军的动向，自己带领南进支队和教三旅七团，于十一月十三日夜冒着初冬寒风，赶到距东北庄五里处，建立前线指挥所。按照预定方案，教三旅七团三营向东北庄发起了佯攻。

    教三旅七团三营营长姓郗，外号小钢炮，人称钢炮营长。临行，钢炮营长对政委曾思玉说：“政委，打个球东北庄何必佯攻呢？我带部队打进去不就完了！”

    曾思玉说：“这是纵队和军区首长的命令，一个东北庄，不足一个团的兵力，打下它也不能教训高树勋。我们要打的是高树勋的主力！你一定要想方设法把高树勋的主力部队吸引过来！”

    钢炮营长果然出手不凡，拂晓前的一阵佯攻，把东北庄的守军吓得屁滚尿流，匆忙向高树勋求援。

    作战参谋问高树勋：“司令，八路军攻打东北庄，我军立足未稳兵力薄弱，怕是难以坚守，不如速速增援。”

    高树勋摆摆手，缓缓地说：“杨得志用兵素来神出鬼没，想必这是引蛇出洞之计，不去管他。”

    “那……东北庄呢？”作战参谋不解地问。

    高树勋指着地图说：“我军的先头部队号称两个团，实则只有四个营，一部分在宋村，一部分在东北庄。杨得志想拿下这两个地方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如今，他对东北庄围而不攻，足见其意途。我们不妨将计就计。”

    第二天夜里，从东北庄传来消息，如果再不派兵救援，八路军将攻进东北庄！

    高树勋把侄子高金兰唤进司令部，命令说：“杨得志要打我主力部队，故而对东北庄围而不攻。目前，八路军已经围了两天，思想麻痹，你应火速前去东北庄，对东北庄外围之敌实施包围，迅速歼灭，粉碎杨得志的阴谋！”

    高金兰得令，率领四个主力团直奔东北庄。即将到达东北庄时，高金兰命令四个团分散行动，迂回包围教三旅七团三营。

    第三天拂晓，钢炮营长发现外围黑压压的敌人冲杀过来，顿时来了精神，兴奋地高喊：“同志们，敌人的主力部队被我们引出来了，打呀！”

    战士们早已等得不耐烦了，接到命令，迫不及待地开了枪。

    东北庄周围立刻成了一片炮声火海。隆隆的枪炮声震耳欲聋，振得大地颤抖。炮弹击起的沙尘和着硝烟模糊了天宇，使刚刚到来的黎明再一次陷入黑暗。

    高金兰经过四次努力，终于完成了对钢炮营长的分割包围。钢炮营长率领的九连和十连，被分割开来，相互不能接应。

    得到消息，杨得志命令赵基梅：“你速命令二十一团三营策应七团三营，一定要把三营救出来。其余部队，向敌人后方迂回，实施对敌人的包围！”

    双方动用的都是主力部队，都具有丰富的作战经验和顽强的作战能力。双方的交战，真正是一场将遇良才棋逢对手的鏖战。战争是残酷的，战争的发展方向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它需要指挥员具有丰富的作战经验、敏锐的洞察能力、高超的指挥艺术，更需要战斗员不怕牺牲、奋勇拼搏的作战精神和勇气。

    二十一团三营经过殊死拼杀，只营救出了七团三营十连。钢炮营长和九连被高金兰指挥的两团围得水泄不通，难以脱身。

    高金兰指挥的两个主力团，兵力数十倍于钢炮营长的九连。钢炮营长虽然绰号为钢炮，全连只有两挺机枪没有一门炮，而且处于野外的一片开阔地上，没有一处天然物可以作掩体。高金兰组织起的一次又一次的冲锋，都被钢炮营长打退了。双方死伤惨重。高金兰命令集中炮火向开阔地一阵疯狂的轰炸。炮火把开阔地翻了个底朝天。炮火停息后，开阔地上死一般寂静。硝烟散尽，远远能够看见九连战士横七竖八的尸体和外围高树勋的士兵留下的尸体。高金兰指挥部队战战兢兢绕开尸体向开阔地合拢……

    这时，尸体堆中猛然跳出一个人来，他是钢炮营长。他显然已经负了重伤，花花绿绿的肠子流出来，沾着许多泥土。他抱着一挺没有子弹的机关枪，看着黑压压的敌人从四面八方向他逼近。其中几个敌人，还拖着一门沉重的山炮。那可是一门真正的钢炮哟！

    钢炮营长大吼着，拖着流到地上的肠子向那门山炮冲去……

    开阔地上只剩下一面残破的红旗在寒风中猎猎飘扬……

    得知教三旅七团三营九连战士全部牺牲的消息，杨得志感到一阵急促的心绞疼，泪水夺眶而出。他猛地站起来，大声质问：“对敌人的包围完成没有？”

    “报告司令员，敌人的总兵力多出我们一倍，我们无法对敌人进行全部包围，只包围高树勋的另外两个团。”

    “好！把这两个团给我狠狠地打！”

    11月16日，东北庄战斗结束。这一仗，共消灭高树勋十个营六百余人，俘获三百二十多人。同时，八路军也付了二百五十多人的伤亡（亦说三百余人）。

    高金兰打了败仗，在高树勋面前长跪不起。

    高树勋颓废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甚至连跪在地上的侄子也不看一眼，只管自己流泪。为了一个东北庄，他整整付出了十个营的兵力的惨重代价呀！

    高金兰向前爬了一步，哭着说：“叔叔，你再给孩儿一次机会，让孩儿将功折过，重新夺回东北庄！”

    高树勋这才发现跪在地上的侄子，弯腰把他扶起来，叹口气说：“算了吧，东北庄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地盘，那是共产党八路军的。我本无意于与共产党人争夺直南，但委员长再三催促，我亦不得已而为之。国共两党本应同心携手共御倭奴，若如现在这样冤冤相报斤斤计较，抗日大业何时才能成功？还是把精力用在抗日上吧！”

    濮范观中心区，红庙村

   东北庄战斗已经过去了好长时间。杨得志一直念念不忘战斗留下的教训。这天，他独自一人伏在作战地图前，再次模拟战斗途径。

    苏振华走过来，拍了他一下肩，说：“老杨，怎么，还在为九连的事伤心？”

    杨得志点点头：“老苏，东北庄战斗虽然我们取得了胜利，可付出的代价也不小，二百多名同志的伤亡啊！责任主要在我对高树勋的实力估计不足。你看，高树勋在这里把四个团分成两路向东北庄进发，我们教三旅七团三营在瓦岗村阻击。在我主力部队完成对敌人这两个团的包围后，我应立即命令三营摆脱敌人与主力部队汇合，但是……”

    “老杨，敌人的两个团是迂回包抄三营的，在数十倍于我的情况下，三营根本不可能突围，倒是你当即立断，命令二十一团三营去营救，才避免了更大的伤亡。是九连全体指点员的牺牲使我们赢得了消灭高树勋十个营的宝贵时间。”

    正当两人探讨东北庄战斗的得失时，警卫员拿着一封电报跑进来：“司令员，政委，延安来电了。”

    杨得志接过电报，精神顿时为之一振：“12月7日，日本偷袭了美国的珍珠港，八日，英美两国同时对日宣战。蒋介石迫于国内外的压力也不得不正式宣布对日作战。太平洋战争爆发了！”

   苏振华接过电报，也不由高兴得叫了起来：“嗬！日本这一弹丸小国居然贪心不足，不仅要占领东亚，还要吞并整个太平洋地区。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杨得志说：“老苏，我提议咱们召开一个党政军会议，迅速把这一消息传达下去。”

    苏振华说：“我同意。冀鲁豫地区党委书记张玺同志、行署主任晁哲甫、贾心斋、段君毅同志，还有军区纵队的主要领导同志都来参加一下，传达一下党中央、毛主席的指示精神。”

    会上，杨得志诚恳发言说：

    “同志们，今年我冀鲁豫地区共组织大小战斗一千七百多次，毙伤日伪军和国民党顽军队一万六千多人，取得了很大的成绩。但是，自‘四.一二’大扫荡以来，敌人对根据地不断分割、包围成泰西和运东、鲁西北、沙区、鲁西南、运西五块，根据地面积缩小了五分之三。战争形势进一步恶化。特别是根据地内出现旱灾，粮食大幅减产，军队和人民都面临饥饿。在太平洋战争中取得的短暂胜利，也会使日本鬼子的气焰更加嚣张。因此，可以肯定地说，冀鲁豫根据地最困难的时期已经到来……“

    当时和后来的人都知道，1942年，不仅是冀鲁豫人民抗击日本帝国主义者的困难时期，同时也是全国乃至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困难时期。

    那令人不堪回首的1942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