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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聊斋----

    过了田垄，上了河堤，黑影们不敢走大路，到了桥头，去镇子上的油坊；天还没亮，敲门卖豆子。油坊主知道这豆子是怎么来的，就压价钱，别人一斤一块二毛钱，这四个人嘛，“还是一块钱噢”，“行”；原来，不是头一回买卖了，是老主顾了。我们被倒进仓房，那四个黑影连袋子也不要了。油坊主点给四个人八百元，正好一人二百——

    我就这样从黄豆变成了钱。

    我的前身是一粒黄豆。

    把我们揣进腰包，四个黑影就去了酒店，叫了小姐，喝酒上床；然后，这家伙的手边掐拧着小姐，边掏出我来，拈出一张我，捻成卷儿，嘻嘻嘻塞进了小姐的身子里，小姐也嘻笑着。剩下的我，他又揣起来；天亮了，四个人回家了。关于那点冻鱼和冻肉，他们还互相谦让：你拿着吧；你拿着；谁拿还不一样呢？下回我再拿。

    这人进屋就把孩子轰出门了：玩去。再把我掏出来，递给他媳妇，那女人说：今天就这么点呀？他抢白道:你以为这是抢钱哪?然后，那媳妇把我放在一沓钱中，用毛巾包好，收藏在炕柜里。

    转天，柜门又打开了，那媳妇又放进来一些钱，并把我们又数了数，她很喜欢数我们，一遍遍数，有时还把手指头伸嘴里在肥舌头上醮一下，再数我们，弄得我们更脏了，恶心。那天，柜门哐打开了，不是放进来钱，是一双警察的有力的大手掏出了我们，喝问：这是什么？那两口子蔫怯说：这不是、那什么——是我们自个儿的。警察吼斥：还敢抵赖！这时，有一张钱兄弟对我说：我真和你们不一样，你们来路不正，我真是这媳妇卖工夫挣的。

    我又被放入警察的公文包里，见到里头还有从别处缴来的脏钱。我有点委屈：我原本是好好的钱，怎么就沦落成脏钱了？钱到一起，像狱友一样互相问问：你哪来的？说：我是抓赌局没收的赌款。又有的说：我声明啊，我可不是赌桌上的现行犯，我是赌后犯交的罚款。

    我们堆在办公桌上，警察们数我们：派出所长和指导员拢账，年前这一个月，总是收入最高峰，这回赚了十八万六千多。领导应该拿大头，“咱俩一人拿多少？”，“你说吧？”，“你说”，这个人手指头一捅,那个人一看就点头说“行”！有的钱像老牢犯，知道的多，就聊天说：这俩人平时工作上不合。有的说：看他俩查钱分钱，倒挺合把的。又说：就是在这钱上头，他俩步调一致。又笑讲：这几个警察吧，擅长抓赌，不擅长破案。他们最喜欢抓赌，干劲十足，为了抓赌局、抓赌后犯，午更半夜，风雪不误，真是吃辛苦啊。要是半夜报警有盗窃案，就等到大天亮上班后，再出现场走走。有的说：也对啊，发现失盗，小偷早跑了，去也抓不到的。又有的问：那这次抓小偷这个案子是怎么破获的呢？答：这不是警察抓的；是小偷作案时，正好那家有人叫尿憋醒了，发现了，一吵吵，大伙儿都惊动了，全恨这伙小偷，齐心合力捂拢住一个，别的都跑了，抓住一个，警察就能找到那三个，逼口供他们还是有办法的，前年，就在那边那个屋里，活活打死一个。我们惊呼：啊？！那个钱兄弟笑说：这也不是常有的事，偶尔一回。这里一年到头的主要工作，就是抓赌，抓赌，再抓赌。有的钱从经验出发问：那，扫黄的工作呢？就鄙夷说：你真老土，你去过有小姐的酒店没，见过世面没？真正经常光临的老主顾，都是谁，那都是啥人物？

    这时，警察把我们钱分开了，扒堆儿，领导先收藏完了，再召集全体开会，发表讲话：同志们，年前，咱们这是最后一次开个会啊，然后都回家乐乐呵呵过个好年；这个月，大伙儿都知道，工作量大，任务重，都辛苦了，咱们一共收缴脏款、加上罚款、是不到五万，四万六千三百七十二元八毛五，扣除缴给上级的款项，咱们一人能分得奖金——

    啪！

    有人把警帽摔在桌面上了，叫嚷：唬弄谁呀？就这么点儿？心肠太黑了吧！

    你摔给谁看哪？！

    吵起来了，打架了，茶杯砸过去，碎在墙壁上，飞扬起一练白亮的水光，化了人们头上的彩虹——

　　还洒在我们钱上了：我一激凌，水！我想起来了：我是钱，我的前身是黄豆，可黄豆的前身呢？是那一双老夫妻给豆苗锄草时从额头上滴落土地中的汗水，是一大滴一大滴滚烫的有血色的汗珠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