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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退几十年，一般人家里都不置办什么摆设。屋子小，几口人勉强挤着住，但有一口挂钟，被当作那个年代高尚生活品质的标志。我家也不例外，那钟涂着黄黑两色的漆，锃亮的钟盘上，两根黑色的指针，相当漂亮。是我们成家之后，一位亲戚从鞍山市买回来的。

它特别的喜人之处是报时的声音，我曾经打开它的门，在钟摆的后面有两根不等长的白色钢棒，那个敲钟的槌，将它们同时敲响，刚好是一个动听的5度和声。

我们习惯地将它的指针向前拨快十分。夜晚，孩子们睡熟了，大人还要忙各自的事情，坐在大盆前搓洗衣服，在一个带夹子的小台灯前编织毛衣，还有白天在单位没做完的一些表格文字材料等等。夜沉下来，听到那钟敲出一长串的和声，总是觉得，还早呢，这表针是往前拨了的。可是第二天，招呼孩子们起床的时候，却要坚决地拿这个钟所指示的时刻警告他们。

那个时代,从上班第一天开始，人就与一个单位结上了不解之缘，一辈子甚至两辈子的人生与这个单位死死地捆在一起，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不管你爱不爱这个行业，是不是做这个行业的材料，“从一而终”并不仅仅用来形容嫁女从夫。年复一年，忙忙碌碌，人的生活方式，生活范畴，知识领域，几乎多少年也没有改变。正如那口老钟的两根指针，从来没有停歇过，却也从来没有走出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一块地盘。

记不清是在1980年前后什么时候，我在市场上第一次看到一种香港产的石英手表，它是用数字计时计分的，另外还可以读秒。当时的标价是80多块钱，就买下一块戴着。这似乎是一种认识方式的变化，从平面钟盘的两个指针形象地表述看不见的流光，到直接读数字，理性地认知时空所处。这也从一个角度意味着，一个时代过去了。
在可以直接读秒的年代，时间的价值并不是以秒计量，连分、十几分都常常是可以忽略不计，甚至昼夜倒错，作息混洧。“上午轮子转，中午盘子转，下午殺子转，……”也许只是夸张的谣辞，坐在几百人的会场里，听到毫不掩饰的酣声，却是见而不怪的事情。

在那些蹉跎的岁月里，丢掉的太多，唯唯值得庆幸的就是，始终不肯丢弃阅读。广泛的涉猎，对世故的漠然不顾，也许并未成就什么独门绝技，却意外地保持了我的一份童稚般的贞诚。然而，这份贞诚并没给我带来幸运。带着这份贞诚，受职一位老同学创办的学院，身心相许，热火朝天。对一般人来说，如果单位富足一些，公物私用已是惯例。但在这种私立学校，资疲物溃，当时教师要求建立教师资料室，便将自家经营的一个小书店的十几组书柜运去作了捐赠。自此，披星戴月六年，到头，却落个惨淡相弃。当人们普遍享受来自朋友的实惠的时候，我却切真地感受到，朋友，是一种十分怪异的称呼。

如果这是一种偏激的说法，我愿意对每一位还称得上朋友的人道一声歉意。我毕竟知道，你还没有忘了我。仅这一点，就足够我受用不尽。

几乎每天晚上，都可以在我的雅虎邮箱，读到一连串邮件。而且这几乎都是同一个人发来的。发邮的时间是在上午九、十点钟，换算了时差之后刚好也是入夜时分。

这是一位修行不浅的资深教师，后期主授中学历史。用她的心身眼耳，丈量过上下五千年的历史。如今又不辞花甲，走遍中西十几个国家。饱览世界名胜风土人情。近半年的时间里，她住在纽约的儿子家中，遇上休假时间，则随家人走过从东海岸到西海岸的许多州市。一边走，一边拍，一边写，一边发邮。她是一个心中装着朋友的人，她发出的地址一大串，我的地址只是其中之一。

这些邮件内容广泛，最多的还是各地名胜和风光的摄影照片，有自己拍的，也有从网上下载的，并标明，哪些是亲历过的的，哪些是到过没见过的，哪些是没到过也没见过的。一片坦诚之意，令人叹服。

读着这些邮件，读着这些精美悦目的照片，感觉到一种遗憾中的幸运。坐在家中，借别人的一双脚，到处游走，极目天下，不亦悦乎！

不知不觉，莫名地想起那口老钟。它早已经不在我的身边，十几年来频频地搬家，不知什么时候，不知失落何处，不知它现在是否依然不改往日的光采和声音。我知道，不管身许谁家，它仍然存在。我看见。那两根指针，也许比当年看上去要有一些迟顿，却仍在不停地走着，仍然守时，仍然稳健。我听着，那悦耳的5度和声，仍然明亮，仍然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