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魑魅在地上行走
银圆在地下歌唱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而我在中间形单影只地吊着……

<1>寻 找 

你寻找什么
我不知道 不知道
你找什么 找到了吗
没有找到 但我记起了 我想寻找银圆
对 地下的银圆 地下的银圆
纸币不好吗 花花绿绿的纸币一看就发毛
妖冶 像只只贪婪的厉鬼
我找它多年了 那是地主 爷爷的爷爷们埋下的
你缺钱吗 不 那找它干什么
我想我找回忆 像搜寻那金光闪闪的宝藏
啊 宝藏 奥 金光闪闪的银亮亮的
深夜里 我听到银圆在地下歌唱
有时还哭啼 但我一直找不到它
于是我回到家园 在老屋的地下寻找 院墙下寻找 老榆树下寻找
把老屋翻了个底朝天 把天井 园子翻了个底朝天
没找到银圆 却翻出了一张死人的脸
那是嬷嬷死时的那张脸 口含四块银圆暝目的那张脸
在我梦中经常闪现的那张脸 那四块银圆是她一生仅有的宝藏

<2>葬 礼 

正月刚过 鞭炮还稀稀拉拉的
哀乐在仁里村西崖骤然响起 长一声短一声 撕心裂肺的
这是个平民寡妇的葬礼 二十二岁就守寡 一生守户她和爷爷的爱情
爱情 呵 多动人的字眼啊 是啊是啊 那时有爱情吗 现在有吗
她无声无息地死了 像一场未预报的雪 虽有时梦里还跟我说话
送葬的长长的队伍 唢呐哀哀 哭嚎声此起彼伏
我想人们在哭她的“丰功伟绩” 因为她主百家事 那时邻里们都称她“邓小平”
我想有的是哭悼她有的在哭悼自己苦难的身世 我的父亲她的遗腹子没哭
在默默流泪 我也没哭 只是揪心酸楚 这是我参加亲人的第二个葬礼
前一个是我的老爷爷 一个风里来雨里去 串百家门吃百家饭的匠人
我送他们一个个地走 然后是我的父亲母亲 然后是我被人送
人如草芥 这是悲悯的轮回 草木有荣枯 人无再度
我在长长的哀啼中 守灵油灯的豆火中 在纸焚的缕缕烟霭中
在口含银圆的冥冥神秘中 在入殓中 在棺椁的抬举与下葬中
感受生的平淡死的震憾 无论你是多么卑微或伟大

<3>银圆在地下歌唱 

你听到了吗 银圆在地下跺脚 歌唱
还有七十二个大地主不安的魂灵 在敲鼓 撞钟
那正值老崖头的迎春花啪啪怒放 杜鹃啼血 乌鸦啼鸣
映山红正迎料峭的春风悄然粉妆山野
是的是的 我看到了 满山遍野的 一片血红
不 那是一场血脉贲张的暴动
是革命的地主用雪白的银子换无数的枪
发起的一场革命 我有幸从祖辈的口口相传 村志闪烁的文字中
洞窥了辛亥的热血 连同尔后的秋后算账
将头领枭首悬于大树之上示众 似犹决眦怒目地高呼
“我有钱办革命，无钱饱你私囊！” “排满共和！排满共和！！”
那些起义者们被摁在铁砧 铡刀上杀戮 血溅四野
她的男人她们的男人 抛置磷质的头颅
与帝王撞击 与皇庭撞击而与俱焚
头领的两个女人们为躲避战火回娘家 被六亲不认的兄长赶出门外
她们几经转折 走投无路 嚎哭震天 骂声不绝
为了她们英勇的男人 一个自缢 一个嚼舌自尽
地上的刽子手 魑魅在痛饮革命者的鲜血
群情激奋 冥钱纸灰漫天飞舞
地下成群结对的元宝 银圆手拉手 用他们那特有的方式
滚圆的头颅摩擦 碰撞出琳琅清脆悦耳的颂歌
为他（她）们的壮举歌唱 为挣脱桎梏歌唱
高歌共和 民主 自由

<4>银元大哥进城娶亲

有钱能革命
有钱能使鬼推磨
有钱能娶到城里的妞
革命后 银圆从地下钻到了地上
并壮大了队伍 又新生了圆大头 孙小头
比元宝 龙洋更响亮更革命的名字
某年某月某日 银元大哥思春 看上了W城里的铜妞
用银的征服铜的 虽是亏本买卖
谁叫银圆大哥喜欢铜妞混身上下透溢着扭扭捏捏的那股骚劲
于是 纠集了百号人的队伍 十多箱银圆 元宝
一路吹吹打打 肩扛八抬大轿 走了两天两夜到了W城下
大哥人马向城门看守通报是来迎亲的 看守死活不开门
原来铜妞她爹根本瞧不上乡下人 已疏通看守 故意刁难大哥
看守在城门楼上吆喝：“城里好城里好，城里妞是个宝。”
大哥人马高呼：“乡下好乡下好，乡下的汉子没得挑。”
看守：“乡下孬乡下孬，乡下的汉子破棉袄”
大哥：“城里坏城里坏，城里的阎王眼没开”……
迎亲队伍声嘶力竭 等得焦灼 大哥垂头丧气 银圆们在箱里憋闷得慌
便耳语互告 酝酿举义 在箱子里激愤蹦跳
没经大哥发令 他们一个个冲出箱子
用他们那银质闪亮的盾盔 枪矛
砸得看守老眼昏花 砸得岳丈无话可说 砸得铜妞软软绵绵 服服帖帖
上了大花轿 在颤颤悠悠的轿子里 大哥就把铜妞狠狠地压在了身下
在一路吹吹打打中 银圆情不自禁再次拍手高歌
红火的日子红火的心哎
银圆大哥响当当哎
上了花轿就是咱的人哎
咿呀嗨
亲不亲一家人哎
富不富走正路哎……
高歌之际 天边升起一轮皎洁的圆月
我想那是银圆飞升的精灵

<5>铜妞持家  

铜妞在失魂落魄 晕晕乎乎中嫁入十里八村
远近闻名的地主庄园仁里
“南有仁里，北有巴山”
土地绵延四方 银圆 元宝无数
铜妞嫁入了福地 钱坑
铜妞一改怨恨 赧颜
美滋滋地搂着银圆大哥——元宝缠绵 睡觉
铜妞成了人中凤 元宝成了龙中虫
在日夜的消磨中 铜妞几乎将元宝阉割
元宝成了霜打的茄子 铜妞逐渐对蔫茄子失去了兴趣
瞄上了主政 富贾 乡绅 甚至壮实的佃户
元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家丑不可外扬
当初 唉 当初 这是元宝自找自受啊
银圆们只好忍气吞声 这次没再举义 歌唱
元宝由着铜妞蹂躏 银圆由着铜妞挥霍 践踏
元宝借酒浇愁 借烟解闷
佃户们不堪忍受主子的窝囊 铜妞的淫荡
另谋新主 弃田而逃
万顷良田荒芜了 偌大的银山被元宝的大烟抽没了
被铜妞的那股骚水浪尽了 冲走了
宽阔破败的大宅院里昼夜传出喔喔的猫叫
那是铜妞缠绵 声嘶力竭的嘶叫

<6>破 家

家破人还在
墙内草木深
这是元宝的劫数
也是银圆的劫数
更是铜妞的劫数
过去再穷的人有银子花
现在再富的人只能花纸币
元宝也垂垂老矣 数着零星的毛票
与铜妞艰难度日 仍保持着大户人家的秉性
邻里们帮他挑水 总是付钱的 可只喝前边那桶
铜妞已形销骨瘦 浪不起来 也不叫了 据说铜妞与元宝
或与奸夫的仅有女儿又在其他村里猫叫
转眼到了公元一九七六年九月 文革后期
由于元宝举义有功 福大命大 躲过了土地革命
三反五反 反右 大跃进 四清 阶级斗争
但没躲过文革 这是他和铜妞的宿命
那时在乡村没文化可革就革从前的地主 奸夫淫妇
在一场汽灯嘶嘶鸣响的武斗中 元宝 铜妞戴着高高的烟筒帽 五花大绑
被双双押上看台 原因是他们参加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追悼会
不积极 不热烈 没涕泗滂沱
在愤怒声讨中 他们被灌了两罐尿 回家不几天就气绝身亡
漆黑深深的大宅院里时常嘤嘤啜啼
那是元宝和铜妞唯一的女儿在鬼哭
银圆们在地下泣血 嚎叫

<7>银圆被拍卖 

当银圆再次被挖掘 起棺
从地下吊到地上 已作为古董在市场
被古董商像摸妓女的肌肤一样摩挲 掂量 吹吻
在拍卖行里的砧板上 让拍卖师敲打
那一声声吆喝 那锤子一起一落敲击的买与卖
我感觉那不是在敲打 买卖银圆
是在敲打 买卖元宝的尸首和灵魂

<8>归 梦

“感时花溅泪，
恨别鸟惊心”
在近乡模糊的视线里
杜鹃鸟上下翻飞 啼叫
是谁魂灵显现的只影
左右顾盼
山坡悬崖上那些凄艳如血的花
灿灿点点 是谁不死的精魂
年年醒着
尘世如沙漏
故园是沙漏的山丘
我形同魑魅
在沙丘上深一脚浅一脚的漫步 凭吊
你感或不感 一如既往
你觉或不觉 如一想往
你是我梦的开始也是结束
我一脚梦里一脚梦外
在梦里 我似乎又看到了银圆 雀跃欢呼
那应不是梦 是在梦外
是在家园 故乡的山上
不是虚妄的冥钱 不是妖冶的纸币 厉鬼
是闪亮的银圆
是会唱歌歌唱的银圆

注：《银圆》为虚构，切勿对号入座。

2014年2月19日草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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