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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马站在窗前，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脸色比阴沉的天还阴沉。真他妈的，又下雪了。他恨恨地自言自语。

        往年的这个时候，老马的情绪是很亢奋的，心境也是异常地愉快的。也会顺嘴诌出几句堪称经典的诗文来。那时。老马是一家老牌国有企业的办公室兼保卫科的主任。组织扫雪，是他的职责，也是他的拿手好戏。他会把各个车间分厂的党政领导找来，具体安排分配扫雪路段,强调扫雪的验收标准。虽然早就安排分配强调过了的，但是，他愿意这样做。他觉得，自己就是排兵布阵、撒豆成兵、指挥若定、纵横捭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将军。把工人都赶到公路上，看着他们挥镐舞锹，推拉扔拽，干得热火朝天。他很惬意，很有成就感。中午，给各车间分厂发完补助费，就领着总厂领导去已经安排好的饭店撮一顿。一个冬天要扫十几次雪，劳动内容是一样的，可是，领导们席面却是不一样的。

       谁成想，这样的老牌国有企业也有下岗减员的时候呢？因为文化水平、专业能力、财务问题，很可能还有人缘的问题，当然，儿子吸毒，打恶仗，被判刑，也是一个原因，老马竟然下岗了，回家了。老马很沮丧地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冷清地离开了干了近三十年的厂子。第二天，副厂长来电话说，批评他走得太急，表示要安排一顿，他懒洋洋地拒绝了。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用了，被企业抛弃了。

       回到家，坐吃山空。家里的积蓄大部分都给儿子挥霍了，再加上给蹲笆篱子的儿子打点层层关系，给儿子买吃买喝，几乎一夜回到解放前了。老马会开车，给人家开了几个月夜班出租车，肇了两次事，钱也没挣着，人家不敢用他了。老婆成天和他吵，这不，去年搬出去，和一个贼有钱的、刚死了老婆的老糟头子搭伙去了。老婆走了，老马的身体也每况愈下，天天喝凉酒，就恶性循环了。他找到了过去的哥们，哥们又找到了社区。社区看他可怜，就给他办了低保。老马感激涕零了。他花了二十多元，给社区主任买了一箱饮料。也找了一个搭伙的，有滋有味地过起日子来。可是，这样的好心情没有几天，去年刚刚下雪的那一天，社区要他去开会。他裹上一件破大衣，抠吧抠吧眼眵，吐了两口黑痰，晃晃悠悠地去了。

       社区办公楼是新盖的，来人很多，可是没人抽烟。老马憋着烟瘾，坐在旮旯里，听着主任训话。

       “大家大概知道今天找你们来是为什么吧？”主任的话很亲切，也使人感到疑惑。老马看了看周围的几个人，大伙面面相觑。有人好像知道，只是笑笑，表情很古怪。

      “不要嘀咕！”主任的话有些严厉了。

       “有的人可能知道了。看见没？”主任指指外边。老马看了看，没啥呀。

       “今天是今冬的头一场雪，以后还会有。咱们这嘎嗒，哪年不得十场八场雪？咱们的任务就是扫雪。要求是，自备扫雪用具，以雪为令，有雪必除！”

       主任语气和表情很严厉了，她用严厉的目光扫视着低保户们。大伙全低着头，谁也不吱声。

       “别看你们以前是这个那个的，大小都是个头头脑脑的，都没有用。别忘了，你们的低保待遇是怎么来的，啊。”主任的话，把大伙的头给压得更低了。

      “咱们的扫雪段是社区门前和车站东边这两条路，听明白没有？好了，以雪为令，立即行动！散会。”主任的话终于说完了。

       老马跟着大伙出了社区办公室，大伙都不说话，三三两两地回家取工具。老马低着

头，卷上一支烟，抽着，思忖着。老马的肾脏不好，怕冷，怕累，还有胰腺炎，酒精肝，还有什么病，他也不知道，反正都是在企业大吃二喝的成果。咳，老马自言自语地说，现在都是累赘了。

       家里的能卖钱的东西，都卖的差不多了。老马翻了好半天，才找出了一把小铁锹。锹头子晃晃悠悠的，老马把小铁锹倒过来，朝地上蹾了礅，向社区那里走去。

       大伙陆陆续续地来了，嘁吃咔嚓地干了起来。老马也跟着铲雪，装筐，用力气推雪。干着，干着，他觉得不得劲，浑身软乏，脑袋发飘，他慢慢地走到墙根，靠着墙出溜下去。谁也没有注意他。

       “老马！老马！大伙都在干活，你怎么睡着了？”耳边飘来了主任的厉声呵斥。老马赶紧睁开眼，笑了笑，拄着锹，晃晃悠悠地要站起来。可是，他站不稳。

       主任感觉不对劲，她扶住老马：“老马，老马，你怎么了？不舒服了吗？哪儿不舒服？哎呀，这，这，这……”她招呼着几个扫雪的人，“来，来来，你们把他搀回家去。这是他的光锹，拿着。”看着几个人搀着老马走了，她又跟在后面嘱咐着，“一定要送到家呀！”

       那次回来，老马喝了一大缸子白糖水，没吃什么药，躺了两天，好了一些。以后，主任又来过几次。看他恢复得差不多了，还是告诉他，还要参加扫雪，不能干重的，就干轻的。老马苦笑着，他明白了，低保户就是社区的无偿奉献大军啊。市里分配给区里，区里分配给街道，街道分配给社区，社区就光荣地把他们送上各个战场了。老马也知道，低保户里，像他这样的，还有不少。

      一年过去了，又是雪花飞舞的时候。老马的心里，烦死了。唉——，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裹了裹那件破大衣，吐了两口黑痰，卷上一支老旱烟，拿起那把小光锹，出了门，走进雪花里。

                                                              2007.12.18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