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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声画眉的啭鸣，把陈子楠从睡梦中唤醒。透过雕花窗棂向外看时，只见院坝上那株花团锦簇桃枝上，一支画眉鸟一边吟唱，一边时不时啄几下画片。陈子楠睡意全消，起身走下小楼，站在三月灿烂的阳光下，静静地看那只画眉。

    画眉飞走了，飞向山坡的那片向阳地。陈子楠放眼望去，满山的桃花灿若红霞，把整个山坡都染红了。

    这个时节，如果尹冠三在该多好啊！想起尹冠三，陈子楠不禁有些怅然。

    尹冠三是陈子楠的丈夫，在镇子上的小学当校长。平素，尹冠三教书，陈子楠在家操持一些家务——其实，也没有什么家务，有些家务活，佣人就做完了，她更多的时间是读书。她读的书，也很单一，除《列女传》外，就是《红楼梦》之类的闲书。陈子楠的曾爷爷，道光年间考中进士，曾在通州当过一段知府。而今，虽然家道有些衰落，但仍是达县的名门望族。因此，陈子楠是在读着《三字经》、《朱子治家格言》、《闺训千字文》长大的。认识尹冠三之后，从尹冠三带回来的报纸上，陈子楠才略知了一些尹家坝之外的世界。

    从报纸上得知，就在他们的邻县宣汉，一位叫王维舟的人，在固军坝起义，创立了川东游击军，闹起了革命。她看到她们家的下人偷偷谈论此事时，眉飞色舞；而她的父亲，那个留山羊胡的老学究，则时常抱怨人心不古，国将不国。但无论如何，陈子楠的生活都是平静的，尹家坝之外的风吹不进她的心房。

    直到有一天，尹冠三带回家一个人来，在她们家的厢房内偷偷住了几天，她的平静生活才被彻底打乱。

    她曾陪伴尹冠三偷偷去过一次厢房，看到那人40岁左右的年龄，皮肤黢黑，很干练的样子。那人听说她是尹冠三的妻子，说：“你们家的生活很优越，但是，全国人民都过上这样的日子，就必须砸烂这个旧世界，建立一个新中国！”

     后来，从尹冠三的口中，陈子楠得知，在她们家偷偷留宿的那人，就是政府满世界追捕的王维舟。

    以后，尹冠三的行踪也变得诡秘起来，时不时借口给学生补课，星期天也不回来。陈子楠的心一天比一天沉重，她清楚，丈夫已经加入王维舟的组织，不仅家人反对，政府追捕，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掉了脑袋，赔进身家性命。

    等尹冠三再回家时，陈子楠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子楠，我们都是有知识、有文化的青年，必须担负起社会责任。我们虽然衣食无忧，但更多的人却衣不遮体，食不果腹。我们不能只想着自己，要想想劳苦大众，把他们从地主老财手里解放出来，建立一个大同世界！”

    长时间耳闻目染，陈子楠渐渐认同了丈夫的事业，常常为他提供力所能及的方便。

    前几天，尹冠三回家后，兴奋地问她：“子楠，你能不能也去教书？”

    “和你一起吗？当然行！”陈子楠已经厌倦了家庭这种平静如水的生活，显得很兴奋。

    尹冠三拉她坐下，握着她的手说：“经中央批准，川东游击军已经正式改编为中国工农红军三十三军，军政治部缺少人员。政委杨克明同志要我到政治部工作。”

    “这么说，你要走？！”陈子楠吃惊地望着丈夫，眼睛溢满泪水。

    “别哭！”尹冠三捧着她雪里透红的脸庞，爱怜地说，“我走只是暂时的，明年桃花开的时候，说不定我就回来了。”

    “你别走！我不让你走……”陈子楠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伏在尹冠三怀里，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尹冠三小心拭去她的泪水，说：“我参加革命，是干大事业，你应该为我高兴，为我自豪，哭什么？”

    许久，陈子楠才停止啜泣，泪眼婆娑地问：“你真的要走？”

    尹冠三坚定地点点头。

    看着去意已决的丈夫，陈子楠欲言又止。

    “你放心，我会回来的，说不定明年春天桃花开的时候，我就回来了。”尹冠三安慰说。

    “别说明年，后年，还是大后年，我等你，我会一直等你的！”陈子楠哽咽说。

    “我走后，许老师接任校长，她会安排你工作的。”

    陈子楠见过许老师，是一个浓眉大眼的姑娘，个子不高，剪了短发，显得干净利落。

    “你提前给我收拾好东西，说不定哪一天，我就随队伍一块开拔了。”

    现在，行囊早已收拾妥当，倒是尹冠三没了动静。

    陈子楠知道，离别的日子真的就要到来了。

    正当陈子楠思忖间，只见山下的桃花林里闪出一个人。看那析长挺拔的身影，就知道是尹冠三。陈子楠欣喜地迎上去。

    “子楠，队伍已从石桥过来，马上向万源开拔了。我必须马上跟部队走！”尹冠三有点急不可耐。看得出，他的心情既激动又兴奋，同时还有不愿离开娇妻的惆怅。

    陈子楠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转回身，上楼帮他拿出行囊。

    这时，山下传来队伍的喧哗声，还有此起彼伏的歌声。陈子楠放眼望去，只见浩浩荡荡的队伍正路过尹家坝，向远方开拔。

    尹冠三一把把她抱在怀里，在她的耳畔轻轻说：“多保重，尽快找许老师报道，明年桃花开的时候，我会回来看你的！”说完，背起行囊，一溜小跑往山下走去。

    红三十三军政委杨克明正从山下走过。尹冠三跑上前，敬礼报告：“报告政委，政治部尹冠三前来报到！”

    杨克明还了礼，命令道：“归队，随队伍一同开拔！”

    “是！”尹冠三答应一声，插入队列，象一滴水投入大河，看不见了。

    对面的山坡上，不知道谁在唱《十送红军》：

十送里格红军介支个望月亭，
望月里格边上介支个搭高台，
高台里格十丈白玉柱，
雕龙里格画凤放呀放光彩，
朝也盼来晚也想红军啊，
这台里格名叫介支个望红台……

    陈子楠感到鼻子一酸，两行热泪涌出来。当她擦干泪水向山下看时，队伍已经远去，大路空空荡荡，只有夕阳照在尹家坝周边的大小山峦，把天和地都染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