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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洙泗清风

1

清晨，我还在“跪乳”中求取卑微的生存，用膝盖以下的尊严，换取生活的最大所需。尽管我如大多数人一样，尝试着去相信理应如此，但现实的感官却将我从麻痹中刺痛，让我在每一个重新睁开双眼的早晨，如此清醒的对峙着心底的矛盾。

新房始终没有着落，苏小白的母亲已经对我下了最后通牒，如果再不买房子，我跟苏小白的婚事就将告吹了。

我本能的想要用爱情的无上道理剥夺她母亲的同情心，以期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拖延几日。而事实上，她根本懒得听我讲那些大道理。

她说过的桥比我走的路还多，劝我不必枉费心机，想要得到她的女儿，唯一的正确做法，就是先买一套房子。

我对这种圈禁自由的豢养式婚姻提出严肃抗议，但在空虚的资本大山面前，一切都是徒劳。

苏小白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她是个温柔恬静的女子，有时候不善表达任何观点。但从她的眼神中，我看的出她是与她的母亲站在统一阵地上的。

我不想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是因为争执永远解决不了我面临的问题，跟女人做口舌之争，我根本就没有赢的机会。

那天晚上，在一段长时间的沉默之后，我垂头丧气的离开了苏小白家，就像一棵霜打的茄子一样。

苏小白没有像往常一样出来送我，这似乎在向我预示着什么。

我一个人坐在马路牙子上抽闷烟，陪伴我的只有街灯下恍惚的影子。我毫无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才发现儿时的那些星星，如今早已消失一空。

一路上，我想了许多，本想理清头绪，却越想越乱。我努力拾起关于爱情的字眼，触手却如青烟般幻灭。

爱情吗？原来只是一时兴起的欲望浪尖，在更加庞杂的物欲海洋中，根本翻不了多久。

那天晚上犹豫再三，我还是拨通了苏小白的电话。

“喂，小白，睡了吗？”

“还没有，你到家了吗？”

“我，一个人的地方能算是家吗？”

“那，你打算怎么办？”苏小白并没有被我的用意打动，她问的很直白，不带半点纠缠。

“怎么办，我还有选择吗？”

“其实，我妈也是为了我好，房子的事情，终究要解决的。”苏小白好像在竭力的掩饰内心的愧疚，她的声音有些底气不足。

“呵呵，我知道，你不用解释的。”我自嘲的笑着，脸颊却因僵硬而扭曲。

“你知道就好。没事的话，我先挂了。”

“等一下。我有话要问你。”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你……还爱我吗？”

“……”

电话那头等来了良久的沉默，那个本来毋庸置疑的答复，如今已经变得犹豫不决。正如我不再确定我的爱一样，苏小白也不再确定她的爱了。

“小白，你还在听吗？”我试探着问道。

“恩，在。李舸，对不起，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苏小白很冷静的说道。

“是不能，还是不想？不如让我来替你回答吧！”我已经处在撕破脸皮的边缘，不在乎接下来会发生的任何事情，我突然刻薄的冲着电话说道：“你爱的不是我，你爱的是钱，是房子。你的眼里面根本就没有感情，连一头冷血动物都不如……”

“够了。李舸，我不想听你发牢骚。对不起，再见。”苏小白果断的挂断了我的电话，打断了我那些意犹未尽的犀利言辞。

街灯伫立在两旁，见证了一个又一个的爱情笑话，它们却始终漠然的发光，不掺杂一点人世间的感情。

我无法形容自己当时的落魄表情，或许很像一具毫无意识的行尸，游走在交错的道路上，却始终绕不过心底的那堵墙。

2

第二天，我没有像一个男人那样体面的去找苏小白道歉，因为我始终没有觉察到自己的错误。但或许，我真的不应该把自己的无力，强加在别人的感受之上。

我在苏小白上班的商场外面呆了许久，看着那些来往不息的人流，在那些或忧或喜的表情中，寻找自己的面目。

但是每一个人的喜与忧都是不同的，每一张面孔上的表情，都是独一无二的，我无法复制别人内心的感受，就无法得到他们苟合的表情。

下午，我鬼使神差般的回到工厂上二班，也许在我的下意识中，爱情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重要，生活才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不二法则。

车床疯狂的旋转着，刀具将钢铁切割成条，我的心似乎在跟着割碎。那个下午，我的脑袋被机器的轰鸣声淹没，在噪杂的音波中，我似乎难得的平静了下来。

原来，感情真的可以被替代，无论是悲伤亦或者忧愁。

晚上八点多，我临下班的时候，苏小白打来电话，她说要找我谈谈。我本想拒绝，可愚蠢的嘴巴还是没能骗过自己的心，我答应了下来。

约的地点在她家楼下附近的一条街上，我们是边走边谈的。这个时节，风已经有些凉，我习惯性的将外套脱下，要给她披上。可是手在半空的时候，才发现她穿的已经很厚实了。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她已经不再需要我那些初恋时的细小呵护，她现在需要的是一套遮风挡雨的房子。

这对于一个女人而言， 本是一个无可厚非要求。甚至，这连一个要求都不算，而应该是我理应承担的责任。

“李舸。我们认识几年了？”苏小白的声音随风灌入我的耳朵，我很诧异的感受着一股陌生，就好像眼前的人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苏小白了一样。

“三年。”

“不，是三年零五个月。”苏小白很较真的矫正道。我不知该说她是一如既往的心思细腻，还是说她对于这段感情很重视。

“再过几天我就二十七岁了。”

“我知道。”还有几天就是苏小白的生日了，我记得很清楚，我已经陪她度过了两个生日，每一次都很别致。

“我已经等不起了。”风沙吹进了苏小白的眼睛，她轻轻揉着眼角，漠然低下了头。

“我知道。”

“对不起……”苏小白的声音颤抖着，呼吸不太均匀。她极力的控制着即将决堤的泪水，不想在我面前轻易的败下阵来，可她终究无法装出那副冷漠，竟无声的抽泣起来。

我第一次听到苏小白哭泣的声音，像一种温柔的毒蚀骨般侵入我的体内，我能感觉到心在快速的冷却，肢体同时在僵硬着。

苏小白的哭声婉转的回荡在空中，冷艳凄凄的音准，旷世持久的冷，久久盘旋在我心间。

“李舸，我再给你三天时间，如果你同意买房，三天后来找我。如果……”苏小白抬起了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却依旧没有把话说完。或许她也心存侥幸，不希望有第二个如果出现吧！

“我知道……”

3

伪装。

内心越是脆弱的人，就会把自己伪装的越凶恶。

世人的伪装是为了寻求自我保护。

也许，友情就是涂染在表面的一层保护色。一旦着了水分，就会分解消融。

“李舸，我的钱都让我媳妇管着呢，我手上只有几块钱。”

“李舸，我这个月的工资还没有发下来，你先找别人借点吧！”

“什么，借钱，你早说啊，我刚借给我姐，现在手上没钱啦。”

“喂，喂，你说什么？大点声。哎呀，我这边信号不好，好了好了，等我得空了给你回电话。”

“……”

短短的几天内，我将认识的朋友叨扰了一遍，最后只筹到了几千块钱。加上我手头上省下来的，总共不到两万。

那些平日里胡吹海吹的哥儿们，一副副望洋兴叹的表情，最后只是在精神上给我狠狠鼓励了一番。

人是能够共患难，却是不能共享福的。

我很清楚他们心中的想法，然而却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4

雨点淅淅沥沥。

这已经是最后一天。

今天之后，我与苏小白就会变成路人甲与路人乙，我们会在恰逢相遇的公交站牌前，当成互不相识，以便减少不必要的寒暄。

我在站牌前徘徊了许久，做出人生中最艰难的选择。其实，无论我做何选择，结局都已经注定了。我只是用强作挣扎来安慰内心的不甘罢了。

“小白，我想通了，我不应该阻拦你去追求幸福。我不能给你的，就让别人来代替吧！不说再见了，或者以后很难有机会再见了。”

看着这条短信，我觉得很快就能解脱了，手指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心情也跟着轻松了下来。

原来，分手不一定要当面说出口，也不一定要抱头痛哭。也可以就像现在这样平静的结束。

我与苏小白终于再没有瓜葛，我终于不必去想买房子的事情，不必去低声下气的到处借钱，也不必患得患失的守护着我所谓的爱情了。

苏小白没有回复我的短信，她直接来到我租住的地方。当她打开门看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在烂醉的边缘了。

跟大多数人一样，我在苦恼的时候也会拼命的喝酒。酒精的麻痹会无限放大心中的痛，我是想痛痛快快的痛一次，之后就一定会好的。

苏小白愤怒的将我手中的酒杯夺下，将杯中的酒水尽数泼到我的脸上，那一刻，我即将沉沦的意志又清醒了许多。

“李舸，你混蛋，你这算什么。”苏小白打开她的手机，将我发给她的那条短信摆在我眼前，她的手因愤怒而颤抖着。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你胡说，你明知道不是这样的，你为什么不肯买房，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情吗？你就真不愿意为我付出一点点吗？”苏小白歇斯底里的冲我吼着。我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跑来质问我。

爱情吗？原来爱情不是无价的，它的标价始终高出一套房子的价值，所有的甜言蜜语，都是为了一套房子而进行的讨价还价。

是啊，这就是所谓的爱情吧！或许就是一件摆在柜台上的奢侈品，高端大气上档次，却不是任何人都能够轻易染指的，因为每一次触及都需要昂贵的代价。

“小白，我不想再耽误你的前程，你知道我没有钱，我不适合你。”我摸着自己的良心陈述着事实。我也知道事实是尖锐刻薄的，但同样是不能改变的。

苏小白的眼角滚落下一滴泪水，也许那是对爱情最后的祭奠。我看着她无声的落泪，嘴角带着笑，这就是我想要的。

5

没有跌宕起伏，没有惊天动地。不是所有人的爱情都有一艘泰坦尼克号，不是所有人的爱情都有一个月光宝盒。

没有浪漫，也没有奇迹。

苏小白离开了，临走之前留下了那把备用钥匙。我其实知道，她从一开始就是来还钥匙的。

我是在那以后逐渐清醒的，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宁愿相信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梦。而现实的残酷已经超越了想象中的程度，它刺在我心间的时候，是一种赤裸裸的痛。

失恋，成为我失败的人生中又一个屈辱的印记。原来，在付出了真心之后，特别想要得到而又无法得到的回应，是那么的煎熬。

一切注定成为回忆吧！但无论如何都带着些许的快乐，亦或者隐隐的阵痛。

我并不是一个特别需要被安慰的人，在物质的世界中，精神可以一直保持颓废。可是，我却一反常态的兴奋，在即将度过的又一个午夜里，凭借酒精寻找睡意。

在凌晨以后的睡梦里，我最后一次看到了苏小白，她穿着一身洁白的婚纱，笑盈盈的站在我面前，一言不发的拉下那块极不搭配的红色盖头，漠然的转身离开。

“呵呵，走好……”

梦靥中，我放下抬起的手，也放下了心中最后的挽留。那一刻起，我祝福着那个如我这般在物质世界中挣扎的女子，嘴角不失时机的划过一道淡然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