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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母亲补过三八节

吴锡镇

母亲在世时确实没有过过三八节。倒不是因为母亲年长，也不是母亲不想过这样一个节日，而是母亲生在农村。我们农村没有过三八节的习惯没有过三八节的时间更没有过三八节的组织者。农村妇女们的三八节被遗忘在城市妇女节日的角落。

以往，三八节到来的时候我总是在心里默默想，要是我的母亲也能参加一次三八节活动那该多好啊！她老人家也能体会一下节日的快乐，也能像城市妇女一样风风光光地走在街上游行到一些名胜古迹去观光到高级餐馆去美餐，把单位的钱拿去撒一撒体会一下现代妇女真正翻身的地位与荣耀。

那年，我够条件让她农转非她执意不肯，她说户口在农村好有山有田有地种，吃的东西干净。农转非她是不肯转，而过三八节母亲的机会一次也没有。她不但没有过三八节，而且在三八节这天她还可能栽在田边地头劳动。

母亲很苦很累，一生养育了五个子女。在那个年代养育这么一堆儿女，尤其在缺衣少粮的体力活很重的农村非常不容易。那时是大集体生产劳动，尽管效率很低但还得天天出工，不出工就抢不到工分，抢不到工分就更难吃饱饭。母亲白天参加队里劳动，晚上还要缝补浆洗破得补了又补鱼鳞似的衣裤，还要屎屎尿尿地拉扯不大不小喊天叫地的儿女们。父亲是生产队会计，整天掉了魂似的在队里噼里啪啦拍着算盘算这算那，加上农村大男子主义思想，家里那片什么颜色都没有的天空全是瘦弱的母亲一个人撑着。可想，她身上的担子多重。

我们不知怎么也就长大了。生产大队不准哥姐们读书，他们参加生产队劳动抢工分，可母亲的担子并不减轻。她常说，儿女还小愁他们不大，儿女们大了又愁他们的婚事。是啊，那个年代找一分钱都很难啊。有一年全公社分红，父亲说我们家有钱进。母亲对大姐说，弟妹们还小，你父亲又是不管家里的人，你去公社领钱吧。当时8岁的大姐高兴得很，走了10多里小路到钟灵公社所在地赤脚排了一整天队，轮到她时，得5分钱。大姐当场就哭了，不知是高兴是伤心还是为排一整天的队或是为一家人劳动了一年所得的收入太少？我还小不懂事，后来母亲经常念到这件事说可怜我大姐走那么远的路只得5分钱。我工作后回家看大姐谈到此事，大姐说有这事，但我不知道为哪样哭，忘了。

    母亲的生活就像在翻一道道坎。养育子女固然难，儿女们却也好歹也大了，都成了家，只有小儿子的我还是她的牵挂。考取了师范的小儿子为她争了脸面，要知道儿子是村寨乃至大队第一个考取大学的人。这事也成了她人生的另一道大坎，尽管这道坎难得翻越，但母亲还是兴奋得天天上山砍柴天天上山打猪菜喂猪天天下地种蔬菜种辣椒。猪养大了可以找任务上调到公社食品站卖钱，种出辣椒卖给公社供销社。当时的猪肉价是1.69元一斤，干辣椒是0.12元一斤。虽然很便宜，但总比没有要强。有时，二哥卖鱼二姐卖金刚藤根也给我一点钱，可以减轻母亲的一点点负担。捱着日子，母亲一点点地攒汗水钱为她的小儿子求学。

我毕业有了工作那年，父亲已经病得不轻，他不放心最小儿子的婚事而坚持扛着。生活起居全靠已经69岁了的我的母亲一人照顾。我与未婚妻商量提前结婚以了却父亲的心愿。我刚参加工作，工资低一个月才32.5元，家里又没有经济底子，母亲没法，只有喂猪找肉。家里要服侍卧病在床的父亲吃穿浆洗，还要熬药打扫卫生；家外要下田种地，还要上山砍柴打猪菜。母亲年老瘦弱的身体重新撑起家庭那片没有颜色的沉重的天空。我当老师又不可能请假以减轻母亲的劳动量，更没有钱减轻她的经济负担，心里干着急。最后还是借钱完成我的婚事。父亲在我结婚15天后就扛不住了。父亲去世，母亲便孤零零一个人独守小屋。接她到我教书的敦寨中学住，她不习惯又跑回老家，说住不惯公房。其实我知道她是不能让我父亲的亡灵孤零零地守那小屋，更是怕我们住房拥挤和增加我们的经济负担。我有了大儿子，母亲便在老家与敦寨中学的路上来来去去奔波。70多岁的老人不容易。一边她放心不下小孙子，一边舍不得离开她住惯了的小屋。

我换了工作单位，到县城中学教书，母亲还是执意坚守老屋。有一年三八节，县城各单位的妇女们热热闹闹过节，我买了点小东西抽空回家看望母亲，想告诉她今天是属于她自己的节日想帮她过一个属于她的节日。我到了老家小屋，在门口我喊了一声娘，母亲不在屋子里。我推门进去看着整洁而温馨的空空的小屋我就心酸，顿时眼泪扑刷刷掉下来。人家轰轰烈烈过节，我的母亲你在哪呢？我想母亲可能在菜园，或许到山上捡柴去了。我放下东西擦掉眼泪走出小屋直奔离家不远的菜园。开园门一看，一园绿油油的蔬菜和瓜苗豆苗们打理得很讲究，一派欣欣向荣景象。那是母亲亲手制作的一幅画，是她的上乘作品。作品中看不到母亲的身影，我折转身上了后山。我估计她在柴山。我上了后山拐过两道山岭远远看到母亲坐在叫今垭塝的山岭嘴的土石岩上歇气，旁边端放着装满柴火的背篓。看到母亲，我高兴得远远喊了声娘。我迅速走过去走近她拉着母亲的手说，娘，少背点。母亲见我到来很是高兴，说：三，你有空来看我？我说，今天是星期六，我不说是三八节，说了母亲也不知道节日的意义。母亲说，我就要回家了累你走那么远的路来接我。听了这话我心里更酸，只是眼泪不好当着母亲的面掉落。

我背上背篓，扶起母亲，沿弯弯曲曲的山路一步步下山慢慢走回我家小屋。

母亲离开我们已有16个年头。而今又是三八节，看着城市的妇女同志们开开心心地过节，我就想给母亲过一个节日，用这篇小小文章给我尊敬的伟大的母亲补过一个应该属于她而她又从来没得过的节日。用心遥祝母亲在遥远的天国节日快乐！

——已发《黔东南日报》2011年3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