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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守富（大连）

铁匠铺子

一 第一印象

父亲用左手握住长长的铁钳子，夹住在炉堂里烧得火红“吱吱”闪着火星儿的铁棍儿，一转身飞快地放到铁砧子上，右手抡过头顶的掌锤迅速落下，砸在铁棍儿上。就在他的掌锤离开铁砧子的一瞬间，跨步弓腰的厚居四叔挥舞起来的长把甩锤，“咚”地一声重重地落在那个点上，铁花儿飞溅到了周围，也迸溅到了父亲的胸前，在这昏暗的灯光里，映红了一屋子人的脸。
      在父亲和四叔一轻一重“叮咚、叮咚”有节奏的锤打下，铁棍儿在痛苦地扭曲着，极不情愿地改变着形状，颜色也由火红渐渐地变成了暗红……

这是1970年初秋的一个晚上，我是第一次被允许到父亲的铁匠铺子里，看父亲到底做什么样的活计。母亲一再叮嘱着大姐秀荣，一定要把我看住了，看一看知道了爸爸是怎样打铁的就行了，早点儿回来。
      五岁的我被长我七岁的大姐抱着，躲在远离铁砧子的角落里，有厚居四叔那宽厚的身子挡着，惊恐地望着那飞溅的铁花，看着在铁花中涨红了脸抡着铁锤的父亲，还有厚居四叔、双子三哥。这一幕深深地刻印在我稚嫩的记忆里。

这一天，父亲、厚居四叔和双子三哥要打制十几副牛马牲口用的铁掌，还有收割玉米高粱用的镰刀，海边渔船上的几口铁锚也需要修理。秋收就要到了，本村和临近村屯的牛马牲口都要换上新的铁掌，算起来也有一二百副。牛掌马掌驴掌分别堆在几个柳条筐里，已积攒了厚厚的一堆，沈三爷算计好了，仍然需要打夜班赶活儿。

一个回合下来，父亲把尚未成形的铁件再次插进炉膛的煤火当中，用煤铲子扒拉着旁边的煤火压上，再翻看一下其他的铁件烧好了没有。父亲那白色的老头衫早已湿透了，汗珠子顺着下巴往下滴吧着。他拽下挂在炉膛边上的毛巾，擦了擦脸上身上的汗水，抖了抖围在胸前黑黄的油布围裙，催促着拉风箱的双子加把劲儿。
      双子三哥比秀荣大姐要长上几岁，白白净净的，长着一头自来卷头发，上嘴唇留着小胡子，打眼瞧怪俏皮的。他两腿前后叉开，弓着腰拉着风箱，时不时地向我这边瞥上两眼，笑一笑。
      炉膛里的火苗随着风箱的前后拉动，高低明暗有节奏地变化着，我隐约看到父亲那粗壮的胳膊上面，肌肉在弯弯曲曲地膨胀着、跳动着，胸脯一起一伏，像是在应和着那火苗。
      父亲用铁钳翻动着炉火中的铁件，炉火映红了他的脸，他吆喝了一声，厚居四叔应和着提起甩锤，紧接着又是一轮锤打。
      我渐渐地适应了那飞溅的铁花儿，惧怕的心理在一点点地消失，开始在大姐的怀里扭动着说话。大姐说：
      “弟弟啊，今天你都看到爸爸打铁啦，咱回家去好吧？”
      我看看爸爸，满足地点了点头。

大姐抱着我往外面走，爸爸放下了手中的铁钳掌锤，四叔也拽过毛巾擦一把汗，双子三哥拉风箱的节奏也缓了下来。在经过厚居四叔身旁时，四叔伸手摸了摸我的小宝贝，说看看里面有没有种儿？父亲弯下身子亲了亲我的额头，把我和大姐送出了铁匠铺子。

在回家的路上，我坚持着要自己走，大姐放下我说：
      “弟弟呀，你怎么这么快就懂事儿了？”

我扬起小脸说：
      “姐姐，等我长大了，也要像爸爸那样子打铁。”
      大姐笑着说：
      “弟弟啊，那你可要好好地吃饭，赶快长大了，才能帮上爸爸。”
      我“嗯”了一声答应着，拉着大姐的手，踮着脚儿向家里走去。

天上的星星似乎听懂了我的话，眨巴眨巴着眼睛。我想起了母亲的话，每个人都是天上的一颗星星，长大了，就能看到自己的那一颗，有出息的人，比别人的就要亮一些，我还小，还没有找到属于我的那颗星星。
      四周村落边山岗上一抹一抹的树丛，加高加厚了那山，加深了夜，衬托着点点灯火。远近的蛙声、虫鸣、犬吠鼓噪着，正在合奏着那亘古不变的天籁之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