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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提时的眼睛

                                       一

严铎一大早告诉妻子说自己要到上海出差，需要一星期时间，让妻子帮自己准备了一应俱全的随身用品。然后，他又让妻子送自己上了火车。检票之前，他又装作整理鞋带，故意把那张通往上海的火车票递到妻子手里，让她暂时保管，以便让妻子确认自己真的是出差了。而他却只乘坐了一站，就下了火车找了一家不显眼的宾馆，办理了住宿手续，把那些“出差用品”都放进了宾馆的房间，又在房间里看了一天的电视，直到晚上五时整，他才下楼到宾馆的餐厅自己点了四个菜，要了一瓶红星二锅头白酒，慢慢地喝了起来。

随着一杯杯酒的下肚，妻子和表弟的一幕幕亲昵场景，就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从结婚那天，表弟先是夸自己的妻子漂亮，赞不绝口，然后就是借着做弟弟的可以在婚礼上开玩笑的时机，非要妻子用一只手从他的脖子后边绕到他的嘴前为他点烟.一直到最近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上周一，他下班回家，远远地看到表弟帮着妻子推着自行车，两人有说有笑地往自己家里走。看到他以后，表弟说是来找他办事的，可进屋问他是什么事时，他说是来求表哥写一份入党申请书的，他不相信这是真的。周六上午他到单位有点事，让妻子先到自己的母亲家里，下午办完他事也过去。可当他过去时，又见妻子在母亲的房间里用手捧着表弟的脸在给表弟翻眼皮。表弟见了他还心虚地解释说：“哥，你回来啦，我迷了眼睛,求嫂子帮我弄弄，你来得正好，刚才我还说今晚一定要陪你好好喝几杯呢。他看着妻子和表弟已经亲热到这种地步了，心里十分不自在，也真想发火把他们两人臭骂一顿，再把妻子赶走，可他又觉得好像证据有些不足，于是咬了咬牙，强制自己咽下了这口气。星期天他乐于睡懒觉，朦胧之中，好像听到了门铃声，他睁开眼睛，听到妻子正用低低的声音说：“别出声，你表哥正在睡觉。”他心里打了个激灵，大脑迅速反应，有可能又是表弟来啦。果然，接着就听到表弟也用低低的声音回答到：“好的，我到客厅去等他。”他想昨晚两人喝了一斤半的白酒，今天一大早就跑来干什么，一定是以为我喝醉了，所以忍不住借机跑到我家里来幽会了。他想抓他们个正着，于是，继续躺在床上装睡，两只耳朵却在暗中使劲，想凭借自己灵敏的听力，辨别他们在干什么，直到好一阵子也听辩不出妻子和表弟都在干什么时，他才忍不住下了床，但却不穿鞋，轻轻地下地，拉开自己卧室的房门，然后就疾步跨进了客厅。只见表弟正全神贯注地仰着头，凝视挂在墙上的他和妻子的婚礼照片。他的出现，让表弟慌张地转过了身，极不自然地对他说了句：“哥，你醒了。我刚来，没敢打扰你。”他已经是满肚子的不高兴了，但还是强忍着向表弟反问道：“一大早急急忙忙地跑来干什么？”“噢，哥，我是来向你借摩托车的，今天，我想去南山度假村玩玩。”表弟回答道。“那你昨天怎么不说呢？”严铎又是不相信地反问了一句。“今天早晨才来电话约我的，十点钟就走，所以，我急忙起早跑来找你了。”表弟解释道。严铎没什么话可说，把车钥匙给了表弟。可他决不相信表弟要去什么度假村，一定是找借口。星期二下午，他到市里办完事，看看还有一个半小时就要下班了，就决定不回单位了，可是自己又没带家门钥匙，见离妻子的医院不远，就想到妻子那里取钥匙先回家，可是刚走到医院院内，就见妻子和表弟又是有说有笑地从医院的大楼里走了出来，他们一看到他都是一愣，妻子抢先问他：“你怎么来了，没上班吗？”他没有回答妻子，却盯着表弟问道：“你怎么又跑到医院来啦？”“噢，我出来看病，这两天有点拉肚子，找嫂子开点药。”表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答道，而且还扬了扬手里的一包药，好像是要证明他确实是来开药的。他当时心想，你壮得像头牛，拉什么肚子，我看你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了，你以为手里拿了一包药我就会相信吗，你也太小看你表哥了，既然你不仁，也别怪我不义。

说实在的，严铎特别爱自己的妻子。结婚五年多来，他对妻子的关心真是无微不至，对妻子的要求也都是百依百顺的。就拿生孩子的事来说，自己的母亲和父亲都希望能早一点抱上孙子，可妻子说要趁着年轻多干点事情，等过了三十再生也不晚，他就站到了妻子的一边，坚定不移地去和父母抗争。直到父母无奈地叹气默许为止。妻子遇到喜欢的东西，他就毫不犹豫地拉着她一起去买。他的妻子长得非常漂亮，在和他恋爱之前，不知道有多少人追求她，想得到她，不知道有多少人家庭条件比他优越，不知道有多少人个人条件远远超过他，有的有职位，有的有钱财，有的有长相，可妻子就因为自己有文才，懂得生活，才毅然地嫁给了他。他也曾发过誓，一辈子都要让妻子不受任何委屈，要像对待仙女那样对待她.也正是因为妻子在他心目中就是一个仙女，所以，他也总是认为妻子在其他男性的心目中妻子的形象也会如此，他们也一定会对妻子的美貌垂涎三尺的。五年来，他对妻子的一举一动都在密切的关注，他和哪个男性说话了，冲着哪个男性微笑了，眼神在哪个男性身上逗留了，和自己说话时介绍哪个男性偏多了，提到哪个男性时的神情有异常变化啦等等，他都在无微不至的注视着。特别是当妻子下班回家晚了，单位组织活动了，安排她出差了等等。这时，他就会一个人在家里坐立不安。严铎是个聪明人，他深知妻子不愿意受到这方面的监督，其实所有的女人也都不愿意让别人干涉自己的言行自由。他也非常精明，知道在这方面给女人施加压力，会让女人小看自己，瞧不起自己，她们会认为这是不相信她们，是小心眼，如果一旦有了这种想法，那也就是裂痕的开端。所以，严铎尽管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妻子对自己的忠诚度，但却丝毫也不敢露出声色来，只是一个人暗暗地观察，暗暗地分析，暗暗地盘算着自己该怎么做。当他接二连三地发现表弟越来越向妻子靠近，而且妻子好像对表弟也充满好感之时，他就高度地提升了警惕性，这种警觉更不断地促使他确认妻子和表弟肯定关系不正常，因此他决定要来个“捉奸捉双”。

晚上九时左右，严铎一个人将一斤白酒都喝干了，浑身上下从头到脚都觉得热血沸腾，一阵阵的冲动，激励着他恨不得一步跨到自己家里，把妻子和表弟堵在床上。但他心里也十分矛盾，他不想让妻子和表弟有那种见不得人的事，却又觉得他们两人之间肯定有那种事，他一阵痛苦，一阵愤怒，嘴里一会儿嘟囔着，不会，不会，不会有那种事的。一会儿又狠狠地咬牙切齿的骂道：“狗男女，看我怎么收拾你们。”他就在这种心态下，结了帐，走出了宾馆，打了一辆出租车，回到了自己家的门口。他嘱咐自己要镇静，不要毛手毛脚，不要惊动了他们。他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地把自己的耳朵贴到了自己家的进户门上。屋子里果然传出了妻子和表弟的说笑声。他顿时觉得那声音里充满了放荡和淫气。不由得热血上涌，狠狠地在心里骂了一句：“不要脸的东西，果然趁我不在家跑到一起鬼混来了，我让你们‘混。’”想到这里，严铎从身上掏出了门钥匙，也掏出了一把事先准备好的尖刀。他轻轻地用钥匙拧开门锁，一脚将门踹开，并寻声大步冲到了客厅。他一眼看到了妻子和表弟正一人坐在一个沙发上说笑。

妻子和表弟看到严铎手握着尖刀闯进屋来，两人都很吃惊，表弟还想装做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样子，站起身来迎着严铎走了过来，似乎想打招呼,严铎却不等他说话，就骂开了：“你们两个不要脸的东西，今天还有什么话说？”“哥，你这是干什么……”表弟好像还想说什么，可没等他说完，严铎已经冲上去，对他下了狠手，严铎手里的那把尖刀，以惊人的速度刺进了表弟的小腹之上，表弟两手捂着肚子喊了一声：“哥……”就摇了两摇摔倒在地上了。地板上迅速出现了一大滩子的鲜血。严铎的妻子已被吓傻了，只是表弟用双手捂住小腹，那小腹上就像喷泉一样涌出大量的鲜血时，她才凄厉地叫了一声：“哎呀！”就呆在了那里，她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严铎，好像是不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严铎一步步向她逼近，她没有逃避的意向，依然呆呆地望着严铎，严铎走到妻子身边时，又突然向妻子的小腹捅了一刀，妻子也在顷刻间倒在了血地上。

两刀刺倒了两个人之后，严铎的酒也醒了，他望着躺在血泊之中还在呻吟的妻子和表弟，知道自己的人生已经要走到尽头了，他不想让他们死掉，他想让他俩活受罪。因此，他抓起了茶几上的电话机，先给120急救中心打了一个电话，接着又给110巡警中心打了个电话。他好像异常镇定，脱去了沾满血迹的衣裤，换上了一套崭新的休闲装，然后就到市公安局投案自首了。

妻子和表弟都被抢救过来了，也真是万幸。这案子也十分好破，严铎到了公安局就把自己如何怀疑妻子与表弟关系暖昧，又如何“捉奸”，如何动刀子刺伤他俩的全部经过做了详细交待。当他妻子和表弟住了一个月的医院，分别接受了公安部门的调查审理后，案子也就告破了。法院公开审理此案时，判决书上写得是：“严铎，男，二十九岁，大专文化，捕前系东都市太华贸易有限公司的业务主管。因其怀疑其妻姜某与其表弟张某关系暖昧，故于二OO七年六月十五日谎称出差，而于当晚九时三十分左右，在独自一人喝了一斤白酒后潜回家中捉奸，适逢其表弟受严铎母亲的委托到家中给其妻送食品，严铎误认为是表弟与妻子趁他出差暗中幽会，因此不问青红皂白，拔出事先准备好的厨用剔骨刀，对两人各刺一刀，将其妻姜某和其表弟张某双双刺成重伤。案发后，严铎良心发现，向120急救中心打了电话求救，又向110警务中心报了案，并主动到市公安部门作了自首。姜某和张某经抢救脱险，但两人都留下了严后遗症。严铎无中生有，无端怀疑妻子和表弟关系不正常，并持刀行凶。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章第十四条，及第十七条之规定，认定严铎犯有故意伤害罪，应当受到法律的制裁。另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四章第三百三十四条之规定，和第四章第六十七条之规定，认定严铎有主动投案自首行为，应依法从轻处罚.决定判处其有期徒刑七年。”

在法院宣读判决书时，严铎始终保持着一脸的冷酷，甚至对他母亲的凄惨哭声也视而不见。他的父亲没有到场，他知道父亲是个死要面子的人，儿子出现这样的事，他一定又是在家里跺着脚大骂他是个混蛋，是个逆子。在法官宣布将他押下去时，他又听到了母亲的哭喊：“让我再看看我的儿子，严铎，你快跟妈妈说句话呀！”严铎没有回头，他的心抖动了一下，但还是咬咬牙，头也不回地跟着法警离开了现场……

                            二

“混蛋，逆子，以后不要去看他，难道他犯法还犯出理来啦？”当严铎的母亲对老伴说出已是第二次去见严铎，而儿子又是拒而不见之时，严铎的父亲简直是火冒三丈了，他把火全都撒在了妻子身上。“孩子他爸，你就别吼了，光吼有什么用呀，你看看，这孩子不见我，却给了我一封信，说是他小时候写的一篇作文，是他在监狱里凭自己的记忆重新抄写的，我看了几遍也不知啥意思？”

严铎的父亲一听有信，火气顿消，急忙从妻子手中抢过了那封信，颤抖着把那两张纸打开了，只见上面第一行写的标题是“我的眼睛。”他不知道这是作文的标题，没有在意，接着往下读了起来：

“我有一双既不是浓眉大眼，也不是炯炯有神的眼睛。我经常听到身边的亲属、邻居和同学在我的背后议论我的眼睛，说它们可能要比常人的眼睛小一圈，好像是用小刀片划了一下就形成的一样。我也曾对着镜子用自己的眼睛去审视自己的眼睛，当我发现这两只眼睛不仅小得可怜，都是单眼皮，而且它们的轮廓还有点像两只小蝌蚪时，我就再也不愿意去照镜子了。好长一段时间，我都一直在为自己没能拥有一对英俊、明亮、传神的大眼睛而抱怨，而自卑。可后来我发现，我的眼睛虽然没有别人的大，也没有别人的眼睛那样迷人，招人喜欢，但它们却同样具有着与阳光、月光、星光、火光及灯光等光亮对映折射后，发现和识别万物的功能，也同样能像大脑和心灵传递人、事、物中的美与丑、好与坏、优与劣、大与小、高与低、长与短、远与近等等的差别信息，能帮助我认识这个世界。因此，我不仅开始喜欢我的双眼了，也开始重用它们了。”

“有天晚上，下了一夜的大雨，当晨曦刚刚穿透夜幕的时候，我睡不着就爬起来跑到了屋外，我想去看雨后的彩虹，想吸吮雨后的清风，想品味雨后的新鲜空气。可刚跑出家门就看到平时总是对自己板着面孔，满脸严肃，还经常冲着我大声训斥：“不要乱跑，稳当点，别摔倒啦！”的张大伯，正在从自己家的院子里一摞一摞地往外搬砖，他把那些砖一步一块地摆到了泥泞的路面上，把我们二十几家出门必经的门前小巷，铺成了一条“红砖甬路”。直到那甬路与大道相连接时，他才带着满腿、满身的泥巴走回了家里。望着他的背影，我忽然觉得张大伯不像平时那样严厉和讨厌了。就在张大伯刚刚走进家门，他隔壁的徐婶又端着满满的一盆脏水走了出来，只见她先是看了我一眼，冲着我笑了笑，又像是做贼似的扭着脖子往左右张望了几下，然后猛地把那盆脏水倒在了张大伯刚铺好的甬路上了。倒完了脏水，她急忙转身打算迅速离开，却又像是有了什么新发现一样，突然又转回了头，就像是我根本不存在一样，她把盆交到了左手，飞一般地扑到甬路之上，用右手抓起了一块砖，把那条小踊路给断开了。我正弄不清她想干什么时，她却在转眼之间，把那条小踊路从门前的小巷改变了方向，有十几块砖已转头伸向了她家的门口。我终于明白她在干什么了。不知怎么，我再看徐婶时，心里就有了一种讨厌的感觉，觉得她太让人瞧不起了。尽管她平时对我特好，在邻居之中，只有她最喜欢我，经常拍着我的后脑勺，问我这儿，问我那儿的，还经常夸我聪明，学习好。可再看一眼那条已“调了头”的踊路，我就再也不想搭理她了。第二天早晨，我背着书包准备上学时，她和我打招呼，我横了她一眼，没搭理她就跑了。”

“这样对待徐婶，我也觉得有点内疚，可这也正是我的眼睛和心灵促使我这样做的。也许是我的眼睛长得不好，尽看那些不该看到的东西。可是，我又想到，如果那些大人们，别让我们这些小孩子的眼睛里进“砂子”，别往我们的心口上压石块，多让我们的眼睛看些美的和好的东西，我们的眼里不就充满了美好了吗？”

严铎的父亲读完了这封“信”之后，也不明所以，他抬起头，用迷惘的眼神看着妻子问道：“他就给了你这篇作文吗？没有别的东西？”妻子一直在静侯着他读这篇文章，听到问话马上回答道：“就这篇文章，这还是人家警察给捎过来的，说他不想见我。”说着他的妻子又抹起了眼泪。

“别动不动就掉眼泪，掉眼泪有什么用？你就没问问他们严铎为什么不想见你吗？”严铎的父亲又是烦躁而不耐烦地追问道。

“我问了，他们说严铎在监狱里表现一直都很好，还被安排当上了文化教员，教那些犯人们读书识字。可是，一提到是家里人他就变得一声不吭，问啥也不说，那狱警说不让我着急，他们会慢慢地帮着做工作的。严铎的母亲想做出不哭的样子，但两只眼睛却不争气，里边又涌出来两行泪水。

“算了不要管他，我看他是没脸见我们，不过他传出来的这篇作文又是啥意思呢？”严铎的父亲边说边沉思起来。

“孩子他爸，你忘没忘，有一次咱小铎有篇作文在全校获得了一等奖，是不是就是这篇吧？”严铎的母亲突然提示道。

“对，就是这篇，你说的是，噢，我明白了,这小子是留恋那会儿的荣耀了，所以写了这东西，想拿来安慰我们，哎呀，有什么用呀，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呀？”严铎的父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妻子也跟着深深地叹了口气说：“这孩子，从小一点都没让咱操过心，学习不说好，可也从未落后过，咋就能发生这事呢，都怪我那天，不该让他表弟去送什么饺子。”

“别提那些事了，你不让他去送，早晚也得出事。”严铎的爸爸又对妻子斥责了一句。

“孩子他爸，下个月我再去一趟，不论他见不见我，我都要每个月去一趟。”严铎的母亲用商量的口吻，但却满含着坚决的态度对老伴说道。

“你以为去一趟容易吗？又不在本市，去一趟要用五个多小时，当天还返不回来，我看还是别去了，等他什么时候良心发现，想到了自己还有爹娘的存在，他就会见你的。”严铎父亲坚决的驳斥了老伴。

                                 三、

听说儿子同意见自己，严铎的母亲激动得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擦了下边的上边就淌出来了，擦了上边的下边的就滚落到了衣襟之上，她干脆就不去管它了，瞪着模糊的双眼，就盯着监狱长办公室的那扇门，心里在企盼儿子的出现，想像着儿子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胖了还是瘦了，白了还是黑了，他会和自己说什么。既而，她又想到自己这次算是没有白来，这已经是五次来探视自己的儿子了，前四次都未能见到儿子。那个倔强的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肯见她，这次狱警告诉她，严铎在狱中表现出色，多次受到表扬，心情比以前开朗多了，经过他们多次做工作，他同意和自己的母亲见面，但提出了一项要求，想和自己的母亲单独见面，说有话要和母亲谈。因此，监狱长破例同意他的母亲在自己的办公室见面，并给了他们一小时的时间。严铎母亲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反复地和那狱警说：“这让我怎么感激你们呀。”

在她的回忆中，严铎被一个狱警带了进来，严铎的母亲猛地站起了身子，她看到自己的儿子除了剃了光头，穿了囚服以外，没有其他的变化，不过脸上仍然带着十分冷酷的表情，他见了母亲只是小声地喊了一句：“妈妈，你来啦。”

未见儿子时，盼的是望眼欲穿，现在见到了儿子，心头又涌上上了一股抱怨之情，严铎的母亲扑上去，一把抱住了儿子大哭起来。随即就用两只手交替地拍打着儿子，也不管是前胸还是后背，一边拍打，一边哭诉道，你为什么不见妈妈呀?你为什么这么狠心?你为什么要这么干呀?你的妻子对你多好呀?……”

那狱警及时制止了她，对她十分和气地说：“大婶，就一个小时，您一定要平静下来，说点正事，到时间了，我就会来把他带走的呀！”

严铎的妈妈好像才反应到这一点，立即止住了哭声，连连点头。而严铎却仍然冷冰冰的，显现得十分无情。不过，严铎的母亲却发现了他眼里还是有些湿润，她无意中窥到了儿子也动了情，只是在强忍着不想暴露。

母子俩坐下来后，那狱警走了出去，并关上门。这时，严铎的母亲才迫不及待地把那个经过检查允许带进来的包裹打开，想把自己带来的好吃的都一下子拿出来让儿子在自己的面前吃上几样。可严铎却伸手拦住了母亲，他盯着自己的母亲，那对小眼睛里流露出一股阴森森的光芒来：“妈妈那天确实是你让表弟给她送饺子去的吗？”他逼视着母亲问道。

“是呀，下午你媳妇给我打电话，说刚刚把你送走，去上海了，要一个星期才能回来，我让她到家里来吃，她说不回来吃.可晚上刚好你表弟领着对象到家里来了，我就求他回去送完对象顺便给你妻子带点饺子去，我怕她一个人不好好吃饭尽胡弄。”严铎母亲深怕漏掉一个细节，把那天的事向严铎说了一遍。

“你说什么，表弟带着对象到我家去了？”严铎好像很惊讶。“是呀，是你媳妇在她们医院给介绍的，是个护士，所以你表弟感谢你媳妇，这才总往医院跑的呀！”严铎的母亲盯着严铎回答道。

“奇怪，她给表弟介绍对象，为什么一直不对我说呀，？”严铎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哎呀，那个护士以前不是和你处过一段时间吗？你媳妇怕你阻拦，想等他们都定下来再告诉你。”

“是高兰吗？”严铎又是一惊。

“是呀，她不是和你媳妇处得很好吗？又和你表弟住得很近，所以你表弟就托你媳妇给牵线搭桥。这事一开始，他们就和我说了，我也觉得她和你表弟挺般配的。当时，也真的是怕你和她再见面不自然，担心你会干涉，所以我也同意暂时不告诉你。”

“那我那天，在你的屋子里却看到她怎么给表弟翻上眼皮了，一男一女的竟然躲到屋子里干这种事。”严铎又想起了在母亲家里看到的那一幕.

“哎呀，你表弟那天也是领着对象来的，刚把他对象送走就迷了眼睛。本来是让我给翻眼睛的，我说守着个医生你不用，我的眼神哪行啊？你媳妇不就是个眼科医生吗？我说话了，她能不给翻吗？你呀，严铎，不知你怎么变得这么小心眼。也怪我，不该那么多事，真不该让你表弟去送什么饺子！”严铎的母亲想尽最大限度地把一切都揽到自己的身上，也好让自己的儿子能够心里好受一些。可她哪里知道，母子俩的一番对话之后，严铎确实是从心里承认了自己是误会了妻子和表弟，但既而却使他心中埋藏已久的伤痛，又从另一个方位开始折磨他了，使他压抑不住，猛地站起身子，冲着母亲喊出了一句：“是的，妈妈，这一切都是怨你，都是你引起的，你知道吗？”

严铎母亲被儿子的突然发怒给吓呆了，她虽然想往自己身上揽责任，但她心里是十分清楚的，那责任不在她，拉也属于强拉硬扯，儿子是不会往她身上推卸责任的。可是眼前的儿子，分明是真的要把一切罪过都强加到她的身上了，她望着儿子仍然充满怒火的眼神，不敢相信儿子说的话是真的。

严铎在屋子里急速地走了两圈后，才重新坐到了母亲的面前。他压制着火气，同时也压低了声音对母亲说道：“妈妈，你还记得我上小学三年级的那年的大年初一上午吗？那天，和你一个单位，又和我们住得很近的那个姓钱的说过来给你和我爸爸拜年，可爸爸那天是加班，不休息，我想你们是知道的，你们就当着我的面，打情骂俏，你还把你咬过的半块核桃酥送给他吃，然后又一再催促我去姨家拜年，我那时是对你们的举动没太在意，可你们的举动会进入我的眼睛，会印在我的脑海里，我长大了，懂事了，就会回忆起那个场景。”

“严铎，你这是在说什么呀，哪有的事呀？”严铎母亲已被儿子说得是满脸通红，她想阻止儿子说下去。

“妈妈呀，我给你看的作文，你可能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那篇作文就是在那一年写的。我今天还是那句话，我相信我的眼睛，尽管它们长得不好，但它们能看到在我面前发生的一切。你还记得吗？同样是在那一年，有一天，那个姓钱的说是来给祝贺爸爸的生日，我们一家在一张饭桌上吃饭，爸爸对你们给他祝寿高兴得一点警惕性都没有，可我却在无意中发现你的脚先是踩到了姓钱的脚面上，起初，我还告诫自己，这是吃饭时无意间的接触，可是过了一会那姓钱的脚却又踩到了你的脚面上。而且还在不停地在你的脚上轻轻的摩擦，你们不时地交替着互相踩动，直到我假装掉了筷子，上桌子下边去找，你们才吓得迅速躲开了。这不是事实吗？”严铎说到了这里，那双眼睛又喷出了火光，直视着自己的母亲。

严铎母亲的脸已经红得发紫了，她也显得浑身都不自然了，但她还是不想承认这件事，依然想找一句最合适的话，消除儿子的看法，可她却怎么也想不出哪句话最合适，什么样的语言能让儿子眼里的大火熄灭。因此，只是极不自然且又十分慌乱地说了一句：“你这孩子都说了些什么呀，我怎么就不记得有这事了呢？”

“你不记得了，可你知道吗？妈妈这两个镜头，从小到大就一直印在我的脑子里，压在我的心头上。我一时一刻都难以把它们驱逐出去，而且只要我一见到你，我的眼里就会出现你和那姓钱的吃核桃酥和互相勾脚的情景。我有几次冲动想和你干一仗，也有几次冲动想告诉爸爸，可我又觉得这是一件可耻的事，我怕同学、老师、邻居们得知后笑话我，所以就把它埋在了心底，有时，我看到爸爸，就觉得他很可怜，很可悲，自己的妻子背叛了他，他还不知道，还是照样对你无微不至地关心和关爱。我每次看到他发自内心地对你问寒问暖之时，我的心头上都会有一种被刀割了似的疼痛之感，我曾经告诉自己，就把它埋在心底吧。反正那个姓钱的后来得了瘫痪症，也不和你来往了。就让这个家庭保持平静吧，就让爸爸一生都沉浸在幸福之中吧。可我却深怕自己也遇到这种事，自打我和妻子结婚那天开始，我就在提心吊胆，就紧怕她也给我盖上一顶“绿帽子”，可怕什么就偏来什么，尽管我已经知道这是我的误解，可我的心肠如此狭小，又是怎么养成的呢？难道不是你这位做母亲给造成的吗？”

“孩子，你快别说了，都怪妈妈，是妈妈的错呀！”严铎的母亲听不下去了，她放声痛哭起来，边哭边阻止严铎，边哭边捶打自己的胸脯，狱警被惊动了，打开门闯了进来，他看了看严铎，见严铎仍然是怒目横眉。满脸的冷酷，其母亲却已经哭倒在了沙发之上。

“严铎，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的母亲？可怜天下父母心，你这样做对得起你母亲的养育之恩吗？”那狱警看不下去了，大声地斥责着严铎。

严铎母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她伸出了手使劲地摇摆着，那意思是想阻止狱警训斥自己的儿子，同时，她心里已承认了,这不怪儿子。

严铎眼里终于流出了眼泪，这是他入狱快一年半了，第一次流下了眼泪，他也说不清自己流淌出的是委屈的泪，还是同情的泪，还是酸楚的泪。那狱警看了看表，走上前去，拉住了严铎的一只手，是想把他带回去了。严铎咬了咬牙，又喊了一声“妈妈”之后，用一种极其深沉的语调对母亲说道：“如果爸爸也有一双孩提时的眼睛，也像我一样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也许瘫痪在床上的就不是老钱，而是您呀，妈妈，您想过了吗？”说完这句话，严铎没有再看母亲，他转过身子，走出了监狱长的办公室。

十分钟之后，监狱的医生们要了一辆救护车把严铎的母亲送到了医院。

三天之后，监狱经过讨论，撤销了严铎的减刑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