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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你去世后的第七天，我85岁的老岳丈！黄泉路上你渐行渐远，奈河桥上已看不到你的回望。本来，按我们乡下的风俗，应该为你办个“头七”，超度一下你的亡灵。可是，这一切都没有了，因为你的儿子与时俱进，对你的后事一切从简。虽然没有木鱼声声，但我一静下来，眼前挥之不去的还是你的苦乐年华，你的生活片段。

你在兄弟中排行老三，你的母亲一共生了五男二女。我刚做你小女婿的时候，就常听你忆苦思甜，说旧社会吃不饱、穿不暖，兄弟多，只能自谋生路。最令你骄傲的是你的老二我们的二岳伯，有一年新四军的队伍来了，他只从家里拿了把砍刀就跟着队伍走了，一走就杳无音讯，家里人以为老二早已战死沙场，没想到1985年的秋天，已身居人武部部长的他带着一家老小回家了。四十年生死两茫茫，一朝团聚泪汪汪，你们兄弟几个天天围在一起，唱抗日歌曲，讲杀敌故事，歌声、笑声闹翻了你的小院。

从小受你二哥影响，你也很早就投身革命。渡江战役，你抬过担架、推过小车，和千万支前民工一起，把解放大军从江阴要塞送过长江。在隆隆的炮声中，在鲜红的党旗下，你火线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解放以后，你响应党的号召，带领社员大干苦干，兴修水利。开挖南通节制闸和通吕运河需要大批木材，可那时国家穷拿不出木材，你不顾一家妻小无处安身，连夜回家就把自家的房梁卸下来送到工地。你生前说得最多的一句就是听共产党话，跟共产党走。这句话，是你，是一个曾经的共产党员至死不渝的信念，我们这些儿女也从你的教诲中得益匪浅，始终走正道、行正事。

说你是曾经的共产党员，老岳丈，我又不得不把你“文革”中那段不太光彩的历史翻出来。我今天写的不是悼词，无需省略你一生中的是非曲折，我要还原一个真实的你，为了不能忘却的记忆。

说你“高富帅”， 只有一个“富”字不恰当；说你风流倜傥，你只是风流有余、少了文化。自从我认识了你小女儿，我就猜想你肯定像《水浒》里的浪子燕青，果不其然。这样说吧，在村子里比你长得好、又风流的为数不多。麻烦也随你风流而来。

挨你老屋住的是一个地主婆，他家有一个儿子也娶了一房飘亮的媳妇。谁晓得洞房花烛夜，那新娘竞发现新郎那玩意儿玩不起来，深更半夜寻死觅活声嘶力竭。无奈之下，地主婆答应新娘允她今后偷人。近水楼台先得月，过门没三天，我的老岳丈就成了人家的准心郎。为掩人耳目，你又把自己的二丫头送给那没用的男人当女儿，明来暗往。这样的日子持续到“文革”开始后的1969年，那忍气吞声多年的地主婆看着他没用的儿子天天戴绿帽子终于忍不住，投河自尽了。人命关天，公社派人彻查这件人命案子，你浮出水面，你给人家戴绿帽子，人家给你戴上高帽子，还被五花大绑挂着牌子游行示众。你的政治生命也因“通奸”问题而结束。一个建国前的老党员就这样“送温暖”送掉了组织关系，实在令人叹息。

因这起“桃色事件” 受牵连的还有我丈母娘，一个建国前的妇救会主任，一位老党员，也因此而被开除党籍。

组织没了，还有这个家。爱唱山歌说笑话的你，并没有沉沦，从此把一切放在儿女身上，白天出工挣工分，起早贪黑摸鱼虾，为了你的五个儿女，你苦并快乐着。

我们不会忘记你辛勤劳作的身影，每回饭做好了，总要喊个十遍八遍，你才肯从田里上来喘口气。田里长的、家里养的，只要不被“割资本主义尾巴”，你都要拿到市镇上去变几个钱回来。五个子女，你和岳母，一个个地把他们拉扯大，而且对每个子女的嫁娶都有交待，作为靠种地为生的人实在是含辛茹苦不容易呀。

你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你的土地，直到夏季的油菜收割结束，你才像留在田角上做种子的那根最老的油菜杆，不情愿地倒在了大地上。

你是被无情的岁月风霜侵蚀而枯死的一株老树，死前骨瘦嶙峋，站都站不起来。我们做子女的变着法子哄你开心哄你吃，你吃多了黄连却咽不下甜。死前，我们一个个都守着你，却无力回天。你临死前念叨最多的是你小女儿的名字，我们知道，上路前你还放心不下她，你最疼爱的小女儿。

千言万语，难诉哀思，挽联于斯，再祭高堂。愿你在天堂里闲庭信步，胜似人间。

八十五年仁心厚载，丹青荏苒华发，黄花不再；
　　   九又九重亲恩无疆，明月常怀清风，慈容永生！

                                                                                                                          （2014年11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