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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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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人文胆沈水情》
文章来源:《沈阳日报》        访问量:946        作者:康乾        发布:康乾        首发时间:2017-06-08 08:13:52
关键词:中国诗赋网
编语:
     “流人”文胆沈水情
                 ——《浑河记忆》之《陈梦雷》
                    作者   康乾
上古时期不知哪年哪月哪日,鲤鱼翻身,龙脉躬脊,抚顺清原县宽甸子的滚马岭下竟突地冒出一股清泉。这股清泉一经喷发便义无反顾,携蒲河、沙河、万泉河,揽清河、细河、白塔河等十一条河流,汇集成庞大的水系;起清原,过新宾,向西奔腾而来,在沈阳漩出一片大水湾,又汇入辽河,浩瀚入海。
于是择水草而居的人类和动物族群便把她视为母亲河。七千多年前,太阳鸟在此飞起;一千四百多年前,这里被建成候城;三百多年前,白骆驼驮着金佛在这块净土上落地……她便是谓之小辽河的沈水。清亮亮的沈水,竟在三百多年前的那场历史巨变中,被爱新觉罗氏的八旗兵们用马粪给泼出了个不洁的名子——浑河。
一朝被污,岂能永远“浑浑噩噩”,就如公元2017年春,笔者和文友宪民先生应邀为“浑河晚渡”新建的牌坊合力创作的楹联所云:
浑河不浑,清波静揽千秋月;
晚渡非晚,晓雾轻推百里船。
沈水是有记忆的,犹如一条闪光的磁带,收录了两岸所有的沧桑、辉煌和苦难;沈水是有灵性的,是一个流动的大档案,包容了这块土地上每一块美玉和瑕疵。翻开三百多年前的档案,你会发现个怪怪的字眼“流人”。
“流人”是何方神圣?它是中华五千年文明被称为“历史周期律”的副产品;是朝代更迭时,社会活跃细胞绞杀后,留下的如竹节样的强硬的过度地带。于是汉语的词汇里就有了“气节”二字。三百多年前东北的“流人”大多都是反清复明的“气节”之士和有悖“朝纲”之人。
据有关材料记载,清初东北约有“流人”三十多万,基本被关押在黑龙江的卜魁(齐齐哈尔)、铁岭的尚阳堡、开原的宁古塔、奉天及辽阳。“流人”多是能人志士、文化大V。正如清人刘献廷在其《广阳杂记》中所云:“南国佳人多塞北,中原名士半辽阳”。于是在那二百多年中,“流人”就成了一个种文化现象,很多江南学士相继汇集在东北这块黑土地上。这其中不乏许多历史上响当当的名人,连《红楼梦》后四十回的作者高鹗也在其中。      
于是沈水有幸,不但披挂了粗犷的白山黑水的彪悍,也浸润了江南文化的灵秀。
以左懋泰、郝浴为代表的铁岭流;以季开生、丁澎为代表的尚阳堡(开原)流;以函可、陈梦雷为代表的奉天流。可谓文化名人荟萃。尤其陈梦雷的被流放,当时对他本人来说是大不幸,对沈水来说却是上天的惠顾。几千年来,都是母亲河慷慨的奉献,没见几个儿女为其颂歌、画像;是陈梦雷用生花的妙笔,饱蘸着激情,给沈水两岸的美丽定格,存留了她永久的倩影。
            遭    友    背    义
陈梦雷,字则震,号省斋、天一道人,福建闽县人氏,公元1650年生,康熙九年进士,选庶吉士,散馆后受编修十二年,成为著名学者。
康熙十三(1674)年,在朝为官十二年的陈梦雷回福建老家带薪休假(省亲),恰好镇守浙江一代的靖南王耿精忠追随吴三桂起兵叛乱。
这个吴三桂是个有奶便是娘的极端利己主义者,当年助推大明江山的倾覆,如今又来拆撤清廷的根基,中华民族刚刚稳定下来的大好河山,又要风雨飘摇,百姓罹难了。陈梦雷对耿精忠的盲目起兵很是不屑。恰在这时,耿精忠知道了陈梦雷和一些清廷官员在乡省亲,便派兵去抓,要胁迫他们一同造反。陈梦雷不愿国家再度陷入战争火海,便只身逃到了庙里剃度为僧,以躲祸端。
耿精忠前去诱降,软硬兼施。陈梦雷还是不从。耿精忠便抓了陈梦雷的老父相胁。无奈,陈梦雷只得暂时应允。来到耿精忠的所谓的小朝廷,被任为“大学士”。这里还真集聚了不少清廷的降将,其中较有名的有陈梦雷的同乡好友李光地。李光地是福建安溪人,陈梦雷的同年进士,又同入翰林院为编修,两人私交很深。
陈、李相见颇为感慨,知道吴三桂之流的闹剧不会有啥好结果,他们一定要阻止这种倒行逆施。于是他们便商定,陈梦雷帮李光地逃出去,然后由陈梦雷留在耿营离间瓦解乱兵,同时提供情报,再由李光地转送朝廷。他们还商定,由陈梦雷在耿精忠这里周旋,保护李光地家人的安全;日后立功,二人共荣。
于是李光地在陈梦雷的帮助下逃进了大山里,陈梦雷经常把叛营的情报派心腹送给大山里的李光地,李光地便把情报写成奏折,用蜡封了,遣人送到京城。这就是后来流传至今的“蜡丸事件”的初始。
这些“蜡丸”对朝廷围剿叛军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几年后,吴三桂就大势已去,耿精忠在康王重火器威力和戴梓的劝降下放下了武器。“三番”平定,李光地立了大功,可陈梦雷却成了乱臣贼子,披枷待斩。原来上报给朝廷的“蜡丸”上只写有李光地一个人的名字。
陈梦雷到此时才如梦初醒,他大呼冤枉,可这会李光地却完全失声。满朝文武都相信陈梦雷的冤情,不然“蜡丸”的情报从何而来?可李光地就是不出头去捞狱中的好友。陈、李共同的好友近侍官徐乾学看不下去了,他大斥李光地无情无义。可越骂李光地越失声。无奈,徐乾学到处求当朝重臣给陈梦雷说情,连明珠都求到了。明珠说,李光地不说话,神仙都救不了陈梦雷。为救好友,徐乾学豁出去了,代李光地给皇上写好了奏折,逼李光地签上字上奏。可李光地还是不承认当年“蜡丸”中的情报和陈梦雷有关系。后来有人猜测李光地也有自省,只是怕皇上治他“欺君之罪”。由于满朝文武为陈梦雷求情者甚多,康熙二十一(1682)年,陈梦雷改判死刑为流放奉天尚阳堡。
           浑    河    有    幸
公元1682年农历二月,东北大地冰封千里,白雪皑皑,披枷戴锁的陈梦雷刚踏上浑河沿的瞬间,料峭的寒风便撕开了他干枯的发辫。三十二岁的陈梦雷本正值青春年华,却已老态龙钟,步履蹒跚。他眼望白玉带般的浑河河床,欲放声嚎啕,却被西北风大烟雪噎了个正着,真是欲哭无泪,欲叫无声。
来到尚阳堡不久陈梦雷就大病不起,如过阴般昏睡了七天七夜。这期间,在被“流放”路上染了重疴的妻子含恨而死。待陈梦雷醒来时,妻子已身寝冻土,阴阳两隔。此时的陈梦雷真的已不会哭了,他站在黑土下的亡妻坟前,身无买张冥纸的碎银……
在尚阳堡陈梦雷吃尽了“流人”之苦,起五更,干农活,看白眼,为人奴……三两年内,福建来信,父母思儿先后离世。陈梦雷的命运落入了人生的最低谷。面对长白山余脉的千里大平原,陈梦雷仰头自问:我堂堂须眉,自幼勤学,饱读诗书,上对得起社稷,下对得起黎民,为何要遭此磨难?都怪自己交友不善才落得如此下场。陈梦雷奋笔疾同李光地《绝交书》。《绝交书》传入京城,宫廷震撼,康熙皇帝都感觉陈梦雷似有冤情,可李光地矢口否认,谁能奈何?
冤恨是人类最大之恨,也是最恻之痛,被友人弃义更是心灵之大殇。不在痛苦中沉沦,便在大恨中崛起,这就是人生。不久,陈梦雷的厄运有了转机,皇上下旨:八旗子弟不但从小习武,也要学文,作为陪都的奉天府要办满清学堂。
办学就要有先生,作为著名大学士的陈梦雷当然是第一人选。奉天将军一纸调令,陈梦雷的命运又改变了,解除“劳教”,到奉天戍所“开馆授徒”。
虽然是在戍所(类似劳教营)开馆,可因为公卿子弟纷纷前来拜学,陈梦雷在奉天基本已是自由之身,生活上也有了很大改善。不久,他把好友戴梓、李铁丸等人也推荐来奉天教学。从此奉天“流人文学”的队伍开始形成。陈梦雷第一次流放十六年,在奉天的日子是他最辉煌的时期。这时他的心态平和了很多,不幸中他还是幸运的,儿时他一路顺风顺水上到了云端,突兀的厄运要把他打入地狱,是沈水张开了博大的胸怀接住了他。他要感恩和回馈这块厚重的土地。于是以他为首的奉天“流人”文化帮开始活跃于浑河两岸。春夏泛舟河上,吟诵美景;冬日游走乡野民间,遍访民俗民情。心有晴天,满眼都是美景。他归纳出了这条母亲河两岸的“留都十六景”:天柱衡云、开城霁雪、东园泛菊、龙石观莲、实胜斜晖、浑河晚渡、御园春望、黄山秋猎、沈水春游、永安秋水、大堤踏雪、塔湾落雁、景佑晓钟、天坛松月、南塔柳荫、望云列障。从此奠定了沈阳景色的基调,后来的“盛京十景”和“盛京八景”都是在此基础上演化而来。
陈梦雷流放奉天十六年,为这块土地留下了很多史诗般的文献,除了大量的诗作,还主持编修了《盛京通志》。他亲自审定了《海城县志》、《盖平县志》、《承德县志》(清初沈阳建制)。他还在戍所建“云思草堂”,以著述为乐,出《闲止堂集钞》。
公元1698年,康熙东巡祭祖再来奉天,陈梦雷献《神功圣德》诗,获向皇上申诉的机会。康熙只允他陈述己冤,不许道李光地过。陈梦雷遵旨,随重被召回京城为官。李光地是帮朝廷剿“三番”收台湾的功臣,不辱功臣又重收大儒,这便是康熙的政治智慧。
那年是陈梦雷流放奉天的第十六年。
          梦    醒    龙    江
二度出山的陈梦蕾,被康熙下旨伴三皇子胤祉读书。胤祉从小喜欢读书做学问,远离对皇权的欲望,康熙便选个大学问家陪他。对皇权而言,学问家也是仓库里的物件,用时随手拿来,不用时便可蒙尘。这道理是陈梦雷临死才弄懂的。
伴学便好好伴,这段时间陈梦雷的著述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代表作有《松鹤山房文集》20卷、《松鹤山房诗集》9卷、《周易浅述》8卷、《闲止堂集钞》2卷。康熙四十年,陈梦雷又受皇命主编《古今图书集成》。这是陈梦雷一生最高的文化境界。为此康熙赐“松高枝叶茂,鹤老羽毛新”的诗句。陈梦雷诚惶诚恐,改自己的书房为“松鹤山房”,更加勤勉。于是晚年的陈梦雷又多了个“松鹤老人”的号。他深感苍天对自己不薄,尽管上半生身陷苦难,晚年却可安心做学问,此生足矣。
然而,陈梦雷的噩梦远没结束。
雍正元年,又是一个小周期,只要有“周期律”存在就要有厮杀。康熙认为自己的皇三子只是一心做学问,可新皇帝雍正却不这么认为。他眼中的三哥胤祉是个面善心毒,城府很深的政治对手,没说的,拿下!
主子都被拿下了,一个老伴读何惜?作为胤祉一党,陈梦雷的旧账又被翻出:“叛附耿精忠”。陈梦雷再次被流放。连后来由他主编的《古今图书集成》一书都不许属他的名字。
这次流放得更远,是黑龙江的卜魁(齐齐哈尔)。据黑龙江地方档案记载:“刑部咨黑龙江将军,和硕恒亲王等奏,为请旨事。将陈梦雷及其子陈胜安夹训。请旨。雍正元年x月二十二日呈……陈梦雷及其子陈胜安即刻发往黑龙江卜魁……为此谨奏,余依议,谨遵圣旨。”
做了个过山车,陈梦雷再次跌进了冰窟,时年他七十二岁。
这次流放更是个漫长的过程,整整十九年。说它漫长不只是时间的概念,更是心理的因素。古人云;哀大莫过于心死。此时的陈梦雷在戍所的高墙里开始了真正的人生思索。这时他最不齿的是自己的《绝交书》,皇权对正义和文化的蹂躏,远痛于亲友的背叛;他最怀念的是在奉天的日子,为沈水这条母亲河的梳妆留倩,是他一生都引以为豪的安慰。
乾隆六(1741)年,一代文豪陈梦雷冤死在黑龙江戍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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