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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川剿匪记
文章来源:根据张铭卿回忆录《峥嵘岁月》摘编        访问量:2776        作者:张震        发布:张钎        首发时间:2022-01-28 15:19:52
关键词:诗赋网
编语:
——摘选自张铭卿回忆录《峥嵘岁月》片段
      恩施全境解放后,湖北省军区独立二师就地打散重组,组成恩施军分区,部队化整为零,除八团作为分区机动部队外,其他部队组成八个县大队,在军分区和地区专署的双重领导下,一方面配合地方政权机关开展工作,另一方面就是剿匪反霸。
      随着部队任务的转移,作战任务主要落在了基层县大队。于是,在我个人主动要求下,于1949年12月分配到利川县大队,任卫生所医助。
      县大队长李斌、政委陈策、卫生所长沈继澄,他们全是抗日时期的老同志。全大队一个机炮连,三个步兵连,再就是队部机关和五个区中队。县大队虽享受团级待遇,而实际上只有一个加强营的兵力。
      利川是一个山高人稀,匪患百年不绝的穷山沟。长期以来,国民党散兵、特务和土匪狼狈为奸,奸淫烧杀,无恶不作,人民群众对之恨之入骨。但由于土匪面广人多,成分复杂,要想尽快根除匪患实属困难。
      我们大军压境,对当地土匪(当地称棒老二)是个极大的震慑。但对胜利之师来说,我们确实没把这些乌合之众的土匪放在眼里。而敌人则利用我立足未稳,地形不熟,山区作战不适应等特点,加之我军少数人的麻痹轻敌思想,到处兴风作浪。仅从1950年元旦到春节,不到一个半月的时间内,就发生了土匪头子冉子蛟聚匪袭击我忠路区中队,八名战士牺牲。接着,他又在文斗、沙溪等地搞暴动;齐岳山惯匪头子王冠南,利用山高林密的有利地形,袭击我汪营区中队,致使七名战士身亡,八人受重伤。
      失利的战况一个个传来。在大队召开的剿匪紧急会议上,李大队长气得双目喷火,恨不得一口吃掉这些十恶不赦的土匪。但当他冷静下来后分析道:“我们思想麻痹,大意轻敌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我们求胜心切,想和打国民党军队一样打土匪,现在看来恐怕不行了,常言说‘明箭好挡,暗箭难防’,这大概是我们失利的第二个原因。在这些大山区,土匪是特产,是地头蛇,加上特务的策动与指挥,使得情况变得更加复杂,他们是昼伏夜袭,变化多端。另外,还有一些土匪钻我‘坦白从宽’政策的空子,搞假投降,致使我军上当受挫,我们要吸取这些教训,变被动为主动,把敌人的器张气焰打下去。”
      陈策政委在会上传达了分区首长的指示:1、尽快扭转连续失利的局面,可组织小分队,以灵活多变的战术,各个击破股匪;2、在川、湘、鄂、黔四省边区成立联合指挥部,统一领导,搞好协同作战,政治瓦解和军事打击相结合,逼迫土匪投降;3、坚持“首恶必办”的原则,镇压一批罪大恶极的匪首;4、发动群众,做好匪属工作。
      陈政委传达完上级指示后接着说:“政策都有了,我建议端午前来一次大的军事行动,把敌人的嚣张气焰打下去,然后回师齐岳山,直取谋道溪匪巢,打乱匪特企图袭击利川县城的梦想,让利川40万人民过一个愉快的节日。”
      陈政委最后强调三点:一是要发动群众;二是要政策攻心;三是要运用机动灵活的战术。
      决议形成后,各连队开展了针对山区剿匪作战特点的专项训练,重点演练徒手攀岩、绳索垂降、密林穿插等训练科目。
      4月23日晨,部队在李斌大队长率领下,经凉雾山向忠路区方向挺进。
      沿途山高路险,林密人稀。即使路过山寨,也很难看到当地居民,这种反常现象,正是匪特反动宣传所致。部队十分警惕地搜索前进,日行八十华里,下午赶到忠路区街头宿营。
      在不到三十户人家的小街上,家家关门闭户,行人寥寥无几,紧张的空气欲使人窒息。特别是街头上那四个被烟火熏黑的碉堡,更使人触目惊心,这正是年前土匪用火攻杀害革命战士的地方。
      看到此,激起广大指战员强烈的复仇怒火,大家都咬牙切齿地说:“抓住土匪后一定要抽筋剥皮,誓为革命烈士报仇!”
      李大队长走过来说:“同志们的心情我理解,但我们不能以感情代替政策,对坚持与人民为敌的首恶格杀勿论,但‘协从者不问、立功者受奖’,这两条也不能忘记,要注意政策攻心,这样就可以争取多数,打击少数,否则将失信于民。你们看墙上土匪写的反动标语,他们说我们共产共妻,见妇女就拉,见人就杀,青面獠牙,说得多么可怕。他们就是想欺骗群众,使群众不敢接近我们。当然,这是敌人的幻想,我们在采取军事打击的同时,还必须大力开展瓦解土匪的宣传工作,建立地方政权,实行‘耕者有其田,劳者有其粮’等土改政策,就可以把广大群众发动起来,最终孤立土匪。惯匪冉子蛟袭击忠路区中队后,又搞文沙暴动,企图利用我军立足未稳,杀个回马枪,那我们就来个将计就计,跟踪追击,直至把他们完全、彻底地消灭掉。”
      “好!”大家一片欢腾。
      在战时,指挥员的决心和胆略,是鼓舞部队士气的力量源泉,打阵地如此,打游击战和打土匪也不例外。
      第二天,我们兵发文斗,沿途爬大山、攀绝壁、穿森林、走小径,全大队竟没有一人掉队,部队始终保持着高昂的斗志。
      26日,当部队进住沙溪时,得到侦察参谋姜四的报告:“冉匪与四川黔江大恶霸刘子昌勾结数百人,正在方斗山一带集结,企图利用高山绝壁上的山洞与我军对抗。
      李大队长说了声:“好,部队快速前进,争取将他们一网打尽。”正准备宿营的部队,立即星夜兼程,次日晨即将方斗山团团包围住。
      随着云雾的消散,清晰可见方斗山山高入云,在靠近我军进攻的正面绝壁上,有一个直径二十米大小的山洞,悬在半山腰中,既无上下的路,也没看到人的踪影。
      部队抵近侦察后发现,半山腰的洞口由东向西敞开着,有一座约两米高的石墙把洞口下部掩住三分之一。
      李大队长下令:“一连一排给我来个火力侦察。”
      哒哒哒,一梭子机枪子弹打过去,只见火星四溅,仍不见动静。
      “用炮轰”。于是,机炮连的迫击炮、六零炮接连打了十几发炮弹,但都偏离了洞口。因为这些炮都是曲射炮,对悬崖上的山洞口根本不起一点作用。
      大队长有些着急了,吼道:“通讯员,去把老乡带来,今天非把这窝土匪消灭净不可。”
      不一会,通讯员把一个头扎白毛巾,年纪约四十岁左右的老乡带来了。老乡说:“这山洞叫老虎洞,洞内有两亩地大小,里面存有大米、火腿等吃的东西,三五百人吃一个月也吃不完。过去,国军来打过多次,都未打开过,你们只怕也拿他们没办法。”
      李大队长红着双眼说:“我今天一定要拿下他,就是铜墙铁壁也得翻它个底朝天。我问你,洞的进出口在哪里?”
      “咱们望见的这个洞口,是通空气阳光的,听人说后山有一个十分隐蔽的进出口,但那个出入口在哪里,我还真的不晓得。”
      “你说的当真?”通讯班长刘现成问他。
      “若有半点子虚假,杀我的脑壳。”
      “那他们有多少人呢?”
      “大概有四、五百来人吧,有人看见他们三天前就集中了。”
      李大队长仔细分析敌情后,立即召集连以上干部开会,部署进攻方案:“派一连迂回强攻方斗山,机炮连在高峰哑掩护,三连赶往后山,在枫树哑一带设伏切断土匪向大山岭的退路。侦察排尽快弄清山洞的进出口,然后报告给三连。三连获得侦察排的报告后,至少要用一个排的兵力把守洞口。大家记住:大队指挥部就在方斗山对面的蜈蚣岭上的那座小庙里,有情况要及时通报。一连必须在下午两点以前拿下方斗山主峰,然后设法智取老虎洞。”
      最后,他回头对我笑了笑说:“张医助,你带两个卫生员跟随一连行动,一旦战斗打响,伤员急救后,就往沙溪后方运送。”
      完整的作战计划下达后,一连便在聂文陛同志率领下,过山谷、登悬崖、穿刺林,于下午一时四十分,提前占领了方斗山主峰。
      主峰上,到处怪石林立,荆棘丛生,全连围着整个山顶细细地搜索了一遍,并没有看见土匪踪影。于是,聂连长叫司号员向指挥部吹号联系,告知指挥部,我们已占领主峰待命。此时,姜四带着一个班的工兵上来了,他们除了每人带一支卡宾枪和两颗手榴弹外,还背着三个旧麻袋。
      聂连长一看就纳闷了:“这是什么?”
      姜四答道:“这是两袋干辣椒,一袋黄色炸药,大队长指示你们,如遇敌人据洞顽抗,就用辣子炸药去攻击山洞。”
      于是,我军据高临下,开始用两根麻绳拴住战士的腰,由上而下慢慢地滑向洞口的斜上方,悬空用冲锋枪向洞内猛射,并喊话:“缴枪不杀,协从者不问,立功者受奖。”
      只听洞内一片吵闹声,然后有一个当官的在喊:“别怕,他们打不进来。谁走出洞口一步,老子就砍他的脑壳,娘的,给老子打!”“叭、叭”两枪,射中了一排长的右小腿,鲜血浸透了裤脚,但他不顾伤痛仍然对射着,山上听见枪声,明知一排长两人是孤军作战,但也无能为力。
      远处的李大队长从望远镜中发现一连攻击受阻,立即命令重机枪从对面山上辅助攻击。“哒哒……”,霎时,洞口处硝烟弥漫,企图顽抗的匪兵,又龟缩到洞内向冉子蛟报告:“大爷,不得了啦,我们被共军包围了!”
      “龟儿子,你怎么又跑回来了,再后退一步我枪毙你。”
      “不是的,我是担心共军把山洞打塌了,我们几百号人都完了。”
      “那怕什么?他们的大炮根本打不到洞口来,光凭几支枪,他们是攻不进来的。”
      此时,战士们已经把一排长他们拉了上来,我连忙给一排长包扎完,然后迅速后送了。
      这时,聂文陛连长在地上狠狠跺了一脚说:“给我用辣椒熏那些乌龟王八蛋!”
      当我们把点燃的辣椒麻袋放到洞口时,一股带强刺激性的浓烟吹进洞内,土匪哨兵连忙捂着鼻子又跑去向冉子蛟报告:“大爷,不好了,共军向洞内放毒气了。”
      冉子蛟把桌子一拍:“屁的毒气,明明是辣子味,还不快把绳子割断,把辣子包推下崖去。”
      当土匪将绳子打断,把辣椒麻袋推下崖去后,李大队长的脸都气白了:“他娘的,这股土匪真他娘的顽固,让我抓住后一个也不留。”
      聂连长也急得满头大汗,用右手指着最后一件利器说道:“炸,炸死那群狗日的!”
      工兵班战士拆开装炸药的麻袋,从里面取出两包十公斤一包的TNT炸药。负责爆破的工兵班长魏铁毛,测量好导火线的长度,计算出导火线燃烧的速度,然后报告聂连长:“一切准备就绪。”
      聂连长看了下手表,正是下午四点,于是命令工兵班:“放炸药。”
      他回头命令一排做好战斗准备,待爆炸后,立即沿12条绳索滑下去,迅速占领洞口阵地,抓住敌人混乱之机,杀向洞内。
      只听“轰,轰””两声巨响,我们均感到地在动,山在摇,两耳震得嗡嗡直响。一排在爆破后的烟雾掩护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沿十二条绳索勇猛地下滑到洞口。一时间,冲锋枪、手榴弹响成一片,“缴枪不杀”的喊叫声震彻山谷。
      在我军强大攻势面前,土匪迅速土崩瓦解,他们死的死,伤的伤,土匪头子冉子蛟对着剩余的土匪大叫:“快,冲出山洞去。”
      然而,山洞的进出口早已被三连二排封锁住。土匪出来一个活捉一个,最后连冉子蛟本人也乖乖的当了俘虏。战斗结束后统计,共打死土匪207人,活捉214人。缴获轻重机枪五挺,迫击炮两门,各种枪械324支,电台一部,子弹十多万发,另外还有大量的猪肉、火腿等生活用品。
      当部队带着俘虏和战利品到山下集合时,李大队长兴高采烈地说:“同志们辛苦了,我们这一仗打得漂亮,也打得解恨,忠路区中队牺牲的烈士终于可以瞑目了!”
      一天的战斗,三天的急行军,部队是比较疲劳的,于是李大队长决定,在沙溪停留两天休整,土匪俘虏一律交地方政府处理。
      4月31日晨,部队又决定回师汪营,直插谋道溪王冠南的匪巢。
      由于方斗山的胜利,人民群众群情激奋,部队所到之处,无不夹道欢迎子弟兵。
      我军赶到汪营时,却不见王匪的踪影。有群众报告:“王冠南带着几个手下就躲在欢迎解放军的人群里,随后便跟随散去的群众出了镇子。”
      李大队长大吃一惊地说:“这个十恶不赦的惯匪,真是老奸巨猾。走,过一段时间再作安排。”
      于是,部队又回到了县城。
      听到方斗山剿匪胜利的消息后,利川城里也显得格外热闹,人民群众陆续走出家门,沿街的店铺也开始开门营业了。        为了走近群众,部队决定以连为单位组成文艺宣传队走上街头,利用快板书、秧歌舞、腰鼓队等多种形式,大力宣传党的方针政策。
      山区群众也十分信赖解放军,尤其方斗山战斗的胜利,被人民群众传成神话般的故事,说什么:“解放军打仗像雷公扔炮仗,棒老二躲在哪儿,比水桶还大的炮仗就扔到哪儿,一炸一大片,别说几个棒老二,就是国军大部队也不在解放军的话下。”
      盛名之下,作为胜利之师的一员是何等的自豪与欣慰!与此同时,大队党委研究了镇压反革命和追捕王冠南匪首的行动计划,然后通知姜四、吴振卿、刘现成、我和县妇联的毛小萍同志参加大队部的秘密会议。
      会上,李斌大队长宣布:“经大队部研究,从现在起,你们五人组成化装侦察与追捕王冠南匪首的小分队成员,小分队由姜四负责,其他同志的任务由姜参谋分配。”
      宣布完命令后他接着说:“同志们,大家都知道齐岳山一带,历来是土匪的天下,为首的王冠南,去年曾被我们活捉过,后因看守失职,又让他逃跑了。该匪是当地最有名的土匪恶霸,奸、淫、烧、杀无恶不作,并依仗齐岳山险要的地势,顽固地坚持与人民为敌,不少群众受他的欺骗,还在跟着他危害百姓。现在,我们在方斗山的胜利,给这帮惯匪敲响了丧钟,于是他们现在又化整为零,潜伏于大山深处,企图长期在川、湘、鄂边躲藏起来。这样,敌人变了我们也要变,你们的任务是:深入匪区,想办法打入土匪内部,摸清土匪的动向、编制及装备,力争活捉王冠南。”
      大家一听,个个喜出望外,但对我和毛小萍也参加这个精选出来的小分队多少有些不解。
      侦察参谋姜四接着说:“同志们,从现在起,我们五人就是生死与共的战斗集体了。领导上要求我们,不仅要灵活、机智、勇敢,而且还要有清醒的头脑,不然与惯匪周旋,是肯定会吃亏的。正因如此,我特意挑选了张铭卿医助,他懂医药技术,可利用一技之长接近土匪。毛小萍是当地人,会说当地方言,在和匪属打交道方面,有她的先天条件,这都是我认真挑选的。大家知道,我是侦察参谋,去年12月份,第一次活捉王冠南后,因我手下的看守失职,让他跑掉了。大队长责令我五个月内务必活捉或击毙王匪,否则给予军法处置。同志们,我是戴罪出征之人,请你们给予我大力支持,完成此次战斗任务。因为时间紧张,你们赶快回去准备一下,随时待命出发。记住,所有行动保密。”
      5月1日的午夜零点,小分队出发了,经柏阳坪翻齐岳山,直插谋道溪。
      由于小分队化装成商人和挖黄连的草医,并未引起土匪们的特别注意。
      毛小萍和姜四装扮为春节走娘家的夫妻,无论方言土语或梳妆打扮,都使人看不出任何破绽。只是通过齐岳山时,毛小萍被几个土匪纠缠住了。
      原来,为了更便于接近土匪,小萍提出她走在前面,姜四和小分队成员拉开距离跟在后面。
      毛小萍不仅人才出众,而且胆量过人,她与姜四分开没走多远,小萍就被两个土匪缠住了。土匪一会问她从哪里来,到哪去?一会又看她长得漂亮,逼着她给土匪李保奎为妾。
      这时,小萍灵机一动,随口说道:“这样吧,我还未吃晚饭哩,你们先请我吃了晚饭再说。”土匪一听似乎有戏,便很大方地说:“走,到前面的谋道餐馆里去吃。”
      这时,姜四与我们几人也相继跟随他们走进这家餐馆用餐,双方座位仅有一板壁相隔,隔壁说话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酒行三巡后,两个土匪都有些醉了,那个叫李保奎的大胡子土匪说:“冉子蛟这龟儿子没得用,居然跑到山洞里被共军捉住了,真他妈的笨蛋。”
      另一个矮个子三角眼的土匪说:“还是王大爷有办法,以退为攻,避其锋芒,带着我们躲在深山里享福。”
      小萍故意把话题往关键节点上引:“你们男人就是粗心,说这些话也不怕路人听见了?”
      大胡子虚张声势地说:“怕个屁,你们堂客家就是小心眼,你不知道:这谋道镇方圆百十里,都是针插不进的王大爷的天下,过去国军五、六万军队都没动得了王大爷的一根毫毛,共军也就来了那么几百个人,怕什么?告诉你吧,昨天我在王大爷家喝喜酒时,王爷说了,不久就杀他个回马枪,让那些共军也尝一尝王爷的利害。”
      矮个子土匪站起来羡慕地说:“喝,二哥,我向你道喜了!你到底是王大爷的红人,他什么事都告诉你。”
      “这算什么?王爷还说要与我拜把子呢。昨天,他让我参加他与他的第三个小老婆结婚仪式,那女娃子真好看,今年才十八岁,人人都说都说她像玉美人,只是昨天好像不怎么开心似的。”
      姜四与我边吃饭边仔细听着土匪的酒后失言,心里对小萍的表现佩服至极。
      过了一会,隔壁没声音了,小萍站在窗口招手让我们过去。我们进去一看,两个土匪已趴在饭桌上,酒醉如泥了。
      姜四上前先拔去土匪身上的枪,然后听小萍小声介绍道:“这个是王匪的亲信胞哥李保奎,外号叫大胡子,家住谋道镇李家寨。那个矮个子三角眼,是李大胡子的狗腿子。
      正说着,姜四从李保奎身上搜出来一封王冠南写给瞿波平的亲笔信,拆开一看,竟是王冠南向瞿匪索要军援的信。
      信上写道:“方斗山子蛟失利,皆为判断失误,过于依赖山洞,结果全旅覆没,实感痛心之极!我要转败为胜,利用齐岳山有利地形,与共军一决高低,望兄给予经济、军械援助,以助我攻克利川县城,一雪方斗山之耻。切切!谨此奉上,王冠南。”
      当姜四看完信之后,不禁大吃一惊地说:“瞿波平是贵州省八面山上的最大土匪头子,1947年老八团在湘西一带活动时,还曾送信争取过他,他虽然没同我军为敌,但也没答应与我们合作。现在看来,他还是狗忘不了吃屎,又与蒋介石狼狈为奸了,居然当上了‘川、湘、鄂、黔四省边界反共救国军’的头子。”
      说完之后,姜四推着醉卧的土匪喝道:“喂,醒醒,李大胡子。”
      “谁呀?别闹。”
      “起来,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们是谁?”
      李大胡子似睁非睁地偷眼一看,一个枪口正对着他。他“啊”的一声坐了起来:“我交枪,我投降。”
      这时,刘现成用手枪对准他的脑壳说:“动就打死你个龟儿子。”
      “不动,我不动。”他忙跪在地上求饶说:“你们是解放军吧?我可是好人啦,因种王冠南几亩地,他非逼我当棒老二不可,我应属‘协从者不问’的啊!”
      这时,姜四让小萍拿出笔和纸来做审讯记录,然后问大胡子说:“你想当‘协从’不难,只须老实交代自己知道的一切,否则死路一条。我问你,你刚才说王冠南‘杀回马枪’是咋回事?”
      “我说,我说。前天晚上,王爷,不,是王冠南。他利用讨小老婆吃喜酒的机会,召集山寨里大小头目三十多人开会,王说:‘广西的十万大山已经举行暴动了,贵州反共救国军的瞿司令叫我们就地招兵买马,操练神兵,共举义事’。”
      “什么神兵?”
      “就是喝了鸡血酒,祭了山神,能够刀枪不入,然后手持大刀长矛,口喊‘枪不怕,刀不怕,要与共党争天下’的兵勇。”
      “他们有多少人?什么时候行动?”
      “听说是五月十六日的晚上,先去攻打利川县城,攻城不破就假退至齐岳山,把共军引入埋伏的网络阵,再一口吃掉。”
      “我问你,什么叫网络阵?里面有多少人?”
      “听王爷说:这是他花了一生的心血打造的迷阵,其网络阵就是七七四十九个相通的洞口,互为犄角,互相掩护,凡陷入此阵,必难以生还。阵中每个洞口安排5人为一组,按此计算,整个网络阵至少250人以上。”
      “他把网络阵设在哪里?”
      “我只知道在齐岳山主峰上,具体位置我也不太清楚,我们这里各自负责一片,不许越界,不许打听。”
      “你说这些当真?”
      “有半点虚假就砍我的脑壳。”
      “好,我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愿不愿意?”
      “我愿意!其实我从方斗山冉司令的惨败就看出来了,这次解放军来这里,是要彻底剿灭我们这些土匪。我想,与其像冉子蛟那样被活捉法办,还不如找机会投诚解放军立功,说不定也能分田分地。所以,只要老总看得起,我李保奎就是上刀山下火海都愿意。”
      “嗯,只要有立功表现,你的愿望肯定能实现。”说完,姜四给刘现成递了个眼色,暂时把两个土匪捆起来,关在隔壁房间里。然后,他把进一步打入土匪内部的计划向我们交待了一下。
      他说:“李匪戴罪立功心切,我们可以利用他和王匪的关系,让他穿针引线,乘机打入土匪内部去。常言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然而,这样做的危险性很大,必须机智灵活,随机应变,做到万无一失。”
      接着,他叫吴振卿把三角眼及供词、信件押送回县大队去。
      吴振卿不解地看了姜四一眼:“你们现在就打算跟大胡子去匪巢吗?为何不带我一起去?”
      姜四拍了下吴的肩膀说:“放心,我们等着你呢。”
      于是,吴振卿连夜把三角眼送进了县城。
      第二天,当大队长报告分区后,王定烈司令员以川、湘、鄂、黔边总指挥的名义,通知四省联防分区,组织十个团三万人的兵力,准备赶在瞿匪行动之前,先下手为强,力求全歼。
      我们侦察小分队也接到大队指示:“同意小萍和李保奎兄妹相称,打入王匪内部。”
      姜四交待小萍:一定要摸清土匪人数、武器装备及王匪活动规律。他特别强调,此次行动时间紧,危险性大,尤其一个女同志要钻到土匪窝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不好向组织交代。
      他最后才把大胡子叫来:“喂,你戴罪立功的机会到了,今天派你和毛小萍以兄妹相称,想法打入王冠南内部。你一要保证小萍的安全,二要摸清敌情和行动时间。任务完成后,你就能立功受奖,今后不仅可以抬头做人,也能作为有功之臣参与分田分地了,怎么样?”。
      大胡子一听愣了,要带解放军的人打入王匪内部,这事非同小可,搞不好就会掉脑袋的。但他又不好推辞,只好硬着头皮说:“没有问题,一定完成任务。哦,对了,我们要去的话,就得找个理由才好。”
      他眼睛一闭,思索片刻之后说道:“有了,明天是阴历四月十八,是他小老婆的生日,我们就以庆贺她的生日去。”
      姜四点头道:“那好,就这样办。”
      第二天下午,李保奎身穿蓝色大布衫,头扎一条白布巾,手拿早烟袋。
      毛小萍生来俊秀,再按土家族姑娘的装束这么一打扮,显得格外端庄、苗条、秀气。她左手拿一条花毛巾,右手提四封糖果和两捆长寿面,既像给人拜寿的样子,又不失当地走人家的习俗。大家一看都笑了,连连夸赞小萍像那么回事。
      当他们走后,姜四又安排刘现成远远地尾随他们前去匪巢,并指示他在天黑之后,躲在王家大湾外围开枪袭扰,以配合毛小萍她们的行动。
      刘现成刚走,小分队就接到大队通知:一连已于昨晚进驻汪营,如遇特殊情况,可与一连联系,以防不测。
      姜四暗自笑了笑,领导真是运筹帷幄,这样既给土匪造成一定的精神压力,又有利于我发动群众,瓦解敌人,同时还可以随时请求武力配合,从而为小分队顺利完成任务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毛小萍同大胡子边走边谈王冠南的家事。李大胡子说:“王是聚匪起家的,可以说是我们利川以西有名的‘西霸天’。他今年56岁,人生得矮胖,像个水桶,若把墨色眼镜戴上,走起路来就像个大肥猪,他有三个老婆,个个美若天仙,他最喜欢小堂客玉仙,此人貌美心善,非一般女子所能相比的。”
      大胡子瞟了小萍一眼:“玉仙比你瘦一点,但腰身、言谈、举止可比不上你。”
      “你怎么这样比呢?”小萍狠狠地瞪了大胡子一眼:“告诉你,你对我得规矩一点,你是什么人我晓得,说话和举止,都不许酸溜溜的,否则罪加一等。”
      “对不起,大军同志,我该死!”
      十里的山路,他们不到两小时就到了王家大湾。小萍抬头一看,四周山高林密,唯独在一个山坳里,居住着几十户人家,穿过竹林是一个水塘,水塘中间有一个孤岛,被石墙紧紧地包围着,醒目的四个碉堡在院子四角矗立着。
      小萍心想,这不是监狱就是精神病院,否则为什么这样戒备森严呢?
      当他们沿吊桥走到大门口时,大胡子因刚才受了小萍的训斥,不高兴地嘟了句:“到了。”
      守门的土匪迎上前来招呼说:“二爷来了,请上屋里坐,你们先吸烟喝茶,我去报告大爷一声。”
      这时,小土匪斜眼看了一下小萍,似乎想再问上两句。大胡子一拍门板说:“看什么?龟儿子,就说我幺妹给玉仙嫂子祝寿来了,快让他们出来。”
      因为王匪警惕性很高,一般来客他是不出面的,尤其方斗山战斗后,他更是深居简出。此刻,正在卧室吸鸦片的王冠南,忽然听说老二与其幺妹来贺,心想一定送来了礼物,正好可以让玉仙高兴高兴,便吩咐道:“后厅有请。”
      当李大胡子和小萍走进后厅密室时,王匪早已在门口等着了。一见面,王匪便紧紧拉住大胡子的手说:“老弟驾到,有失远迎,失礼!失礼!这个?”他指着小萍问道。
      大胡子赶忙说道:“看我也忘记介绍了,她是我的幺妹儿,叫小萍,听说小嫂今日寿辰,特来祝贺!”
      “不敢当哟!”王匪一面和小萍打招呼,一面仔细地上下打量着小萍的面容,赞美道:“幺妹真是人才出众啊!”
      小萍于是接话道:“多谢大哥夸奖,小嫂可好,怎不见她?”
      王匪说:“真不凑巧,昨天因玉仙受点风寒,一直头晕目眩,稍微一动就吐个不停。”
      “那请大夫看了吗?”
      “看了,大夫说,是什么‘美…美妮儿病’,吃药也不见效,真把老子急坏了。”
      小萍一听暗喜,知道玉仙得的是“美尼尔氏综合征”,心想真是无巧不成书,曾听张医助说过,他对这种病有一个良方,借此机会正好把他也邀来,岂不更有胜算。
      小萍微笑道:“大哥,玉嫂的病好像是一种眩晕病,我有一位同学的兄长在大医院工作过,最近因病回家休息,对这种病的诊疗很有经验,何不请他来瞧瞧?”
      王匪立即答道“对,对,眩晕病,她就是晕的厉害。”
      大胡子一听就知道小萍此话暗藏玄机,便也趁机顺水推舟地说:“对了,还是幺妹儿记性好,你不说我都忘了,大哥你看如何?”
      “太好了!那就有劳老弟辛苦一趟了。”
      “那我幺妹呢?”
      王匪似笑非笑地说:“我看幺妹也是文化人,自然与玉仙有的一谈,今晚就让她和玉仙小嫂睡一晚上如何?”
      小萍随机应变地说道:“那也好,我若能陪小嫂说说话,她的病也能好三分。”
      “那就这样说好了。”
      尽管王匪满口答应让小萍与玉仙睡,但对这个一贯流氓成性的家伙,李还是不放心,深怕把这事办砸了被秋后算账。他瞅机会小声对小萍说:“住在狼窝里,要加倍提防哟!”
      “不怕,张军医就在枫树哑山坡上挖黄莲,你快去快回就是了。”
      吃过午饭,大胡子一口气跑了十多里地,到了姜四规定的联络点枫树哑,迎面正好碰上姜四和我挖黄莲回来。
      一见面,李大胡子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王的小老婆病了,说是什么‘美妮儿病’,头晕目眩,一动就吐,王冠南急坏了,派我来请张医生去瞧瞧。”
      我一听就笑了:“什么‘美妮儿病’,医学上叫美尼尔氏综合症,吃点药就会好的。”
      姜四听了,满口答应说:“立即就去。”回头又对我说:“治病重在治心病,利用匪属的心结,对症下药,以毒攻毒,尤其对匪首的猜疑,要特别警惕。”
      我回到草棚里换了件衣服,背起药箱,拿着听诊器和需要的药品——甘油100毫升,生理盐水100毫升,枸椽酸纳04克,重碳酸纳2克等药剂。没等吃晚饭,拿上几个蒸熟的洋芋就跟着李大胡子上路了。
      路上,一边走我一边想:给土匪头子的老婆看病,不仅要检查仔细,用药得当,而且还得言谈谨慎,不能让王匪看出破绽,既要循循善诱,又要符合医理,否则匪属是不会吐露真情的。想到这,自己也为这次去匪巢侦察感到新奇与刺激。
      大胡子看到我笑,好奇地问我:“张军医笑什么?”
      “我笑你大嫂的病害得奇怪,什么‘美妮儿病’,你们怎么起这么个名称?”
      “王冠南和我都是大老粗,听不懂那一长串洋名词,只好把前面的几个字读成了‘美妮儿’,张军医切莫笑话呀。”
      “不会的。哦,从现在起,你要改口了,就叫我张大夫。”
      “好的,我记住了!”
      毛小萍自大胡子走后,就一直想找机会去看下玉仙,但王匪却迟迟不给引见,看样子他是贼心不死,或者对她仍抱有怀疑。王匪喋喋不休地问她家几口人?在哪里上的学?找人家没有?怎么晓得玉仙生日的?这些问题小萍都对答如流。
      在没有其他人的后厅密室里,王匪一次又一次地想靠近她,都被小萍巧妙地避开了。天色渐暗后,王匪又企图往小萍边上凑,恰恰此时从外边跑进来一个土匪说:“大爷,小娘又发病了,哭天叫地哩,叫你快去。”
      其实,玉仙有病是一方面,主要还是她听说外面来了一个女客来看她,却迟迟不见进屋。她早就对王匪流氓成性的秉性不放心,这才让门外的土匪来叫王匪。
      小萍当时正急于脱身,小土匪一来,正好给她一个解围机会。
      王匪于是苦笑道:“幺妹,咱们一同去看一下玉仙?”
      当两人来到玉仙卧室门外,就听见室内一个女人的哭骂声:“王冠南你这个老不死的东西,我病成这个样子,你还在寻花问柳的,老天叫你不得好死,砍脑壳的龟儿子!”
      听见里面一直骂个不停,王匪抢步跑进去,双手抱住玉仙说:“我的小祖宗,你看谁来了,也不给我留点面子,这是保奎弟的幺妹子,听说你今天生日,下午就来了。我说你有病怕打扰你,所以一直没带她来见你,你别生气!”
      但此时玉仙双目紧闭,横竖不理他。王匪看玉仙故意找茬的样子,匪性迸发,回头一跺脚说:“你总是这个样,还不如给我早死”。说完,扭头就走了。
      玉仙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又哭闹起来:“我死,我死了你好再抢?该死的狗杂种,不晓得哪一天共产党的枪子就把你龟儿子打死了!”
      这时,小萍在一旁看到了他们夫妻之间的裂痕后,更增添了策动玉仙的信心。她快步上前轻轻地扶着玉仙说:“小嫂你睡下,这种头晕病气不得,自己还得保养自己,两口子有啥话今后慢慢理论。”
      几句贴心话,让玉仙倍感温暖,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她抽泣地说:“幺妹,你坐。这老东西不是人,上个月他们把我抢来,强迫我做他的小老婆,我从心眼里恨死他了。我这病就是来到这里加重的,看来总有一天我非死在他手里不可。”
      小萍一听,立刻掌握了几条重要信息:一则,玉仙是刚被抢来的,二则,两人同床异梦,三则,她对王匪怨恨很深,更关键的是,她对未来充满了绝望。小萍抓住玉仙此刻的心理,决定采取攻心战术,引导玉仙为我所用。
      于是,她安慰玉仙说:“小嫂,看你说的,夫妻之间哪有不争嘴的,你可不要往心里搁,我大哥给你请医生去了,这位医生是我一个同学的哥哥,大医院来的,学了一手好医术,尤其对你这种眩晕病,能药到病除,你真是有福呀!”
      一席话,说得玉仙直点头,不由自主地又流出眼泪来:“妹子,你真好,等我病好了,咱们好好聊一聊。”
      不一会,玉仙慢慢地又睡着了。小萍回头望见窗外有个人影,便厉声问道:“谁呀?”
      正在偷听她们说话的王匪肉麻地回答说:  “是我,我来看玉仙好点了没有?”
      其实,王匪的心思,小萍心知肚明。一是对她的来历仍持怀疑,二是寻找他耍流氓的机会。只是现在有玉仙在旁,他难以找到机会罢了。  
      小萍没好气地说了句:“她睡了,  你走吧。”话音未落,叭,叭,叭,外面传来三声枪响。霎时,院内土匪乱作一团。
      王匪昨日就已听密探报告:共军一个连已进住汪营,随时可能攻打这里。他心想,现在可能是共军夜袭王家大湾。于是,他站在院子里高喊:“快集合”。
      他拿着两支快慢机手枪,带着两百多号土匪就上山了。
      这时,玉仙也醒来了。小萍便问:“小嫂,不知刚才闹什么?”
      “还不是那老东西,一天到晚像丢了魂似的,到处抓人挖洞,训练神兵,说什么方斗山冉子蛟打了败仗,他非要在端午节的晚上攻打利川县城,把方斗山的损失捞过来。我说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就说我看不起他,我想去看看他的网络阵,他却说这不是女人家该管的事。妹子,你看这哪像夫妻的样子呀?”
      小萍顺势说道:“是呀,我听说你也读过书,肯定比王爷见多识广。我在想:共产党能把国民党几百万军队消灭掉,剩下几个棒老二能成什么气候?还不如借此机会,早日劝他投降自首的好。”
      “是啊,我也曾多次好言相劝,但他死不开窍,决心破釜沉舟,妄想用他的网络阵打法,一举消灭利川的共军, 这不是白日做梦么?”
      “什么网络阵这么厉害,难道比国军的长江防线还管用?”小萍问。  
      “我只知道他有一张图,上面画有七七四十九个山洞,洞洞相连,埋伏了近三百兵勇,十分厉害。但他就是不给我看,说是‘天机不可泄露’”。
      “是吗?还有这么神奇的图,我真想见识一下。”
      “他大概藏在密室的暗柜里,等我病好了,咱们一起去看个稀奇。”
      王匪上山检查了一夜网络阵, 直到凌晨两点也没见任何动静,便想打个盹养下神。这时,有两个土匪跑来报告说:“抓了两名共军的密探。”
      他一听,顿时来了神:“快给我带上来。”
      当被绳索捆绑着的李大胡子和我被推进来后,他才怪叫一声:“啊,这不是二弟么?你怎么被抓来了?快松绑!”
      他右手一指:  “龟儿子,连二爷你们都不认识了,我宰了你们。二爷是我派去请大夫给你嫂子看病的,你们差点误了我的大事。”
      他拿起马鞭就要打,大胡子立即上前拦住说:“大哥莫生气,不知者不为罪嘛,我和张大夫知道玉仙嫂子的病重,所以下午没吃饭,直接抄近道就过来了,哪晓得闯进了你的网络阵,说啥子也不让我们走,非等警报解除了以后不可,所以拖延了时间,请大哥谅解。”
      “误会,真是误会。”他拱了拱手,继续说道:“这样,你们先吃饭,吃罢饭我带你们给玉仙看病,你不晓得,昨日下午,她闹得我不得安宁,没得法。”
      我们吃过饭,连茶都没喝,就起身去给玉仙看病。王匪和大胡子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顺着山洞转了几个弯,下了三段土坡,过了五道门,才到了王家大湾的王宅。
      他一面叫人开门,一面假惺惺地说:“张大夫连夜出诊,一 路辛苦了。”
      “哪里的话, 从医之道,救死扶伤,出诊问诊是我应尽之责,何谈辛苦,还是先看病人为好。”
      当三人走进玉仙卧室时,小萍早已等在那里,看见我,小萍装作看见熟人的样子,迎上前来说:“张大哥,把你辛苦了!”
      我点头对她笑了笑,然后取了听诊器就替玉仙检查,并且仔细地为她切了脉,看了舌象,然后对玉仙说:“你的病是眩晕症,西医叫美尼尔氏综合症。它是由于心神不安,气血运行不畅,又受了风寒,才造成这种气血逆行的病状。”
      玉仙说:“张大夫您说的是,我就是感觉全身气血不畅,头晕目眩的。”
      王匪双手一拍说:“看来玉仙有福了,今天请来个神医!”
      “过奖了,我在重庆医学院读书时,学的就是神经内科,也就是专门看气血不畅、寝食不安这方面的疾病的,待会我开一剂药,病人吃了即可见效。”
      玉仙眉头一展:“真有这么灵?有劳张大夫快把药开来!”
      小萍此时上前劝道:“玉嫂还未起床, 是否等她吃点饭再用药?”
      “也好”,我抬头看了小萍一眼,知道她有事要与我商量,便点头说道:“这样,病人先吃两片治疗眩晕的西药,我再去配几剂调理内分泌的中药,病人服用两个疗程就可以基本痊愈了。”
      我扭头问王匪:“你这里有没有一间既避光又有桌椅的小房间,我要到里面去配药。”
      王匪连声答道:“有,有,有,这个木楼上的最东头一间就是,我早上刚叫人打扫过的。”
      “那好,我先上去配药,半个时辰后,有劳小萍姑娘来取。”
      那时候,乡村里看病就是这样,医生越弄得玄虚,似乎手握“祖传秘方”或“独创秘方”,患者越相信医生的医术神奇。
      二楼的这个地方还真好,院子里的情况一目了然,况且任何人上楼来,都可以早早地听见动静了。
      一会儿,小萍就利用饭后取药的机会,上楼来与我交换了昨晚得到的情报。
      小萍说:“我和玉仙已取得共识,但现在土匪的行动时间和网络图还没有弄到手,我再同玉仙去想办法。”
      我说:“他的网络阵我已现场粗略地看了一下,大致的布局是七七四十九个单元掩体,每七个掩体为一组,形成梅花状联网,相互内联外通,一旦有了情况,组与组之间就可以相互支援,形成火力交叉网,只要陷进去就会左右为难。敌人的兵力按单体计算,每一单体为5人一小组,可容纳245人,加上他的机动分队60-70人,总匪兵300余人。听大胡子讲,土匪有轻机枪6挺,步枪270余支,手枪20余支,加上每人一把大刀, 这就是敌人的全部装备。现在的关键,一是要尽快摸清网络阵的软肋在哪里?寻找突破口。二是打响之后,如何防止王匪潜逃,这还得进一步做好玉仙的策反工作。”
      “好,我再去做做玉仙的工作。”
      等我收拾完那些瓶瓶罐罐,再从楼上下来时,正碰上玉仙从茅厕里出来。她走路虽还不是那样有力,但明显感到她的晕眩症已大为减轻。一见到我,她就笑着说:“张大夫,你看我的病已经基本上好了,谢谢你的灵丹妙药。”
      “不客气,待会我再给你号个脉,然后添加两剂‘百合黄汤’,必要时你再吃几剂补药,对身体康复更有利。”
      当玉仙回到床上伸出右手,让我给她号脉时,我发现她一直在偷偷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女人特有的柔情。我装着不曾发现,仍全神惯注地揣度着玉仙的脉象,约三分钟又换了左手中腕。
      玉仙关注地问:“我的脉象怎样?”
      “还好,脉有些浮,多因起居失调,情志失衡所致。
      “那你能把你开的药方和服用方法写给我吗?”
      于是,我提笔写道:“脉浮皆因体质弱,气血郁结愁绪多,治病重在除病根,丹丸六粒驱病魔。”
      玉仙看完处方后又默诵了一遍,然后意味深长地说:“张大夫,你不仅对疑难杂症能药到病除,还能瞧出病人的心病来,厉害。”
      她接着说:“其实,我是万县地区师范毕业,你这药方更像是一首小诗,看来我还得仔细揣摩一下处方的药理了。
      话未出唇,泪水已顺着她苍白的脸庞流在枕头上了。小萍马上劝解道:“小嫂,你才吃药,好好休息一会,张医生也得去喝点茶了。他累不说,又被棒老二捆了一个晚上,想必也困了。”
      当小萍把我带至客室时,王匪正和大胡子等候在那里,他满面笑容地迎上前说:“张大夫辛苦了,你简直是神医啊!为答谢你,我这里备了一份簿礼,共200大洋,望你笑纳。”
      “不可,我们行医人,以治病救人为本,不贪钱财,不计思怨,我只收医药费,礼钱则分文不取。”
      而大胡子看到这些银元,早就有点眼馋,上前说道:“大哥既然开口了,我帮张医生拿着。”
      “不行,一分也不能多收。”
      王匪暗想:“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人,送到手边上的彩礼都不要,这与我身边的那帮人就是不一样。”为了显示他的豪爽,他提高声调邀请道:“既然张大夫不肯收礼,那就留在我这寒舍里多住几天吧。”
      李大胡子知道我要立即把情报送回去,不能久留,他便转个弯说:“我们中午留下来吃个饭,下午再走,我知道你家中有重病人等你。”
      我点头同意,王匪才亲自去安排午宴。我小声对大胡子说:“将计就计,咱们去找小萍、玉仙商量一下对策。”
      当我们到了玉仙住处,她们两人正在分析我开的处方一事。
      让座后,玉仙问道:“张大夫,你开的那个方子,第一句说我身体虚弱,第二句说我忧虑多,这一点也不假。其实,我也是一个苦命人,王冠南为了把我弄到手,背地里安排一帮人逼死了我的父亲,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早就有复仇之心,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第三句好像告诉我说想报仇就要斩草除根,第四句说六颗药丸驱病魔,我不太理解,药丸是治病的我知道,但六颗能起什么用呢?”
      还是小萍反应过来了:“你枕头下面不是有一把六轮手枪么,寻机就可以报仇啊。小嫂,你不仅人才出众,而且文学素养也很好,我完全同意你对张医生处方的分析,不过选择什么时间动手,你得慎之又慎!”
      我点点头说:“动手必须等待时机,最好是在我们打响之后,趁王匪走投无路、人地无门时,力争一枪毙命,杜绝后患。”
      玉仙激动地说:“太好了,我早就等待这一天了。”
      接着,我对大胡子说:“走, 争取时间,力争晚上赶回利川,好商量具体的战术问题。”
      当我们来到客厅,王匪正摆宴等候,看见我们便问:“你们出去看了看?”
      “哪有那个闲心,我又去给玉仙嫂子送了点药,怕饭后忘了。”
      “那就入席吧,你看菜都快凉了。老二,你去把你幺妹也叫来一起吃。”
      酒过三巡,王匪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他语无伦次地说:“张…大夫……,你不走,我王某是……司令,我……佩服你。”
      大胡子看王匪已醉,便起身搀扶他到后院休息,边走边对王说:“张大夫要赶回去,我看也莫强留,什么时候需要他来,我和幺妹再去请他就是了。只要小嫂病愈,她肯定感激您,以后您就一顺百顺了。等您当上川鄂湘黔副总司令,我拉张大夫一起到您手下来跑龙套。”
      几句话说得王匪眉开眼笑,王说:“不, 不是跑龙套,我给你们都弄个旅长、团长当当。”
      “好哩,我可记住了。那你现在就去休息,我们走时就不打扰了。”
      当大胡子送王匪时,王仙也过来了。一见我,玉仙便说:“我怕你喝醉了,正想过来拦一拦呢。”
      我笑道:“我从不沾酒,再说,要办大事的人,哪能一醉方休呢?”
      “这就好,我担心你们男人都好那一口。”她不自主地又流出了眼泪。小萍赶紧上前安慰她,两个女人很快就嘀嘀咕咕笑作一团了。
      等到大胡子回来,我们便向玉仙告辞。她坚持要把我们送到大门口,边走边对我说:“你们是上天派来的救星,我真是三生有幸,若能为家父报仇,今生愿化灰烬献当朝。”
      “你文学功底不错嘛,等把这里的土匪剿灭了,你可以去学校教书。”
      “真的吗?这可是我期待已久的梦想哟!你放心,我一定在关键的时候做我该做的事。你们路上多保重!”
      我们三人离开匪巢后,怀着胜利的喜悦,很快就来到联络点会见姜四。当我们简要地汇报了敌情后,姜四说:“今天李大队长、陈政委带三个连的兵力,已经到了汪营,就等待你们的情报了。大胡子,你仍留在此地观察敌情,如有情况随时赶往汪营报告。我们三人现在就出发,务必在晚饭前与大队长他们会合。”
      当我们赶到汪营,已是下午六点钟了。
      李大队长和政委正趴在桌子上在看五万分之一的地图,看到我们回来,兴奋地把桌子一拍:“你们可回来了, 我们正在研究攻打王匪的方案哩,快坐下来谈谈你们了解的情况。”
      当我和小萍汇报到土匪的部署与武器装备时,大队长插话问:“网络阵的图弄到了吗?”
      我答道:“是我观察后自绘的网络阵大致分布图,可能不是很精确。”
      他仔细看了网络阵草图后说:“狡滑的敌人,看来花了不少心思。但它就是布下天罗地网,我们也得捣它个稀巴烂。你们看:敌人将网络阵的位置部署在齐岳山险要的主峰上,在方圆三华里内洞堡相通,呈梅花状分布,一旦陷人敌阵,就会形成多面受敌,进退两难局面。因此我决定:一、立即把情况报告分区,建议分区利用一师一团回师鄂西南之机,顺路来齐岳山协同消灭该匪;二、采用中路突破的办法,来个挖心战术,先打掉敌指挥部,然后兵分四路再杀向四个方块,从敌人堡垒的后方潜入洞堡,以白刃战杀他个鸡犬不留;三、先扰乱敌人的阵脚,阻断其联络,然后各个击破。这是我整个作战意图,看大家还有什么意见?”
      他看见大家都点头后,于是命令姜四当晚驱车赶往恩施军分区,立即将作战方案向王司令员报告。
      第二天,当王定烈司令员看完报告和作战方案后,立即在《报告》下方批示:“此计可行,务必做到万无一失。”他随即命令分区参谋科立即与一师联系:“请一团务必于五月十六日晚七时之前赶到利川齐岳山,与李斌大队长协同作战,共歼残匪。”
      他随即又通知川湘黔三个边缘友邻分区,协调统一行动方案,力争在五月十六之前,全歼以瞿波平为首的匪徒。
      一声令下,各友邻部队依据当前之敌,采取分进合击,协同作战策略,发起了剿匪突击战。湖南乌龙山剿匪首先告捷,击毙反共救国军副总司令杨树卧;湖北鹤丰县大队伏击土匪六次,歼敌120人,击毙敌师长曹子亚;一师一团剿匪部队在宣恩打垮彭训青股匪;咸丰县大队的王排长利用假投降,巧歼顽匪60人;一师留在川东的剿匪部队,生擒匪纵队司令侯唯一、副司令邓仲礼、向寿伯、周绍程等。
      一时间,瞿匪内部大乱。尤其是恩施军分区在城关召开宣判大会,镇压了罪大恶极之匪首70余人后,引起各匪帮极大震惊。特别是四月十四日,反共救国军司令瞿波平,副司令向阳的交械投降,使王匪顿感末日来临。
      是依仗网络阵继续与解放军对抗,还是潜入深山躲避风头?他一时举棋不定。这时,大胡子又跑来给他烧了一把火:“大哥,你可莫错失良机,一旦取胜,这四省边区的反共救国军总司令不就是你的了嘛?”
      “对,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王匪咬牙切齿地说:“我们打!”      
      五月十六日这一天,大雨不停地下,但王匪却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调动部队。按照他年前的部署,今天是他偷袭汪家营,然后把共军引诱上山,利用他的网络阵,一举歼灭的日子。
      晚七时许,由他精心挑选的50名悍匪组成的敢死队在聚义厅聚齐,悍匪们头扎红头巾,腰系红肚兜,个个打扮的像凶神一样。他们有的脸上涂满了鸡血、猪血,有的脸上画了八卦神符,还有的抹了一脸锅灰,光着胳膊,挥刀舞矛,异常喧闹。他们每人饮了三碗鸡血酒后,就在小头目马仁和的带领下,嘴里念着:“枪子打不进,刀片砍不进,观音菩萨护我身”,随即大摇大摆地向汪营方向急进。
      因夜幕降临,雨雾密布,土匪自恃行动诡秘,并不担心路遇阻扰。但他们没想到的是,下山后刚行进不到一公里,就一头扎进我一连的埋伏圈。
      按照预先设定的打土匪“神兵”的作战方案,一连用“两人打一个”的战法,发挥我军白刃战的优势,采取短兵相接、近身肉搏的战术,全连战士一起冲出,近距离一顿“突刺,刺”,直接将枪刺扎进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神兵”们的胸膛里。措手不及的土匪哪里见过这种阵势,看到手持钢枪冲到眼前的战士,腿肚子都抽筋了,更别说举刀反抗了。不到10分钟,王匪50人的敢死队就被一连全部歼灭,领头的马仁和被活捉。
      根据一连审讯俘虏获得的口供,我指挥部立即指示汪营区中队在汪营周边虚放几枪,接着在镇外的高地上点燃三处火堆,进一步麻痹王匪。
      王匪看见远处的火堆信号,洋洋得意地说:“老子成功了,快做好准备,共军肯定会跟着敢死队来进攻齐岳山,我要让解放军尝尝我网络阵的利害!”
      他登高远望,顺着火堆的余光,可以隐约看见雨中一些正在上山来的人群,他心想:“你共军虽然厉害,能在方斗山打胜仗,但老子的网络阵却是天罗地网,今天一定让你们有来无回。”
      其实,这时的一师一团早已潜入齐岳山阵地,对敌形成了包围圈,他刚才看见的只是我们县大队派出的二连官兵以及跟在后面的其他连队。
      为了不提前暴露目标,我军让大胡子带领身着便衣的二连化妆成土匪的敢死队,押解着马仁和走在前面。当他们接近网络阵时,大胡子一边跑一边喊:“不好了,大哥,共军来了!”
      “好,快把他们引进网络阵。”他接着说:“老弟, 这可是关键一仗,你和马队长带领敢死队在这里阻敌,我去制高点指挥,有啥子情况立刻派人报告给我。”
      大胡子正求之不得,他连声答道:“要的,你放心!”
      见王匪离去,二连长回头扬手一挥,二连战士迅速跑步进入网圈内,首先抢占指挥堡,控制住中央阵地。待一、三、四连全部进人阵内后,以连排为单位向网内七个组合阵地发起冲峰。同时,早已埋伏在外面的一师一团部队也趁势发起攻击,从而形成内外夹击之势。
      一时间,轻重机枪声、手榴弹爆炸声、冲杀呐喊声响成一片,网络阵中的土匪完全被打蒙了,他们根本搞不清目标在哪里,更搞不清子弹从哪里飞过来的,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状态。于是,在死神降临之前,这些只会在平时欺压百姓的土匪,都抢先向解放军缴械投降了。不到三十分钟,网点内的敌人全部被歼,被王匪吹嘘得神乎其神的网络阵迅速土崩瓦解。
      王匪在制高点的掩蔽部内伸头一看,网络阵内火光一片,冒着浓烟的洞口处,只剩下几具逃跑时被打死的死尸。他知道完了,回头就带着几个亲兵向他老巢跑去。
      然而,还没等刚跑进王家大湾的王匪缓过气来,我一团一营就紧随其后向王家大湾发起了攻击。王匪见大势不妙,就命令随行的亲兵守住大门,自己则跑进内屋,企图带着玉仙从后门逃脱。
      此时,听见脚步声的玉仙早已把六轮手枪握在手里等候在门后,当王匪刚一踏进门坎,玉仙就从他身后开枪,“叭,叭,叭”三声枪响,终于结束了这个惯匪的性命。这个十恶不赦,死有余辜的湘鄂川“西霸天”,连做梦也未想到会死于自己的爱妾之手。
      这时,小萍和我都赶到了,玉仙激动地喊了声: “小萍么妹,我把王冠南打死了!”
      小萍上前紧紧地握着玉仙的手说:“好, 你为人民立了功,也为你九泉之下的父亲报了仇。”从此,她们结成了好姐妹,玉仙后来也如愿地当上了小学老师。
      此次战斗,击毙匪首王冠南以下土匪126人,活捉210人,缴获各种武器一批。从此,利川以及鄂西南股匪基本肃清,人民群众得到彻底解放。
      我也因工作出色,作战勇敢,再次荣获大功一次,光荣地出席了恩施军分区召开的“英模庆功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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