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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忆徐香阁老师

             古愚

怀着几分无奈，我这个自中学起，就以文学家自命的乡下青年，眼泪汪汪地步入锦州师范学院的大门。说心里话，我压根也没有当老师的打算。听了院长的报告，我的心拔凉拔凉的。看来，此生我只好走教书匠的道路了。

我实在不甘心，便开始与命运抗争，以期早日圆了我的文学梦。入学不久，我就因迷恋文学，以经常缺课见称，而成了全校中文系的名人。即使上课，也心不在焉，在偷偷阅读和写作中度过。许多心地善良的老师，见我已走火入魔，怕我这个农村孩子毕不了业，便不不厌其烦地找我谈话，开导我，帮助我。其中花费心血最多的，是教我们古代文学的徐香阁老师。

记得一次考试，徐老师出的试题中，有一道题是默写《秦誓》。因为我平时的兴趣，集中在阅读小说和练习写作上，根本没有准备，结果自然可想而知了。

一天午后，徐老师亲临学生宿舍，找我谈话。同学把我从阅览室叫回，我虽说胆大妄为，却也吓了一跳。好多同学都提起过她，都说徐老师厉害着呢！不过，当我见到徐老师的时候，完全不是那样，胖胖的脸上带着微笑，和蔼可亲，远没有上课那样严肃。

徐老师没提考试的事。她绕了一个很大的弯子，先是打听了我的父母及家乡的的一些情况，然后转到日常学习方面上，渐渐引入正题，我以为该批评我了。但出乎意料之外，徐老师并没有一语道破，反倒表扬了我一通，说我评析苏秦际遇一题，答得很有水平，很有深度，而且敢于说真话。终于提到默写《秦誓》问题了。她先肯定我学习方法灵活，不死记硬背；然后又谆谆告诫我，历代名篇佳作，理应烂熟于心 ……

一席话，不知让我说什么好了。我转念又一想，厉害也许在后头呢！但我又错了。徐老师已换了话题，微笑着问我：

“听同学们讲，你写了不少小说，投稿了没有？”

当时我心高气傲，没有正面回答：

“法国福楼拜，是我最崇拜的作家，35岁才发表第一部小说《包法利夫人》；他的弟子莫泊桑，到了30岁才发表处女作《羊脂球》。”

顿了一下，我又说：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不要等三十岁吧？”大概她老人家当时觉得我很天真稚嫩，不禁微微笑了一下。              

以后，我便常常到她家里去，向她请教，求她向图书馆借一些学生借不出来的书，有时也唠唠家常。徐老师先前住学生宿舍，被学校领导撵出来。后来住的是棚户区，一间十几平方米的小屋，一进门，腰得哈下去。我有些心酸：大学副教授，竟然住这样的房子？但我很快又平静下来，徐老师大概也看出了这一点：

“怎么说也比租房强，好歹是自己的窝。”

小屋里面没有什么家具，就是书多。常有同行拜访，学生请教，很容易让人想到刘禹锡的《陋室铭》。后来又搬了几次家，直到我毕业离校之时，她才分得一套双室楼房。

徐老师，吉林双阳人，1926年生，东北师范大学的高材生。毕业后，到过好多地方，几经辗转，在锦州师范学院任教。文革期间，下放到北镇，教过许多年中学。1979年重返大学讲坛，回到锦州。徐老师青年时代酷爱文学，写过小说，差点被日本人逮捕，说她的作品反满抗日，多亏好心的老师相救，才逃过一劫。徐老师也擅长旧体诗，写有数百首，只有几十首公开发表过。其中有十三首被选入《凌河烟雨集》（1990年辽大出版社）一书里，其中最早的一首小诗，作于十七岁。当时她还是一名中学生，徐老师也跟我谈起过。诗题为《谁抹枫林》，不妨录之如下：

绘画金图底色先，堤边老树半黄添。

无花那得红簇簇，谁抹枫林片片丹？

后来，徐老师的兴趣，渐渐地转到学术研究方面上，便很少创作了。徐老师平素对先秦文学研究颇深，于《诗经》用力尤勤，著有《国风组诗》，还著有《古文观止精华赏析》等，在我离校后的几年内，相继正式出版。。徐老师精通日语，常常在报刊杂志上读到她的译文。我在校之时，她老人家正译着日本作家井伏鳟二的《黑雨》，结果如何，我就不知道了。

我当时爱上了一位同班女孩，爱得死去活来。这事并没有告诉徐老师，但她老人家好像也看出了一些眉目，再三叮嘱我“学业为重，学业为重”。我没听从她老人家的劝告，饱尝了失恋的苦果，以至于有七八年之久，处于萎靡不振的状态，此是后话。

毕业前，我到了她的新居话别，告诉她老人家，我去了沈阳矿务局，有可能到某中学任教。徐老师为我没回到偏僻的故乡而高兴，再三叮嘱我：

“若当教师，要有师德，千万别误人子弟，这是一；第二，走上工作岗位后，不要中断创作，希望不久后就有你作品发表的喜讯传来。”

她老人家眼眶湿润，话也说不下去了。沉默了良久，拿出一支珍藏多年的钢笔，赠送给我，外加两张她与爱人杨云涛先生的合影照片。

离校后，远在他乡异地，结婚成家，有了小孩。作为一家之主，整日为衣食奔忙，难得静下心来搞创作，我变得近乎麻木了。九十年代初的一天，从一本《妇女》杂志上看到了有关徐老师的长篇报道——《呦呦鹿鸣》，知道她与爱人几年前退休，已回到吉林老家，从事养鹿事业，而且获得成功。同时，她老人家也还在著述，并支助无钱出书的同行。

读过这篇文章后，我深受感动，开始振作起来。搞好教学工作的同时，又执笔为文了。只是从那以后，再无徐老师的下落。徐老师胖胖的，如果健在的话，该有八十三岁了。古语云：“仁者寿。”徐老师是仁者，应该长寿。学生发自内心，谨在这里，给敬爱的徐老师，以言轻意重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