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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悼古愚

     ——明君

       在俗世的烟火熏烤下，同凡人接触久了，再恬淡的人，也不免染上些许的俗气、痞气、浊气、庸气或晦气。倘若有一种胆气，便有了醒心的意思。胆气抑或者戾气，都难免有或多或少的豪气。这是文人的心愿。想来也是凡夫俗妇的心愿。都市米贵，居之不易，更何况，簌簌落落的世间流矢纷扰人心，怕是只有志在桃园的隐士，才有可能的大自在吧。有时候，一面在滚滚红尘里苟且偷生，一面不免生出几分不着调的幻想。人应该值得做什么样儿的人？什么时候，才能够真正按照自己的内心生活？
 
     不期然地，在几年前的春天，与古愚相识，仿佛一个隐喻，把我对生活的这种幻想忽然唤醒了。在俗事的烟火下，竟还有这样一个人。活得坦荡、透明、正直、粗犷、豪爽，在他面前，教人直想把利锁名缰，把万丈红尘，都随手抛了，在滚滚红尘里不羁游荡，直至终老。
 
     然他并没有陪我们一直终老。而是失诺，洒脱地搭着一辆轿车而行却被一辆违规的大货车拦截而撞翻过早地奔赴了天堂。
     当我们敛住呼吸，注视着他，那全然不是死神的来临样子，安详地睡着。然他与我交往的过往像时光的散页，在我的面前一页一页翻过去，那发着光的散页在慢慢合闭。当最后的一页光熄灭下去，眼前便一下子变成了黑暗。
 
       我想他睡得一定不是很安心，因为他还有一未成家的掌上爱女，还有一双满头白发的慈爱的父母，但我知道他走得坦荡的。因为他为人豁达、透明，无愧、没有私心、没有伪装。特别是酒后，总会把真实的自己袒露在我们面前。他会在情到兴奋时甩鞋跳舞，会在酒至酣畅之时，与我们谈及他过往的隐私。也会在情志淋漓之时，不顾有人在场痛快地高歌一曲，也会在兴奋时戏谑地拿手纸围在脖子上学许文强的派式给我们演唱《上海滩》。当今世俗我们都在装“正经”，而他总是装“不正经”。然他也经常正经地面对他认识的所有的人，他会正经地把一面之缘的过客引为朋友，会把朋友引为知己，会把知己引为知音，也会把自己的朋友介绍给所能认识的人去认识。他总是透明地面对同事、朋友。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是没有隐私的人。他对人热情、大气、正义，每个月都要拿出一定的钱同朋友进行感情交流。他是初中的语文老师，执教近30年，桃李满天下，他同他的毕业的学生和家长大多成了生活中的好友，经常一起出行旅游或把酒言欢。他就是这样一位正气、大度、通融的人。即使别人对不起他，他也不会计较得失的。我不只一次地对别人说：他的优点是当今世上我们很多人身上都没有的。但我知道他走得一定有深深的遗憾，他的爱人说：他说算命先生说他能活85岁，说他退了休，要带爱人周游世界的，他说他要给女儿带外孙。他说他要出书写更多更好的文字......可是他骗了我，他没兑现他的允诺，没说一句话就走了；他的班级的学生说，李老师答应我们要给我们送到毕业，走向高等学府，可是没有兑现就走了；他的父亲，在满是纵横的脸上流着泪说：他是贪恋这人世的，他说过要给我和他的妈妈养老送终，可是他却没活过我，他有很多事没办，给他两世，三世也是活不够的。可是他却只活了52岁，活了半世就走了……
 
     一场意外的灾难平复了所有他想要的，可是难以平复我们和他家人的情绪，看着那苦涩的泪水、迷茫的眼神，碎碎的思语，渐渐地，我便只有沉默了。面对着这样的人，这样的人的突然离去，我还能说什么呢。似乎，任何词语，都是虚弱的，缺少丰富而准确的指代。在这里，语言已成情感的赘物。失去了作用，除了沉默，还是沉默。在这长久的沉默中，对于真实生命的自省外，对于内心的打量和询问，都化作审视心灵的思索的颗粒，在空间自由游弋，随意纷落。
 
     我开始循着古愚的足迹，一路寻过去，记得第一次认识古愚是在一次文学赛事的颁奖会上，我俩儿都是获奖者，类似这样的会议太多了，认识的人也太多了，虽然留过电话，但只是一个符号而已，大多也成了一面之缘的过客。我当时甚至对老师的刻意要我的电话号码有些反感甚至充满了警惕。没想到几天后给我打来电话，并约了我同他很多文友在一起会餐，并自筹资金举办文学交流会。当一个人的心灵触摸另一个人的灵魂时，我被刺得睁不开眼，它照见了我的庸俗、无情、冷漠、庸碌以及深藏在内心角落的黑暗。
 
         因为他热情好客的缘故，也因为在聚会中时常不修边幅，不会伪装的缘故，他也时常得到个别朋友的不解，说他活得太自我，太脱俗甚至散漫。有的人甚至说他大度得有些傻，但他仿佛是一个巨大的容器，这个容器装着所有的伤害，也装着太多太多的爱和包容。有了这个容器，没有什么能伤害着他。他太丰饶了，像一个立体的转动的霓虹灯，明亮，炽烈。我努力找寻他在我身边留下的痕迹。
 
      他微胖，脸儿圆润，架着一副眼镜。他曾自嘲，自己就是这样一位貌不惊人无权无势的小老头，不知为什么朋友对他都那么好，这样的话听来，古愚是对自己的朋友多且好颇为自得的，可是他当然不知道这是他的真诚热情恳切换来的。但她看错了我，我在都市不恭多年，落得一身市井的痞气，狡狯。我自私、冷漠地对待他，我甚至没有独立的精神和人格。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甚至故意使些伎俩让他消费。甚至有时在一旁笑看他痴狂放荡的醉态。而他却无视我的劣行，一直拿我当好朋友。这是多么强烈的比照啊，就是这样一位好人，却突然一句话不说就走了，她就让我们这么痛着。

      那天，我们文友看完他的家人后，感到心情很沉重，我们迈着沉重的步履就近来到了一家餐厅，在聚餐中没有什么能打断我们谈论古愚的话题。大家念念不忘他的真、他的纯、他的情。我们也给古愚留了一个空位，在桌前也在我们的心理。我们有以江湖结拜弟兄的形式每人都为他敬上一杯他喜爱的酒，祭撒在地上，然后又给他的位置留放了一双筷子，杯子里也斟满了酒。我知道他虽然走了，但并没走出我们的心理。情至深处，在座的男男女女文友无不潸然泪下，我们还有他更多的文友为他写下了很多悼念他的诗篇。说心里话，这不是我们做得有多么好，不是我们多么懂情重义，不是我们有多么知恩感念，不是我们有多么深的同情恻隐之心，而是古愚做得太好了，是他让我们第一次流出了不加掩饰的真纯的泪水，这泪水有痛也有爱。有愧也有悔，有惜也有恨......这泪水带着复杂的况味，在洗涤着我们的内心。古愚是个大写的人、立体的人、真性情的人。他的缺点都摆在了桌面上，不像当今世俗的社会我们有些人的缺点，都隐藏了起来。包括我在内，我也是位有缺点的人，有晦暗的一面。但我不敢把我的隐晦表露出来。古愚能做到的，我们不能。在古愚身上，我知道了人应该如何做一个人，那真诚、善良、大爱、宽容的部分，准确地传递给了我，我无从逃离。以至于想到古愚，无端地，令我想到一些词语，纯净，明朗，真挚，洒脱、粗犷、豪爽、豁达、真诚……令人想到与美有关的一切。这是一位承载污浊尘世的梦想的人。这个梦想，就是人学。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俗世，有一位人把这颗梦想的种子植入泥土，植入了尘间，细心倾听着来自大地根系的吟咏。在这个尘埃漫布权欲相倾浮躁喧嚣的时代，这种心境能洗涤浮世的铅华，这种姿态是令人心生敬意的。

     至此，惟愿古愚一路走好！但愿天堂里再也没有车来车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