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生命之绝唱

    2014年春节是连复民生命历程的最后一个年关；也创造了他诗人生涯的憾世绝章。正月初二，他以“重感冒”、“支原体感染”在大民屯镇医院和新民市中医院入院治疗，近一个月的弛张热经常在38度—40度之间徘徊。2月26日，高热间隙，他用手机向欠工钱的老板讨薪未果，心灵受到极大的创伤。清晨醒来，躺在病床上，写下了感悟生死轮回的一首诗：

2014-02-26 10:59:26

街灯黯淡抖寒光，夜汗湿襟望月茫。

十二因缘悲醒醉，万千梦幻叹炎凉。

曾期九镇春宵悦，却数三更病榻惶。

快语痛讥黑老板，身当梦境气轩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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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菌消炎输液，午刚停廿五小时，觉得浑身发抖，骤冷异常，昏睡约两时。突醒，借护士体温计量体温乃39.5。滴注地赛米松!自服扑热息痛1片约三时半降至三十五度九。夜恐发烧，借体温计两小时一量，至黎明以三十六度四，破晓众呼正常！余深知抗菌素乃双刃剑，杀光病毒同时也杀体内国防军，故主任停抗菌素余深理解。

    在这首诗中，他眼望医院窗外寒夜中黯淡的街灯，高热袭来，大汗湿襟，遥望残月，心绪一片茫然。佛学所说的“十二因缘”就像一条链子，把过去、现在、未来三世的生命紧紧串连在一起，让人在清醒和迷茫之中迂回，在醒与醉中挣扎。人的一生都会有万千梦幻，追求个体人生的愿景，到头来无不感叹红尘白浪、世态炎凉。曾经期望和家乡九镇的家家户户一样享受春节元宵节的快乐；熬过了多少个三更半夜，如今只能躺在床上，病苦惶惶。昨夜梦里气宇轩昂地和拖欠工钱的黑心老板吵了一仗，醒来感觉痛快多了。哎！只能在梦里，真的打电话讨薪，还得好言相求呢！人到生命的最后时间都会有回首人生的感悟。连复民无愧为诗人，一句“十二姻缘悲醒醉，万千梦幻叹炎凉。”似乎有了人生顿悟之感。堪称惊世绝句，憾人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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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3-01 21:34

昨日父子相拥赴盛京医院，时过境未迁。

三年我却来，嗨！

一路朝晖奔盛京，但思主客易颜容。

雪寒救子天伦义，春暖扶爹返哺情。

远仰长山神橡古，近瞻未病上医公。

临别赠吾知心语，秋赏农博我请侬。

    持续高热不退，新民转院到沈阳盛京医院。三年前，父亲护送他儿子到这里做脾切除手术。今天，儿子护送父亲找当年救过他命的医生来求诊。还是这个医院，还是这个医生。时隔三年，我又来了。一声“嗨！”饱含了无尽的辛酸！  

    一路上迎着东升的太阳去沈阳，心里期盼迎来光明，只是想医生和我是不是都换了容颜呢。医生还是那样和蔼可亲吗？我肯定已经苍老了许多。三年前的冰雪寒冬父亲救儿子那是天伦之意；三年后的春暖之时儿子救父亲正是反哺之情。来沈的路上，远远望着巨流河岸边的长山古橡子树暗自祈祷它显神灵，保佑我；能预料疾病的演变方向，能够指导人不得病的医生称之为“上医”。我近前的专家教授就是我心目中的上医公。这次会诊，医生分析病情，给他指明了治病的方向，建议他来沈阳住院治疗。和他讲了好多知心话。连复民还热情邀请医生到新民来观赏三农文化博览园。

    专家会诊后认为 ：连复民的高热不退不可能是单一的感冒和支原体感染。需要寻找隐蔽的病原。热源不明，会诊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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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3-03 23:38:18

难期路在何方，晨惊闻主任对吾高热不退真挠头。友谏归乡拜“外科”，谢高情。余平生只信良心！

龙抬头日汝挠头，震胆之言扼吾喉。

睿智专家眉紧锁，荒唐高热汗直流。

诚期五日心添喜，怎料三周病更愁。

老叟今生一命苦，此番劫难可回头？

    经盛京医院全面检查，几次会诊后，3月5日确诊为“感染性心内膜炎”，须作药敏试验以确定抗菌素的准确应用。还有一个更严重的疾病：“风湿性心脏病、主动脉瓣狭窄并关闭不全、主动脉瓣赘生物”。“主动脉瓣赘生物” 受血流冲击脱落后，可造成脑、肾、脾等脏器的栓塞。细菌性心内膜炎所造成的赘生物可能导致瓣叶穿孔，出现急性心功能不全。严重危及患者生命。手术清除赘生物是最佳选择。剖心取物、八万手术费！至此生死关头，午夜他在病床上给诗友刘恩利发来一首催人泪下的绝命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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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3-05 23:40

剖心初定胆何惊，八万邀凶买死生。

险物悬浮三梗阻，老房已卖两拳空。

谁知檐下何功德，却结潢南好弟兄。

大难如抛荷锄叟，辽河浪里有诗声。

专家定言：心脏悬浮物如果不及时摘出，则有着陆心肺脑为梗阻之危？犬子泣诉，老爸听众言相劝，别再执着，儿不要老房要老爸！余夜静窃思，如去岁不太执着？也半路逃离！唉！大喜结束两夜流浪住店之苦，黎明即将入住陆军总院。恩利弟明日你嫂去县医院办转院证，如有阻，呼弟，请帮忙！天明回铃，兄连。

    “剖心初定胆何惊，八万邀凶买死生。”如果不是诗人，哪个即将接受心脏手术的病人能留下这样的文字！

“险物悬浮三梗阻，老房已卖两拳空。”这边是“三梗阻”的危险，这边是“两拳空”的困境，一个极度贫困的农民，尽管有农村合作医疗可以一部分医药费，个人承担的费用对于连复民来说仍然是个天文数字。

    “谁知檐下何功德，却结潢南好弟兄。”我这一生有何功德啊，却结识了新民地区这么多热爱诗词的好弟兄。文化的感召力使这位农民诗人迸发出如此的感慨！

    “大难如抛荷锄叟，辽河浪里有诗声。”他已经清醒地认识到大难来临，性命不保。“荷锄叟”是他惯用的笔名，扛着锄头的老农，就是一个农民诗人的形象。他告诉我们：如果我被“抛弃”了，你们到辽河浪里去细听，那里一定还会有我的诗声！

    虽然在以后的几天里，又有3首诗发来，但这一首应该是他的绝命诗！

    一周沉寂。医院详查。13日凌晨2点22分，几位诗友的手机短信同时显示：

2014-03-13 02:22

感谢陆军总院主任嘱我赴沈大检查，查明一个多月高热不退的原因。并警告我，告别力工队伍！百感交集，泪溅残笺：

多病之躯惹事秋，中流折戟岸还悠。

亲情万缕撕心肺，重剑一挥溅血喉。

梦有乡音归呓语，胸无良策使人愁。

但循大道追兄弟，落伍今生笔未休。

    时间过去七天，高热病因查明，来源于一种在辽宁地区非常罕见的细菌感染，医院正在寻求有效药物积极治疗。这七天是他身体和心理倍受煎熬的七天；也是所有关注他性命安危的所有亲友紧张焦虑日夜筹款的七天。八家亲属每家一万，共计八万元，手术费勉强凑够了。新民诗词楹联学会与大民屯镇政府联系为他申请特困救助，新民市民政局紧急特批六千元给予资助，加上知情诗友的个人捐助，暂时缓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多病之躯惹事秋，中流折戟岸还悠。”多病之躯惹来多事之秋。船至中流，折戟沉沙。遥望彼岸，茫然悠长。这里暗指借贷还款的事，还有好多借款没有还完，我要做的事还很多，现在一切都不行了。悠然惆怅之心跃然纸上。

    “亲情万缕撕心肺，重剑一挥溅血喉。”能得到亲友们巨额的捐助对于他应该是感激和宽慰。他深知，三年前救儿子时欠亲友们的债还未还，这次住院也是靠大家集资捐助才维持到今天。对于没有任何偿还能力的家庭，还能给予这么多的帮助。这些亲属的亲情着实让人感动。但是，对连复民的心理重压使他无法承受。他感到的是撕心裂肺、剑血封喉！

    “梦有乡音归呓语，胸无良策使人愁。”梦里和亲友们说我能如何如何，终归是梦话；醒来面对悲惨的现实，我确实无能为力，愁死人了！

    “但循大道追兄弟，落伍今生笔未休。”在人生走到绝路的时候，只有一条可以遵循的大道还留给我这个落伍之人，那就是在诗词创作的大道上追随各位兄弟。我今天还活着，笔未休，我—还能写诗。

相隔不到一个小时，又发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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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3-13 03:13

医院告知：周六加贵药，余彻夜难眠。无言！把此首发景春。

特护床中胆魄烧，监屏管线锁胸腰。

三十九度灼身热，一宿三千账面消。

老叟自知身贵贱，病魔何逞血锋刀。

柔声贵药须加款，泪里悲魂坠海涛！

     这又是一首痛苦悲鸣的绝唱。

    “特护床中胆魄烧，监屏管线锁胸腰。”他在沈阳陆军总院的心内科重症监护室，特级护理。“胆魄烧”身体的高热，心理的煎熬，好似五内具焚。监视屏上的各种管线像无数条锁链锁住了我的胸腰，我动弹不得。

    “三十九度灼身热，一宿三千账面消。”39°C的高热烧灼着我的身躯，一个晚上三千医药费账面全消。实际这样高等级医院的重症监护三千医药费不算高，但对他是无法接受的高额费用。他曾大怒，自己拔掉管线，拒绝治疗，要出院回家！诗友电话安慰，医生护士说明费用标准，解释用药依据，家属好言相劝，才使他继续接受治疗。

    “老叟自知身贵贱，病魔何逞血锋刀。”我自己知道我一个老农的命能值多少钱，无情的病魔呀，为什么用血刃锋刀伤害我呀！

    “柔声贵药须加款，泪里悲魂坠海涛！”护士轻声告诉我，周六加贵药，账面钱不够了。面对催款，我无言以对！泪里的悲魂就像坠入大海的波涛一样被无情的淹没了。

    陆军总院精心调整药物，终于把持续40多天的高热给退了下来，医生担心集中大量用抗菌素会造成对肝脏的损伤，今天化验单报告：肝功正常。诗词学会电话告诉他，民政局的六千救助款先期三千元已经到账。真可谓“三喜临床”。15日上午9点半发来最后一首诗：

2014-03-15 09:29:38

高热已退三日，肝功正常，救命善款弟兄千辛筹来，三喜临床，兄弟共贺。

春晖一缕驾长风，动地佳音报弟兄。

喜鹊呼公高热渺，验单贺叟棒肝功。

三千救命扶贫款，五眷胞情骨血浓。

指日当擎华苑酒，金杯高举庆新生。

    “春晖一缕驾长风，动地佳音报弟兄。”终于看到一缕回春的希望了，久违的春光驾着长风回来了。我把惊天动地的好消息赶快报告给关心我的弟兄们。

    “喜鹊呼公高热渺，验单贺叟棒肝功”。喜鹊来欢呼我的高热终于退下来了，化验单也来祝贺我肝功正常。

    “三千救命扶贫款，五眷胞情骨血浓。”有政府的救命款，有亲人的骨血情，高热已退，我还能活。求生之心，感恩之意，溢于言表。

    “指日当擎华苑酒，金杯高举庆新生。”盼望着病愈出院的那一天，回到我最后打工的地方，大家和我一起金杯高举，庆贺新生！

    这是一首喜悦欢快的诗，是一首住院以来唯一一首毫无悲伤情感的诗篇。可惜，它是绝笔！从那一刻起，一直到3月31日离世，再也没有连复民的诗作传来。

    我们曾想，是否天意安排，让他以一首欢欣快乐的诗和我们告别？是否神灵驱使，让他升天之路没有悲哀？

当天晚上，他的心脏瓣膜可能出现穿孔，发生了严重的充血性心力衰竭。血压降低，呼吸困难，大脑缺血，视力模糊。我们和他通话声音明显微弱了，医生嘱咐不要说话，保护心脏。我们通过几次和家人的通话，得知血压一直在低位维持，不能回升。原定的心脏手术决定取消。半个月后，在治疗无望，病情危重的情况下自动出院，当晚病逝家中。

    连复民在生命的最后时间写的七首诗，完全是用生命去写，情感之真，催人泪下；修辞之精，叹为观止；意境之高，憾人心扉；文学价值，一字千金！仅就这七首诗，就足以奠定他的中国当代诗坛上的诗人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