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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年的尘埃
阿娜尔古丽
外婆将一大口清水痰吐在父亲的脸上说:“我知道你肯定会走的,那么你现在亲口对我说你不是人,你是只狗、是只狼、是只瞎了眼的兔子”母亲从里屋出来,脸面冰冷而肃杀,如同窗外乌云中的月亮一样冷艳。她把一包衣物重重地摔到父亲环里,甚至没看父亲一眼。愤怒浸透了她的全身,催化了她女人的本性,没哭没闹。父亲呆呆地站着,像一截直直的木头,脸上的清水痰像雨点子一样悬挂着。整个过程他都直视着我,从他黑色的瞳仁里溢出的泪水扑噗噗地打在环中的包袱上,他的脸面苍白而寒冷,好像一张非血肉所组成的白纸片。过了好一会儿,父亲歪着脑袋对母亲说:“柯儿,让我把石榴一起带走吧,行吗?行吗?”母亲冷笑一声:“嘁,不行,石榴是我的,她没有你这样的父亲,你走吧——” 窗外一粒粒的雪珠飘落,我听见风与雪珠的摩擦声音,宛如公鸡拍打翅膀的声音,远处的狗叫呜咽不绝。父亲打开门,一股细碎的雪粒飘进屋里。他一转身消失在风雪中。
就在父亲出走的那夜,外婆在院门口点燃一堆火,烧了许多纸钱,然后呼夭抢地喊着父亲的名字大哭起来。她为父亲举行了葬礼。
那年我才5 岁,5 岁以前所有的一切在我的记忆中是一片空白,唯有父亲的出走为我留下了惨痛回忆。很多年以后的一个夜里,我忽然梦见父亲在茫茫的雪地里向我走来,碎米般的雪粒在飞扬。醒来后,我努力挣扎在梦境中,那个年轻英俊的汉人是我的父亲… … 我忽然泪湿不能自己,我大叫母亲,羊油灯下母亲还是那样宁静美丽。在一刹那,我终于明白了,不管过去多少年,不管在冰凉的冬夜一阵阵袭来种种不知怎么再活下去的茫然,不管我怎样认为自己淡忘了遥远年代里雪夜出走的父亲。实质上父亲的一生与我紧紧相连,虽然我们远隔天涯,可我的身体里流着父亲的血,那么我还是父亲身体的一部分,这是血肉淋漓的事实。
父亲的出走是个谜,既使在母亲咽下最后一口气时,也没说出父亲出走的理由和原因… …
夜里母亲又和外婆大吵起来,我正睡在阁楼上,听到下面外婆又急又快的叫骂声,这声音尖细无比,仿佛能钻进人的骨髓,母亲低沉的嗓子间隔几句回顶一句,尽管是吵架仍保持着女教师的斯文。母亲说话虽缓慢,嗓子也不大,速度更是比不上外婆,骂的话却又重又沉,而且经常持久。外婆尖声叫骂一阵后,已有些力不从心,气力不济,逐渐和缓下来,母亲不减原有的速度,这时成了一人一句的对骂:
“你就有本事折磨我,每天在你男人面前孙子似的,可人家还是走了,小小年纪做了油灯寡妇,传出去让人听了恶心、寒掺。
“你管不着。
她们翻江倒海地吵着,激烈地互相咒骂,把所有陈芝麻烂谷子都抖落出来,连平时开玩笑的话也说出来用以攻击对方,唯恐话语不毒辣,不能刺伤对方。
“我寡妇失业,把你带大,供着你吃,供着你喝,供你上学,你连一点儿良心,哼—— 狗心也没有,索性你死了,我有这么大的家过得会更好,你快死吧,死了称称我的愿。
“就不死,寡妇又不是我让你做的,活该!"
“你活该,小骚狐狸。”
“龙生龙,凤生凤,我骚你也不是好货。”“天杀的、雷打的、车辗的、马踏的、跳井的、上吊的,反正这辈子你不得好死。”
“死了下辈子我情愿投胎变条狗也不做你的女儿,可耻!"
“小贱人… … ”
“老泼妇… … ,,
“滚― "
“滚就滚。”
吵到最后,她们把对方骂得体无完肤,就像一对不共戴天的仇敌。她们相互太熟悉了,因而她们刺向对方的刀刃格外锋利。弹无虚发,沉重打击着对方。那天最终的结果是外婆给了母亲一个大嘴巴子。母亲哭着跑上楼,收拾了一个大包袱。
冬天,某个寒冷的早晨,冷风唆哩地刮着,其实就是在母亲挨了外婆嘴巴子的第二天早上,气象报告是零下40 多度,许多人家的水管里流不出水,都冻住了。也是在这个罕见的寒冷清晨,我们搬出了族长园,来到喜花旦布家。听说喜花旦布的丈夫是一位大商人,他一生走过了大半个中国,可惜一次在东北做皮货生意时,马队不幸遭劫,土匪杀人越货后逃之夭夭,一年之后喜花旦布才得知丈夫的死况。丈夫在世时,她拥有绵绵无尽的时间来粉饰自己,多年来她在金山银海中已如鱼得水,与桃花胭脂的风光融为一体,无法分割。据说她是塔塔河岸艳名远扬的美人,据说当年倾倒过许多膏粱子弟,有的甚至害了相思病枉送了性命云云。
丈夫去世后,她呆坐在自己的房里,对着这个宽大的四合院发愣,天井里养了一群鸡。时而, 有它们翻捡瓦片觅食的细碎声音,相互召唤的咕咕声,母鸡下蛋后得意的咯咯声,踩蛋时母鸡装模作样的挣扎声,公鸡得手后满足的歌唱声。有时候女儿带着邻居的小孩来到院中嬉笑、说话,玩着小孩子爱玩的游戏。如果说,在她黑暗的生活里,若还有一点点色彩一点点音调的话, 这色彩和音调就是她的女儿梨。她什么都没有了,剩下的就是这么点骨血。这辈子能与她相依为命的只有梨了。我和母亲住进来时她要了母亲的十年租金,这间小小的西厢房十年的租金可是非常可观的一笔小财,想到这笔小财,就想到那个寒冷的早晨。母亲前胸挺个大包袱,后面背着我,纤瘦的玉指拍了几下门环,灰色的大门吱吱打开,一位四十来岁粉颈浅露的女人出现在门口,我顿了顿神,觉得这个女人看上去有点色情,她也许刚刚起床,头发篷松零乱,但仍然楚楚动人,那柳眉凤眼显得干练而热烈,透着火一样灼人的光,她的整个身形都叫人想起狐仙一样的精灵。母亲连忙和背上的我说喊婆婆。我没有喊,母亲又使劲晃了晃背上的我说快喊呀。我还是没有喊。喜花旦布说别难为她了,一个小小的人,谁能和她计较呀,快进来吧。
寒冷的早晨依然是回荡着小孩子的欢叫声,这声音霎时间廓清了笼罩在我和母亲心上的阴影院中三个小女孩正在跳长绳,两个女孩把长绳甩得啪啪作响,中间一个长发女孩轻盈地跳着。见我们进来,这个女孩跑到母亲面前喜悦地叫了声柯老师,然后接过母亲的包袱。这个女孩就是梨,她是母亲的学生,是喜花旦布的女儿,那年她十三岁,她的眉眼使人觉得一种无烟火气的与世无争,那种感觉好似她的浑身包围着一股仙气,慑人心魄,谁会想到,几年之后,这个梅花鹿般羞怯的孤独女孩儿在出落成一朵清水芙蓉时,在浓浓的夜色中奔向山林后的尼庵,落发为尼。也许她腻歪了凡间的生活,过早地看破了红尘,便向往起清灯古佛的极乐世界,她义无反顾地奔向尼庵,就像圣徒奔向耶路撒冷。
我的幼年是新疆的穷苦人刚刚翻身捧着明朗的天欢笑的时代,战争给土地留下的创伤还没痊愈,外公的家奴、姆女全部解散。土地也归了公,寡居的外婆住在深宅大院,这大院里的花圃、楼阁、天井、廊桥,残酷地勾起了那些大红大绿的回忆。今后,曾为族长太太的她只能凭吊回忆过起如梦如幻的日子。外公的死纯粹于自然死亡,听说他白日还给族人们开会,第二天便暴死在他小妾的檀木大床上。那时候母亲还在乌鲁木齐的女大读书,当她毕业回到盐湖城,已物是人非。她再也不是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族长千金了,她回来办的第一件事就是解除她和西藏波汪土司的太子的婚约,当然那时已经解放,土司已被政府代替,他的太子也自然变成了一介草民。退婚后母亲在一所女中任教。
一次我和几个小孩走在大街上,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太太拦住我问:你是索夫家的孙小姐吗?和你母亲长得一样漂亮,以前我是你家老太太的贴身丫头。这些话当时把我震昏了,可日后这些话打开了我对外婆家的无限幻想。在我的幻想中,外婆家是一幅幽美的风俗画;他们拥有万亩金黄般的田野,门前是葱绿的草坡,疏篱围拢着青翠的菜地,柴门里鸡鸭成群,丰硕的葡萄架下,一队队步履轻盈的少女辛勤地劳动。外婆和母亲的姨娘们坐在阁楼顶的平台上,悠悠地品尝着作坊里刚刚送来的新鲜葡萄酒。身后金奴银蟀伺候着。朝露是那么鲜艳,晚霞是那么绮丽… … 我经常陷人这谜一样的醉人画卷中。
远离族长园的生活使居然让我心灰意冷,犹如被斩断了根。我的根盘根错节,探深扎在族长园的土壤。无根的生活使我一天比一天虚弱,我肝气郁结,心焦意躁,事事不顺我的眼。我动辄发怒,使喜花旦布家的人避我如避虎。支撑我不被四合大院吞没的,是我的朋友梨。梨是我的眼睛和翅膀,是我的日月星辰。一个5岁的孩子,规律而奢靡的族长园生活留给我的记忆深人血脉。族长园在我的血脉里流,如滚烫的血,烧灼着我少年苍青的皮肤。四合大院是他的囚牢。确是如此,残败凋零的四合大院无法与花团锦簇的族长园相比,四合院动荡着只有黑与灰的线条,而族长园一年四季呈现出缤纷和盛开的色彩,浓郁热烈如同年画。因此在我们刚离开族长园的时候,面对着这个四合大院,我们又无情地想到族长园。我强烈渴望有朝一日能重返族长园, 特别是后院那座三层小楼给我带来无穷的乐趣,我时常爬到小楼的窗口,俯瞰着蚂蚁般爬行的人群,那样我就有一种飞的感觉,因为飞行是人类最崇高的理想。正因为我时常寻找这种感觉,所以遭来横祸,不过事后算命先生说这是我生命中躲不过的一场飞灾。这场飞灾差一点让我做了年少亡魂。
那天也许是上午,也许是下午,反正是一个乌云遮住太阳的阴天。我苦苦寻找着爬上屋顶的台阶,此时从喜花旦布家青灰色的门洞跑出一只公鸡,它倨傲地高举红冠对着我引吭高歌,我打了个愣。转身便跑,那只公鸡向我飞扑而来,它拍打着翅膀,尘土飞扬,长长的脖子如一条扭曲的毒蛇努力伸缩。我魂飞魄散,呆呆地站着。除了害怕我一无所有。母亲不知从什么地方飞奔过来。冰冷而热情地把我拥入怀中,雄鸡冲向母亲的前额。母亲的面纱轻轻地飘落了。我看到她额上微微闪着的光泽有着红与黑交织的梅花和一股陌生的香味,大雪红梅的鲜艳令人胆寒。我不禁伸手触摸,温热的,是血。那个香味顿时在院中弥漫开来,甜甜的微微带着腥气。我吓哭了,深深地吸了几口混浊的空气,这种气味从此跟随我一生一世。
以后母亲绝对不让我在院子里玩,她上班后反锁了门,我整日只能生活在这小小的房间中。我觉得自己渐渐变得有些麻木,生命也悄悄枯萎。
我总是在早晨初醒时迷失自己,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地。强烈的霞光透过薄薄的粉色荷纱,照射着空荡荡的大床,我目不转睛地想入非非,母亲把饭放到床边,她的声音惊动了我,我想起来了,自己是在喜花旦布的四合院里,我又一次找回丢失的自己。母亲反锁了门,急匆匆上班去了,我感到我是那么孤立无援,伴着我的只有空气中上下翻飞的尘埃,我又开始恨那只公鸡,是它拘束了我的生活空问,使我不能大胆地跑到院子里,我又开始恨我自己,我为什么要怕那只公鸡,为什么这样孤独地活着,我对白己恨之人骨、咬牙切齿,我翻箱倒柜,找到一把小刀,开始划刮自己,伤口的疼痛激发了我淋漓的快感,心中潜藏肴积压着的仇恨随着鲜血缓缓地发泄出来。于是我一刀比一刀痛快地划了下去。当我把自己划得遍体鳞伤时,我绝望地叫了声母亲,接着放肆地用直直的声音大哭起来,也许我哭嚎了许久,终于觉得有些困了,上眼皮子和下眼皮子直打架,疲倦大大超过了刀伤的疼痛。于是我爬在床上渐渐睡去。
过了许久,我突然醒来,发现自己小小的身躯裹在毛毯中,浑身的伤口如火灼一样疼。母亲抱着我的双肩抖得像秋风中的白柳。见我醒来,她掉过了头,不让我看见她滚滚而出的眼泪,但我还是看到了她充满热泪的双眼,她受了创伤的灵魂全部从这眼睛里流露出来。我知道我伤了母亲的心。正房屋里喜花旦布和梨也许正在吃饭,只听喜花旦布说:“听说这个孩子是她妈和一个汉人的孩子,说不定还是个傻子,不然谁会拿刀子刮自己的肉?"
我的两眼炯炯放光,像望月长峨的狼的眼。我的双颊潮红,身上一阵冷一阵热。风,在四合大院每一个洞穴之中呜嚼悲鸣,火盆驱不走高大空阔房子的寒气。房外,水结了冰,近水的屋舍严寒而潮湿。火盆置放在居然脚边,烤缓了我的前脚却烤不住我的脊背。盐湖城的冬天滴水成冰,潮气伤害了居然健康的身体。
梨说:“媕娿(母亲),你快别说了,都是咱家的公鸡把人家给逼疯了。”
喜花旦布故意嗓子挑高一些说:“你说什么呀,刺人的茨黎初生都是软的,长大了还不准是个什么东西… … ”
那一夜母亲去了许久,我又昏睡了过去,朦胧中,我的眼前一片乌黑,渐渐地那黑影幻化为深蓝的空间,深蓝色又如雾一样扩散,恍惚之中,我的灵魂出窍,如流水一样缠绵,没有一点质感地飘流到幽蓝的空问。倏地,我看到了一位面熟的美艳少妇,在夜色迷茫中,慌不择路地敲开了一家又一家药铺的门。她用她全部的钱买了许多种去疼的药草.披头散发.急匆匆向家奔跑着那个少妇就是我的母亲,她哪里知道我这个不省心的孩子,给她带来的全都是灾难。几天以后,我的全身的伤口开始化脓、溃烂,母亲找来大夫,在我的伤口撒了许多止血水的香灰和木枫灰,我忍受着脱胎换骨的痛苦,但始终没有哼一声,母亲是我的隐痛,我最怕见到母亲的泪眼,她的泪眼使我摧肝裂胆,我开始后悔分刮自己的行为。
母亲告了长假,这时我身上的异味扩散到屋里的每一个角落。母亲强忍着恶毒的腥臭每天用盐水为我清洗红肿的伤口。梨有时跑来帮着扶起扶坐,但每次喜花旦布都站在窗外脚不沾地地把她叫走了。
我的伤势日渐加重,每天滚在草灰中,如一截烧焦了的木头,让人触目惊心的。多剂草药吃下去。毫无起色。由于我全身发热,又加了咳嗽,又由于激烈的咳嗽使我吐血。每一次咳嗽我觉得我的肺叶变得像纸一样薄,它脆弱得令我感觉到搜肠刮肚般痛苦难言,但每一次咳嗽都让身旁的母亲揪心扯肺。她日夜守候在我的病榻前。火盆日夜不熄,里面焚着百合草和安神定心的香料。她亲手为我煎药,煎了一剂又一剂,她每日都无限虔诚地守候着噗噗作响的药吊子,她现在不在乎我的伤口,只在乎我的肺病,满心以为那是起死回生的良药,她逼着我一盏一盏吃下去,吃下了她的希望,病痛变得使我亦很顺从,听话地把那些苦不堪言的药水喝得一滴不剩,心里却做不到好起来的打算。我肚里翻江倒海,充满了说话的欲望。我如一个大人一样说:“媕娿,你上班去吧,小心学校扣你的工资,我不会死的… … ”说着我闭了眼,咳嗽使我浑身抖颤,汗流满面,母亲一把将我搂在她的怀中。她泣不成声地说:“等你好了,媕娿就去上班… … ”母亲的同事都来看我,他们远远地向床上望去,看着胸口拉风箱的我,和母亲掩耳盗铃地私语着,那一次我听见一个阿姨说:“可能不行了,这样也好,对于你和孩子都是一种解脱。”我见母亲哭着爬在桌上,老半天没有起来。
我的外婆始终没有出现,她让母亲的奶妈芭芋旦布送来两斤绵白糖和两床水鸟被子。这时我才明白:外婆和母亲并不是囚为鸡飞狗跳猫上树的小过节,肯定还有什么化解不了的深仇大恨。但这样的母亲和这样的女儿世上还真少见,是什么原因使她们这样水乳难溶呢?
后来我竟然活了,这是个奇迹。奇迹出现在一个下午,现在我仍然看得见夕阳西下时,我的母亲拿回了几件新衣,含着热泪放在我的床头,并且空洞地望了我一眼。我明白那是我的装裹衣裳,我躺在死亡的羁留之地,但双眼能清澈地看到空旷的院子,院墙下长满了衰草。我努力探索着视线内的一切,但除了那片衰草我什么都没看到,我承认这是一次失望的寻找,母亲扶着我,看着我直直的目光。误以为是回光返照,她哭着已经说不出话来,努力慎定了许久说:“石榴,你想说什么,就和阿咪说吧!我犹豫了一会儿,刚要说话,忽然发现梨站在我家门口,惊讶地看着我。她站在夕阳之中有一种奇异的美丽,如仙如幻,这决不是一种错觉。
她问我:“石榴,你好点了没有?”我点点头,其实我不懂,一点儿也不懂自己好点儿了没有。我很糊涂,但那很诱人。
她过来爬上床,搂住我和母亲说:“让我来和石榴说一会儿话吧!"
在母亲的思想和判断中,我快要死了,一个快死的人是不干净的;她踌躇着,不敢让我死亡的气息沾污了梨圣洁的灵魂。梨伸手抚摸着我的脸,这陌生、突兀的亲昵举动唤起我内心一种神奇的感觉, 那是一种花儿般的感觉在我心中慢慢绽放。她抽抽答答地哭起来说:“石榴,你和我一样,都没有父亲,可我的叔叔总是在我睡觉的时候摸我的身体,我害怕呀― ”她长长地呻吟一声,然后把我紧紧抱住。她还说那是她的羞耻,不可告人的羞耻。
我们拥抱着,流着泪,小屋闷热不堪,我们有着共同灾难那就是——没有父亲,这个灾难是羞耻的,绝望的,我们为羞耻和绝望而痛哭,没有谁能帮助我们,我们孤独无援。可我们又是快乐的, 我们有着共同的灾难。也许这谤沱的泪水冲洗了我灵魂积病的尘埃,我又活了,几天滴水没进的我感觉到口干舌燥,伸手和母亲要水喝。
我逐渐好了,母亲为了庆祝我的康复,一天中午放了学,特意买了二斤红枣,我和母亲用开水煮至膨胀,然后淋了一些糖水芝麻之类,我迫不及待地大嚼一颗,母亲正要坐下来吃,只见喜花旦布怒形于色,提着一只死鸡闯了进来,进门后二话不说向红枣盘一投,满盘的红枣四下飞溅,滚落一地,她的手指直戳母亲的鼻尖,厉声喝着:“你这个贱女人,怕我家公鸡再啄你的孩子,就害死了它!”
母亲一把将公鸡的尸体从窗户扔到院子里说:“你这个凶婆子,怎么会认定那只鸡就是我杀的?”说着便把她推出门外。一旦这样认定:便似疑人偷斧,怎么看怎么像了。她冲母亲说着血肉淋漓的脏话,她把对男人的渴望完全表达在这场对我们无辜母女的谩骂中,她骂出的每句话都带着脏字,不是普通的日你娘或操你妈的,她的话充满了男女的生殖器官和男女性生活的热烈场面,每骂完一句喜花旦布都有无比满足的快感。破门而人的劝架人群,欣赏了整个盐湖城最优秀的谩骂艺术, 他们不时地发出哈哈的哄笑,刺激得喜花旦布更加肆元忌惮。我注意到母亲的脸几次涨红了又变白,她企图打断喜花旦布的骂声,后来放弃了,漠然和无措从她平静如水的眼睛荡漾开去,一种冰冷的肃杀轻轻在脸上飘过,这种冰冷的表情与父亲出走的那个晚上的表情一模一样,我知道母亲愤怒了,只见她笑了,笑声急促,刚刚爆发就在严寒中冻结,人们都愣了,母亲大步走到喜花旦布面前,伸手给了她一个耳光,母亲打人的姿势原来是那么高雅。大家都愣了,就在这时梨出现了,她对大家说:“鸡是我毒死的。”喜花旦布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她边哭边骂,她骂人没有什么主题和针对性,甚至把看热闹的人都骂上了。喜花旦布被母亲彻底征服了,她们有时在院子里相遇,喜花旦布上赶着和母亲打招呼,并且说一些天冷天热的无聊话。
梨是恨喜花旦布的。喜花旦布做了些血肠,给自己的小叔子偷着放到一边,剩下的她和梨煮着吃了。谁知梨把留给她叔的血肠倒掉了,喜花旦布把梨堵在院内问: “我放起来的血肠呢?"
梨不冷不热地回答:“倒了。”
“倒那少七了?"
“粪堆上!"
“谁让你倒的?"
“我自己,肯定不是你!"
“那是我给你叔留的,咱孤儿寡母全靠… … ”
“行了,我就知道你给那个老牲口留的”。喜花旦布听梨叫她叔老牲口立即吵了起来,喜花旦布越是护她小叔子,梨越反感,说到他便要丢几句贬低之词,喜花旦布又非要为她小叔子正名。为此,梨开始怨恨喜花旦布。那时梨已是一个歌剧团的舞蹈演员,她像她母亲年轻时一样美丽,可她从不像她母亲搔首弄姿,轻浮放荡。她似乎不知道她的美丽是得天独厚的资本,那双永不旁视的眼睛和持重的神态,可以拒人千里之外。
又一天夜里,演完歌剧《蝴蝶夫人》。已到深夜十二点多钟,梨突然想到了回家,于是梨由剧团的车送到门外,然后摸黑进了大门,又摸黑来到自己屋里,正要睡觉,突然觉得喜花旦布屋里的灯忽明忽暗,细细一听好似还有呻吟,梨想也许母亲病了,但她还是脱了衣服,打算睡觉,刚刚躺下,又传来那种不绝如缕的吱吱声并夹杂着她母亲痛苦的低呻。她地坐了起来,喜花旦布的房间充满了对她的启迪和呼唤。
她看到惨白的羊油灯下,两具剥得精光的肉体发着蓝幽幽的光,他的臂交织着她的臂,他的腿交织着她的腿,他的颈交织着她的颈,男人覆盖着女人,就像蓝天覆盖着大地,炽热的情焰,已经将他们燃烧得头晕转向,不知廉耻了。她淫荡的身体,照耀着空洞的黑夜。虽然四十有余,可她的性欲还是那么年轻… …梨惊呆了,她怀疑的事情终于得到了证实。她心中的痛无法抑制,绝望地惨叫一声:“啊― ”。这一声是她留给滚滚红尘的最后语言,这一声也为自己的凡间生活画了一个句号,这一声也惊破了喜花旦布如死如仙的梦幻。
她飞奔出青砖青瓦黑门楼的旧宅院,飞奔出苍老而晦暗的小巷。她甚至失了神,身体像插上翅膀一样轻盈,在深深的黑夜中飞翔,两团滚在一起的白肉装满了她的脑仁,在岁月的迷雾里,秘密如山里的野百合顺序开放,她甚至有点微微的喜悦,今天的发现使她过早地看透了红花柳绿的尘世。她趟过一条小河,爬过一道山坡,闯进一片槐花树林,花朵在夜色中洁白的楚楚动人,花香阵起阵歇。花香使她清醒了许多,使她泪流满面。她现在已经陷人了虚无的彻底黑暗和心灰意冷。此刻,想起了人世间你争我夺、勾心斗角。她奇怪她怎么把世上每一个人都看得那样清楚。她想他们太笨了还是她太聪明了,看透了倒觉得他们活得那么累多么蠢,这世上有什么东西值得去拼命地争抢?她坐在地上,拢了拢头发,整了整衣襟,然后站起来,遁着花香慢慢走去,这条路也许通向没落世界,也许通向天国之门。
那一夜梨绝望的哀叫声彻底惊醒了喜花旦布,她猛地推开了她的小叔子,立即一跃而起,猛然感到自己太放肆了,竟干出这样的事。本来她是一个玩火的里手,但现在她已感到火已玩到了危险的地步了。
接下来寻找女儿成了她生命最后几年中唯一的支撑。小叔子不再被她放在心上,财产不再被她放在心上。她想,梨是她女儿,她与她血肉相连、唇齿相依。这世界什么都可以放弃,但不能没有她的女儿,梨绝望的惨叫,使她想起来万箭穿心,她决定不管花多大代价一定要找到女儿.
南下的人回来了,北上的人也回来了;小小的盐湖城翻了几遍,女儿还是杳无踪迹,生活中只剩下这一件大事其它的都不再放在心上,难道女儿化成了水,变成了风?或者说已经死了。死字一出口,便使喜花旦布坐卧不宁,如果她真的死了,也要找到尸骨,这是她最后的心愿。可就在这时梨的同学跑得满头大汗地来告诉她:在槐花树林后的翠屏庵,她们见到正在做早课的梨,她洁白的僧衣尘纤不染。
河上坠落,长河上的落日是最悲壮的落日,河水腥红如血。炊烟在大漠中袅袅升起,大漠中的炊烟是雄伟的炊烟,烟气笼罩了河面。暮色浸透河面的时候,马蹄踏碎了夜色。万支火把包围了翠屏庵,喜花旦布纵身下马,她的素衣如夜,手里拿着一百枚银针,对着庵门叫喊:“梨,我的女儿, 媕娿为你讲个故事,听完媕娿的故事,你见不见我都由你——在你6 岁的时候,你父亲带着十多个家人到东北做皮革生意,不幸落难。媕娿本可以改嫁,但想到年幼的你,媕娿狠了狠心,承受着孤独和寂寞。这一百枚银针,每当我把你哄睡了,便把它们撒满屋里每一个角落,当媕娿从黑暗中摸索着找齐了这一百枚银针,天已大亮,你已睡醒。阿咪夜夜煎心复年年为的就是你,媕娿和你叔的事,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回绝,只要你能和媕娿回去,我可以放弃所有。”
喜花旦布杜鹃啼血般的话语刚落,庵门吱呀大开,先出来一队手持灯笼的尼姑,又出来一队小尼。突然,人群中一阵骚动,只见垂手而立的小尼行列中,走出一个人,她的僧衣洁白如雪,手持佛珠缓缓地却是一步一步向喜花旦布走来,在喜花旦布身前站下了。
“女施主——”梨轻轻地叫了一声。“如果还有来生,贫尼愿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喜花旦布的血液仿佛凝滞,她清楚地看到梨的面孔冰冷而雪白。啪——,喜花旦布给了梨一记耳光,问:“你真是黑了心,扔下媕娿了吗?”也只在这一刻,她突然感到在她那几乎破碎的心灵中,一根有力的索带,已使她和梨难舍难分。梨款款下跪,叩了三个响头,爬在地上说了一段禅语:“人间事理,明明白白,如日月行天,如经纬分陈;糊涂的只有自己,由何而来,向何而去,祸福凶吉,任由所至。”说完站起身,领着一队小尼姑悠悠而去,紧闭大门。
从此后翠屏庵多了一位香客,便是喜花旦布,为了能见女儿一面,她每日跑几十里路,而且风雨无阻。每次来都献上几百元的香火钱。一日,一位叫紫的德高望重的老尼正要远去印度云游,特来主持室告别,一伙老尼正撒泪而别时,香火缭绕中一个僧衣如雪的小尼走进主持室,深深跪拜,深深地低着头说:“主持,我愿与紫师傅远游印度。”她的声音平静,然而这群尼姑感到深深的的震惊,她的眉眼清冷无比,使这群尼姑觉得满身的寒意,主持一声长叹,这一声长叹充满了佛家的空明与宽容。
六月细雨如丝,槐花如霜,空气明净如水,荷花初绽艳如彩霞,梨僧衣洁白,行如流水,她牵着紫尼的衣襟一步步走向万里红尘,主持又一声长叹,好似轻轻飘落的槐树花。就在梨走的第二天夜里,喜花旦布打扮一番后,平静地将我母亲叫到她的屋里,孩子气地笑了笑说:“柯儿,咱好了一场,这些年我没少收你的房租,我现在想通了,等我百年之后,这房、这院都是你的了… … ”这些话是后来母亲对我说的,那夜她们坐了许久。母亲回屋时,我正等待母亲,她的双眼哭得很红。第二天我们离开院时,喜花旦布还没起床,中午回来时,只见她的正屋还是低垂着窗帘,母亲找来了喜花旦布的亲戚和她的小叔子,破门而入,才发现她已直直地死在床上,她的口中散发着着鸦片的芬芳,身上穿着滚边红绸袍子,外面的阳光缤纷如雨,直射到她那张扭曲而迷离的脸上。床头大团大团的牡丹怒放,牡丹树是昨天夜里开的,也是她昨天才搬到屋里的,也许是国色天香注定要充斥在她生命的最后之夜。
母亲是外公最小的女儿,也是外公唯一的女儿,他除母亲外还有九个儿子,大舅舅是他十六岁时生的。外公是盐湖城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族长,继位那年他只有26 岁,他的大半生和别的族长都一样,是在战场和硝烟里度过的,他们一代代为民族建立了功勋。外公一生中娶了两房妻室,继了三房小妾。这些小妾争奇斗艳,结下了丰硕的果实,七舅舅、八舅舅、九舅,都是他的妾们所生。在外公五十九岁那年,他的族长太太不幸去世,外公又娶了十九岁的外婆,听说婚礼铺排得热闹又奢侈,几乎轰动了整个大西北,婚后,外公对外婆非常宠爱,外婆泼辣、干脆的作风,临事大胆沉着的性格,以及那种恩怨分明、多情多义的精神,让外公由衷地钦佩。生了母亲后,外公封外婆做了正室,四十三岁的大舅舅默默接受了他十九岁的庶母。外国的小妾们把各自的轩馆庭院布置成温香软玉般的香巢,诱惑着我的外公。她们轮番挺起了硕大的肚子,生下我的一个又一个舅舅。舅舅们的出生使她们的母亲感到欢喜,她们想生下外公的儿子,就为外公立下汗马功劳,这是她们的大心愿。她们最不愿意看到的情景就是我在族长园里奔跑的矫健身姿。我的舅舅们个个都像他们的父亲一样挺拔。族长园里最深幽最美丽的房屋做了他们的书房,那书房的名字十分耳熟,叫做“兮获山房”。外公给舅舅们的书房起这样一个名字是为了纪念某一段岁月。也许那一段岁月是外公的“史前期”。一片黑暗的虚无之中只有一轮皎月,就是外婆和外公生死与共患难与共的结发的妻。
族长园是外公特意为外婆和母亲建的,外婆过门后,外公把他的土地分给了九个儿子,自己带着娇妻幼女住进了族长园,他踌躇满志留连在族长园亭台楼榭的时候,死神却悄悄地向他微笑着走来。搅碎他笙歌不灭的美梦。
外公死后不到一年,政府代替了族长制,族长制被废除。谁都没有回天之力让时光倒流,我们家族的辉煌顶峰已是昨日黄花,留下的只有一个古老的族长园。几年以后,在一个残阳如血的黄昏,我急匆匆随母亲来到族长园的门前。此刻,我感到万分的陌生,它历尽沧桑的衰败姿容使我孤寂的心更加愁怅和黯然。它有一种老人般的凝重和迟缓,我感到它的疲倦。土红色的门楼在淡淡的尘土飞扬中宛如浸透了血液般的沉重,它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威严。几位舅妈鱼贯而出,把我和母亲拥人外婆的房间,外婆躺在那张虎头大铜床上放满了药片、药丸、药水。外婆已经进人弥留之际,她俊美如少女,一直到死都保持了这种平静和鲜艳。这个霸道而又固执的老人在临死前仍放不下和她反目成仇的女儿——我的母亲。母亲是她唯一的亲生骨肉,为何在如此长的一段时间里出人意料地对她万分冷淡,直至今日我才解开这个迷。
外婆睡在红色的缎被中,摆了摆手,几个舅母都退下了,她显得异常安静,偶尔张一下眼睛,眼球也是凝滞不动的,她的瞳仁里空无一物,她又闭目许久,缓缓地对站在床边的母亲说:“我知道你没有杀死你的男人,那碗药你倒了… … 我说过半年之后药性才发,半年之后;谁都不会想到你头上… … 你和我不一样,我宁可相信死亡,也不可接受背叛,你真没骨气,不像你父亲的女儿… … ”
她胸有成竹地注视着她一生钟爱的小女儿却诡异地笑了,她本来孤傲一世,却左右不了自己的女儿。她一语道破天机击败了女儿,她看到女儿脸上的惊惶,笑了笑说:“柯儿,媕娿并不是逼你去杀人,可你不杀死他,那么你只有在等待中死去,你到底在等什么?一个解释?一个浪子的忏悔?媕娿不愿意看到的正是这个结局。我以为从不染指家务的你,总会有一天跑回来向我道歉,可是你却十年没有回家… … ”
母亲静静地看着外婆,外婆的爱像雨后的阳光一样虚无地包围着她,刹那间她忽然了悟:外婆是何其聪明。她已经算定了母亲的后半生会在孤独中度过,她必须杀了那个汉人,才会柳暗花明改嫁别人。一切太晚了,她和外婆赌了十年的气,所有的一切都成了过去。
外婆去世后,我们把外婆的遗物统统收拾了一遍,大多是布匹和棉花。我和母亲请了两位搬运工,把库房里所有的东西搬出来晒太阳,当我们清理到楼后斗室的时候,母亲犹豫了一下说:“还是别进去了。”我问:“为什么?”母亲说:“这是你父亲的房间——父亲在我的生命中最可想而不可思议的… … ”“媕娿,请你告诉我,我父亲是什么人?”我可怜地颤抖着问她。我的问题把母亲震摄了。她看着激动得一塌糊涂的我回答:“他是第一批来疆工作的大学生。”这句话是母亲一生中对我惟一一次提到父亲,这句话成了我刻骨铭心的证明,证明了我的身份,证明我是一个大学生的女儿。除此之外父亲的一切在我心中仍是个死角。屋里的空气潮湿,古旧的书桌上放着砚台和书本;仿佛这儿的主人刚刚离去,衣架上的长衫,柜子里的布鞋,我伸手抚摸着这些物事。心想多年前是否真的有机会逃脱这场惨痛命运的可能,譬如父亲一直留在盐湖,或是父亲把我从盐湖带走,譬如?我觉得极深极深的不安,烦乱不已,毛糙难耐。便回头看着母亲,母亲呆如木鸡。此刻她陷入了深深的忧虑和难堪中,她只有默默忍受着那无情的心灵鞭挞了。这些书笔,这些衣物,留存着所有美好的印记,以及占据着她纯洁心灵的神圣位置,在这一刻,仿佛过去的一切重头再现。而父亲现在在她的眼里,便是一个失信的卑琐虚伪的角色。
我的泪来了,我是那么想哭,我一直没有哭的机会,我无声地哭着,眼泪沉重地滚落而下,一滴滴落在父亲书桌上的纸上。纸上的字迹犹在,我问她:“你为何不让父亲带我走?" 这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发疯,唯一一次惊心动魄。除此之外,人生许多看似重大的事只是过眼云烟而已。母亲冰冷地说:“这就是人生,千奇百怪的人生。在你的人生中,你只有母亲,没有父亲,你母亲所有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你这个没有父亲的孩子身上。”
在那个朗朗秋日,一个痛苦不堪的女子斩钉截铁地告诉我,我是她的希望,这句话又一次改变了我的人生。
十几年后,当我得知母亲的病讯,便从南方一所大学匆匆而归。母亲见我归来十分高兴,脸上出现了如外婆死时少女般的妖媚。可惜她总处于休克状态没和我说几句活。第二天清晨,她突然让我搂紧她说:“孩子,男人是无情的!”这句活让我听的摧肝裂胆,她用整整一生的付出,换取了这句古老真理的真实性… …
秋子 评论 (评论时间2011-04-19 21:16:21) | ||
旧年的尘埃已经积得很厚了,即便我们用鸡毛掸子将它掸起,它又重新落下,且混杂了一些新的尘埃!苦难可以成就坚强,成就文字,却掏空了我们的内心,需要比普通人多得很多的幸福来弥补! |
阿娜尔古丽 评论 (评论时间2011-04-19 00:42:50) | ||
刚刚重新排过修改过了,自我感觉良好! |
寒江雪 评论 (评论时间2011-04-19 00:39:57) | ||
哇,奴家写完后才看到编语“由于扫描作品”的提示,不过,这也难证了奴家的慧眼识扫描啦! |
寒江雪 评论 (评论时间2011-04-19 00:35:34) | ||
引人入胜!整理十多年前的旧作,一定是阿娜尔古丽通过扫描用识别软件重新得到的电子版了。奴家过去电脑吞文时试过,每十个字中,识别软件一般就会错一个字,而且这和原创的电子版还不同:任你怎样校对,总会有看不到的地方。 |
雨晴 评论 (评论时间2011-04-18 23:32:52) | ||
先帮古丽编辑一下文章,抽空再来品读!问好! |
诗赋绽芳蕊 今来觅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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