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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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记忆之苦菜味儿长

文章来源：原创        访问量：815        作者：东城翁        发布：东城翁        首发时间：2017-01-05 17:07:41

      有次出差银川，一位朋友请我吃饭，特意点了一盘苦苦菜。朋友告诉我：近年来，人们掀起回归自然，吃绿色无污染食品的风潮，苦苦菜类野菜堂而皇之地跻身于城市饭店，成为餐桌上必不可少的一道佳味……菜端上来了，只见银箸舞动，一盘苦苦菜霎时被洗劫一空。在大家品头论足的时候，我的思绪早已飞到苦菜救命的年代。
     苦苦菜是古代救荒良草，这在《救荒本草》中就有记载。古谣称：“春风吹，苦菜长，荒滩野地是粮仓。”明王磐《野菜谱》亦称：“苦麻苔，带苦尝；虽逆口，胜空肠。”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是我最早有记忆的饥饿的年代。在一个村子里，除有在村学教书的，有在生产队、公社当干部的，或人口少劳力多的人家，那日子还算好过些，大多数人家的生活，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一年到头，生产队分的那点粮食根本维持不了多久，特别像我们这样人口多劳力少，又无公门之人的家庭，日子更加难熬。为了把日子勉强过下去，我们只好到田畔野地挖一些苦苦菜来救荒。
      在我幼年的记忆中，母亲多病，干不了体力活，大哥二哥在村学读书，我和弟妹尚小，家中真正的劳力只有父亲一个人。父亲拼了命的挣工分，还是无力改变家中窘境。后来，大哥二哥辍学回家，帮父母分挑家庭重担，但毕竟年龄小，不能按成年劳力计算工分，家中依然摆脱不了向邻里借粮、到野地挖苦苦菜度日的苦运……
      小满之日苦菜秀，古人常有在小满这天吃苦菜的习俗。究其因，小满这天，炎夏逼近，吃苦菜可驱夏病。苦苦菜药名“败酱草”，味苦性凉，不但能吃，而且还能治病。李时珍《本草纲目》中记载：“苦苣，春天生长幼苗，有红茎、白茎两种，折断后有白汁流出……味苦，性寒，无毒……主治五脏邪气，厌食胃痛。”当然最主要还是对付饥荒，苦苦菜是野生的纯天然绿色食品，是中国人最早食用的野菜之一。它的生长期很长，从春天到秋天，人们随时可到田野里挖。小满时节正是大家生活青黄不接的时节，苦菜正好可以填饱肚皮，补充粮食短缺。
      现在想想，那时虽然生活困窘，但挖苦菜还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
      春天来了，灿烂的阳光带来一股温暖的气息，溶进了原野、村庄，溶进了在苦难线上挣扎的孩子们的心田。渠畔、田埂，树林里长满了一丛丛翠绿色的苦苦菜，黄的花，绿的叶，点缀了原野，点缀了春天，点缀了我们的童年……放了晚学，小伙伴们提着用席吉草自编的菜篮，拿着小铲，像一群快乐的小鸟，叽叽喳喳地飞向村外渠畔、田埂、树林，然后迅速散开，一手提篮，一手执铲，手脚麻利的挖苦苦菜。一篮菜挖满后，大家往往要把菜篮并排放一起，比比谁挖得多，谁的苦菜肥硕鲜美，互相比较炫耀一番后，便高高兴兴地唱着“苦菜味儿长啊，苦菜花儿香，苦菜是我们的救命粮”的歌谣，踩着暮色回家……
      有时为了争抢一丛苦苦菜，也会发生争吵，甚或动起手来。同伴小军的脸上，至今还有阿青用小铲留下的疤痕，那也是岁月给我们心灵上留下的印痕——
      有一次晚学后我们去老虎沟口挖苦苦菜，小红和阿青同时发现一丛硕大鲜美的苦苦菜，两人提着篮子奔过去，为此发生了争执，小红说：“我先发现。”阿青说：“我先发现。”争来争去，你推我搡，阿青不小心把小红推下水渠，小红大哭着从水渠里爬出来，衣服全湿透了。小军听到小红的哭声赶过来，便和阿青纠缠在一起——小红是小军的表妹——毕竟阿青年龄大些，最后在小军的脸上留下了那道小铲割破的印记……
     我们去挖苦苦菜的时候，散了工的大人们在家等“菜”下锅，不时会站在土院门前向村外张望，抑或一声声地呼唤着我们的乳名……
      苦菜挖回来了，母亲迅速摘取苦菜的根和败叶，用清水淘洗几遍后，放在开水锅里过一遍，然后在冷水盆里浸泡一下，捞起来，双手挤干水分，撒点盐，滴几点胡麻油，搅拌均匀，顷刻间，苦菜的“香味”便在屋子里弥漫开来——这是比较“奢侈”一点的吃法。通常是给锅里倒几瓢水，烧开，涮几把面，面汤清得能照出人影，然后把淘洗干净的苦苦菜放进去，煮一煮，熬一熬，一顿饭就熟了……
      如果挖的苦苦菜足够多的话，母亲会把它窝成浆水，便于家人随时食用。浆水，就是用苦苦菜作原料，在沸水里烫过后，加酵母发酵而成。浆水成淡白色，微酸，能清暑解热，增进食欲。三伏盛暑，散工回来，饥渴难耐的时候，舀一瓢浆水喝下去，饥渴立消，疲劳即除，那是再舒服不过的事。或者有幸擀了面条，做一顿浆水面，一家人吃着浆水面，会像过年一样的高兴。清末兰州进士王煊写到：“消暑凭浆水，炎消胃自和。面长咀嚼耐，芹美品评多。溅赤酸含透，沁心冻不呵。加餐终日饱，味比秀才何?”今天，在汉中、关中和甘肃等地均能吃到浆水面，不过原料已很少用苦苦菜……
      出差回来，我和妻子特意去田畔挖了一回苦苦菜。水渠从门前穿过，清亮亮甜津津的流水滋润着我们的生活。潮润的田埂上到处是肥大鲜嫩的苦苦菜，我们没费多大劲就挖了满满一篮——不像幼时，因为需要苦菜救命的人家太多，村外四处都是寻挖苦苦菜的人，到最后，要挖到一点苦苦菜，实在不易啊！在渠畔，我们学着母亲当年的样子，熟练地摘取苦苦菜的根和败叶，放进水里淘先干净，回到家开水煮，凉水泡，挤水分，加作料——现在的佐料真是太丰富了，油盐酱醋，蒜泥辣面，应有尽有，然后搅拌均匀，虽然也香味扑鼻，但总吃不出童年的味道……
      现在，城里人下了班或朋友聚会，或家人会餐，都喜欢点一盘苦苦菜，只是这种苦菜多为人工温棚中种植，失却了在田野里自然生长的纯正的味道。当然也有乡下人在田畔野地挖来，自己吃不完，拿到城里换几个零花钱的，但毕竟数量有限……我想，时下人们喜吃苦苦菜，不光反映出人们回归自然对无污染食品的诉求，更重要的是一种在物质生活极大丰富精神生活极度空虚境况下的心灵指归。
     “苦菜味儿长啊，苦菜花儿香，苦菜是我们的救命粮。”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这首伴我们成长的有关苦菜的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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