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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潜

宁明

一杯菊花茶的夜晚

沉下来。飞翔着下沉

将身体舒展。不再掖藏

每一片褶皱里的隐情

把香气交给水

使水，不再寡淡

花瓣守住最后的清白，将脸

贴近水底。此时

风吹，草不再动

品尝菊花茶的人，看清了菊花

从水中，却看不清自己

比夜更黑

如果光明抛弃了我

我决不再去徒劳地寻找

背叛我的影子！

我要从此变得比黑夜更黑

黑成夜的核

或一盏永远沉睡的灯

任凭白天与黑夜的衣裳

如何变着花样更叠

梦，也不翻一个身

冷

阻止水的脚步的力量

叫：冷

冷里藏着一把刀

专门用来，抽刀断水

昨夜的酒，让我感到温暖

心的灯盏在柔情似水中燃烧……

可醒后

那个滚落在地上的梦，已在床下

冻死

在海边

惊涛拍岸。是深思熟虑的爱

还是喧腾一时的激情？

站在浅滩上的礁石，把涛声的誓言

击碎，只留下一片叹息

看不见的盐，都藏进了海水里

爱，用苦涩的味道

喂养着一代代死不瞑目的鱼

一条比石头还顽固的鱼

躺在沙滩上，回忆

水深火热的日子

两场不同的雪

北方的雪与南方的雪

飘落时的心情不同。在北方

雪，铺满大地

为过冬的小麦盖上保暖的被子

而南方，一场偷袭的大雪

把嫩芽的表情全部冻僵

如果，让一只手握一团北方的雪

另一只握一团南方的雪

它们溶化的速度就会不同

流出的汗水，也会黑白分明

失眠

昨日的影子，陷落于长夜

我的失眠无法逃生

行色匆匆的乌云

挟裹着雨滴凉嗖嗖的味道

从窗缝渗入

醒得很早。其实是一直没睡

没有什么具体的念头可想，却又是

心事重重……六点钟的电话铃

依然暗哑无声。直至八点半

阳光也没把云的门缝撬开

……穿戴整齐，正襟危坐

偶尔还故作谈笑风声

可表情与心情的螺旋线

一夜拧着劲儿……无法

与白天对接！

惊蛰

身体里的节气，潜伏在

更深的洞穴里

木然，没有表情，甚至不像一个活物

如果你以为一只休眠的虫子已死去

恰好说明——你还完全不了解

自己的身体

小虫在土地里翻了个身

然后掖严被角，继续睡个回笼觉

它在等待，草尖上滚过那声

炸响的春雷

都醒来吧——

这活生生的一切，有痛，有泪……

还有攥了一冬的拳头

和找不到嘴唇的另一个嘴唇

清明

这只鸟儿如期而至

每年的今天

都要捎过话来：一番嘱托

或是诉说一年的思念

……不像是爷爷喂养过的鹌鹑

也不像哥哥喜欢的鸽子

连妹妹刺绣的鸳鸯也不像

看来，我只能去询问爱讲故事的奶奶

——这些故去的亲人啊，是谁

在装扮鸟儿的声音？

只有我听懂了鸟儿的叫声

却不愿把它

白汤白水地翻译成眼泪——

那些散去热度的哭喊，根本配不上

屋檐下弹奏一夜的凄婉琴声

一滴雨

我在观察，一滴雨的坠落过程

它从高处降到低处

直到把身体摔碎，溅起

几星泥花……

数不清的前仆后继的雨滴

在地上聚集，队伍渐渐壮大

一支汹涌的洪流，被逼得无路可走

我不担心出家的水会迷路

低处，是水祖祖辈辈的家乡

我只是犹豫，雨过天晴之后

如果一滴死里逃生的雨，突然追问到

我的脸上……我该怎样评价它的命运？

是脱口说出，我也活在一滴雨里

还是把它轻轻拭掉？

（发于《中国诗人》2008年第二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