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体诗语音美原理浅说

（《诗歌韵律学》笔记26）

——兼论孙五郎《著名画家石川赋》的韵律功能

情抒瑶华，融铁石为剑胆；/性慧思敏，纳百川于琴心xin。//

灵毫挥时，神惊鬼诧；/瀚墨泼处，狮吼虎吟yin。//

潜心墨耕，矢水滴石穿之志；/逸情不羁，昭豁朗酣畅之襟jin。

石川者，生于俊采星驰之乡，山滋水润run；/垂髫钟灵毓秀之地，/雪沐风熏xun。//

投笔从戎，倥偬得隙而砺剑；/委身家国，旦夕浸性以写真zhen。//

常省身以尚节，/每怀义而感恩en；/寄逸兴乎走兽，/得灵气于飞禽qin。//

撷泰岳之风，款抒笔墨；/浸瑶池之水，漫点缤纷fen。//

腕悬千秋高风，耳畔激铁骑脆响；/神纳两仪元气，怀中储今古氤氲yun。//

体物之兴，情致飘逸；/遣怀之傲，跋扈龙云yun。//

砚池惊澜，卷彻九宵宇殿；/笔底狂飙，淘尽八际精神shen。//

此作是赋体，当然首先属于韵文，我以为这种有显明韵律特征的赋体属于诗体范畴。 

最初的诗词曲都能歌唱，而赋却不能歌唱，只能朗诵。它外形似散文，内部又有诗的韵律，是一种介于诗歌和散文之间的文体。它可以说是汉语最早的散文诗。赋更多诗的成分，因为它是韵文，内含与诗歌类似的韵律。但说到底赋还是从属于诗，只是赋体这种诗体的韵间距显明比诗歌大得多。语言语家王力曾把三句以上押一次韵的语音现象称作遥韵。看来，这篇赋所用的韵也自然大都属于遥韵了。韵间距较大，音节就多，也正因为如此，其信息容量比诗也大得多，韵脚与韵脚之间就容纳了更多的句子。传统的正规的诗，韵脚与韵脚之间，一般只有一至二个句子，至多也不过三个。但赋体则不受这个限制，它通常都有四个以上的句子，至少也有2个以上。也正因为如此，赋体容量比传统诗歌的容量大得多，自由得多，里面能轻易地插入各种句式，或长或短，可对仗，也可不对仗，这四句只要最后的韵脚保持稳定，与临近诗行的韵脚保持一致即可。在扩大了至少两倍以上的韵间距内活动，作家就得以更加奔放地抒发思想情感，描写事物变化，作家的灵魂就象一匹从牢笼里解放出来的野马，欢快地驰骋于广阔的想象的原野，他一边思想，一边给他的语言谱上乐曲，一边吟诵他和谐优美的诗句。

此赋韵式属于in韵韵部。此赋含10个大韵拍，这里面含包含2个小韵拍，是由行内韵引发的。韵拍，是古代诗歌理论家对每一结尾为韵脚的诗行的称呼，类似于我命名的标准诗行。每一个韵拍或标准诗行，其实就是一个韵律节奏。诗赋的音乐美首先表现在这些标准诗行相互的作用上。它们是怎样产生作用的？每一个标准诗行就是一个同韵尾语音流，这个语音流无论它中间有多少个音节或几个句子，我们都暂且不管，我们只用关注其尾韵。韵在诗词歌赋中的作用是十分强大的。德国大诗人歌德说：“韵律具有不可思议的魔力。”那么，这个魔力来源于什么？它为什么富有魔力呢？

中国的诗歌，包括古典诗词歌赋，民歌民谣，现代当代诗歌，都有其共同的地方。这个共同的地方就是诗歌的宗。此宗是什么？就是韵律。万变不离其宗。所以中国诗歌，无论它怎么变化，都逃不出这个“宗”字。最早有文字记载的《易》一大半都是用韵文写成的。《诗》三百更是韵文的集大成者。这二者是否有一定的关联？这想不管它们有没有，关系都不大。即使《易》与《诗》的形成，完全是彼此分离的，也不影响它们根植的最基本的东西。那就是，它们都是语言（当时属于在今天看来是文言阶段的语言），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它们尤其是《诗》，都是有韵律的文体。此后的楚辞，诗体汉赋，唐诗，宋词，元曲，地方戏曲，民间歌谣，现代当代成功的白话韵律诗歌，仿古诗词歌赋，都无一例外地，都是韵文。它们总体的特征就是，它们都是极富节奏的文体，是明显与散文完全不一样的文体。所以中国古代文体大致只分为韵文和散文，有时也说诗和文。俗有“有韵为诗，无韵为文”和“无韵不成诗”之说。这几乎是尽人皆知的谚语了。

韵律是怎么一回事呢？通俗地说韵律指的是押韵。押韵这件事怎么理解呢？就是临近的语句的尾音同韵时，产生了同频共振现象。于是这些同韵尾语音流就象一段段振动着音乐翅膀的旋律翩翩飞翔，又象是一个个舞女，优雅地回环于舞池，载歌载舞地富有节奏地行进着，给人以和谐生动的律动。所以从学术上讲，准确地说，韵律指的就是韵律节奏，是韵律这种节奏的简称，是由临近语句的押韵而引发的律动，就是一个个同韵尾语音流整体组合而成的节奏群相互作用的律动。每一个韵拍或标准诗行，就是一个韵律节奏。

上面所列举的赋共有10个标准诗行。每一行都是以in韵韵脚结尾的。每行有2个分句，每一分句又由两个主从句构成。总之含4个小句子。每行的中间，也就是说在第二个句子结尾处所停顿的时值，就略长于第一句结尾处，属于整个诗行的半逗位置。所以前面二个句子合成的语音流，可称之半逗节奏，此点也就相应地可叫做半逗节奏点，整个标准诗行的行尾，就是行尾韵脚处，一行结束的地方，其所停顿的时值最大，可能相当于半逗节奏点停顿时值的一倍。韵律节奏点，是整个诗行中最重要最显明的地方，就象一个团体的一把手一样，它统领着整个诗行，具有举足轻重的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如果把一行诗比作一个国家，国家元首（主席，国王，或总统）是法人，那么这个韵脚就是这样一个诗行的“法人”。国家与国家会晤时，就主要是国家元首的会晤，诗行与诗行会晤时主要是作为“法人”的尾韵的会晤。

韵律的形成缘于临近诗行韵脚同韵语音流间的相互碰撞而形成的优美的和声。短暂的同韵语音流，从声学的角度看，它们是同频率的，在声波的传播过程中，很容易形成叠加，从而增强这个频率声波的能量或功率。从心理学上讲，韵的复现和对下一个韵重复出现的期待形成了对声音回环美的审美意识，审美活动和审美取向。哲学家、美学家黑格尔在《美学》中说：“韵在诗里得到发展并不是偶然而是必然的。心灵要倾听自己的声音这个需要更充分地突出了，它在同韵复现中获得了满足。这种同韵复现的音质于是就把过去依音律调节的固定的时间尺度的节奏（音步的整齐）推到无足轻重的地位了。通过同韵复现，韵把我们带回到我们自己的内心世界。韵使诗的音律更接近单纯的音乐，也更接近内心的声音，而且摆脱了语言的物质方面（即长音和短音）的自然的长短尺度。”

在语言里 ，尤其在诗歌语言中，必须讲究韵律，必须使收声即句尾的音前后呼应，即讲究押韵，也就是刘勰在 《文心雕龙 .声律》中所说的 “同声相应谓之韵”，这样在诗歌中，正因为有了 “同声相应” 的 “韵”，诗歌才给人一种音乐美感 。可见诗的韵好比音乐的旋律 ，乐理上 叫 “再现”。所谓押韵就是指同一个韵律在特定的同一位置 (经常在句尾) 回环再现而相押。所谓韵律，就是同韵尾语音流的律动引起的节奏。

这是诗歌语言使声音和谐的一种技巧。汉语诗歌或韵文大半每个完整的句子就成为一个单位 ，句末一字在音义两方面都有停顿的必要 ，每行即是音的阶段 ，也是义的阶段。句末一字是音的停止点也是义的停止点。所以句末一字是诗句必顿的一个字，它是全诗音节最重的地方。如果最重的一个音，没有一点规律，音节就不免杂乱，见不出节奏，前后不能贯串成一个完整的曲调。这也就是汉语诗歌节奏有赖于韵的原因。

汉语韵文或诗歌非常注重韵的搭配 ，并且韵多押在句末一字 ，也说是诗行韵脚处。韵的最大功用是把涣散的声音联络贯串起来，成为一个完整的曲调 。它好比贯串的串子 ，在诗歌或韵文里这串子尤其是不可缺少的 。而用韵又多半是双句用韵，单句不押韵，也是符合韵的去而复返，奇偶相生，前后呼应的特点。故韵在汉语诗歌或韵文中是必须的，所以它发生得最早。

这篇赋同韵韵脚出现了12次。这种强劲的韵律感源于它多次反复的重现。为什么诗歌或韵文最好要押三次以上的韵才有韵律感呢？这是因为，单是一次两次的反复运动，难以扭转语言的自然节奏倾向。

汉语诗歌从韵律中显示出节奏，是汉语的特殊构造引起的。我们如此强调汉语诗歌的韵，并非说诗歌绝对不能表现节奏 ，是因为正像朱光潜所说，中文诗的节奏在声的轻重上见不得甚显明 ，声的节奏没有韵的节奏那样鲜明。韵律永远与诗词歌赋等韵文联系在一起。韵律是使诗词歌赋成为诗词歌赋的根本原因也是它这种技艺的重要工具和手段。正是韵律使诗体文学有了起伏的节奏 ，从空间进入了时间，使诗获得了艺术的形式，并在那形式中获得永生。诗是时间的艺术，它的语音美效果是在定的时段里数个临近的同韵尾语音流相互碰撞产生的韵律节奏引发的。

此赋10个大韵拍或说标准诗行里都含有4个小句子。行尾的同韵带来了10个韵律节奏，正象音乐中的10个小乐段的旋律。而这每一旋律内部又是如何构成的呢？诗行内部的音节与音节之间行进的方式与规则构成音律节奏，简称音律。赋体，由于它的韵间距较大，每一韵拍又包含了4个小句子，所以在韵拍内部，韵律最显著的特征首先表现在半逗处停顿的时值，比行尾短大约一倍的时值，而又比第一句尾停顿的时间长一倍的时值。半逗停顿处后半部分，道理也一样，也就是说，倒数第二句句尾停顿时值与第一句尾停顿的时值相等。半逗节奏点停顿处可读升调，韵律节奏点停顿处可读降调，如此，在韵律节奏的统领和引导下，朗诵的韵律感、音律感就一起一伏，前呼后应，彼此应答，如水中的波浪，一波一波，后浪推着前浪，浩浩荡荡地自由流淌而来，又象乐曲一样，一拍一拍的音符在调所掌控的主旋律的引导下，以强劲的节奏感挺进，在心灵的耳畔回翔。赋也如诗一样，如果谱写的语言与适合于它的韵律搭配和谐，它也就会象天籁之曲，在欣赏者耳畔绕梁三日而不绝，三月而不知肉香味儿。这自然是最高的诗赋艺术境界。每个诗赋作者都应朝着这个方向发展。当然，诗赋这种形成是要容纳内容的，容纳思想感情，容纳诗化的生活。诗赋艺术是现实生活的诗化，是诗赋家给诗化的生活用语言固定下来，在用语言固定它的同时也给语言镶上一层舞动着音符的金子，那就是作者经合理搭配组合而为语言谱上的乐谱，就是那发自作家心灵的韵律与音律的舞蹈。谁能体会和感受到这种优美的语音效果，谁就是一个对韵律音律特别敏感的人，谁也就是诗歌和音乐之神阿罗波最宠幸的诗人、歌手或乐师了。

说以这儿，我又禁不住想到这样一个问题：一篇文章那多字词句，就那么上十个韵脚字镶嵌于其中相当的地方，竟能发生如此大的作用，10来个韵字把一篇文章自然分成了10来个语音段，每一段由最后的韵脚来统领，就象每一个斑由一个班长统领一样，都顺从地听从了韵脚这个班长的统一指挥，也正因为如此，200多字的一篇赋，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由一个统一的行尾韵这个金线儿把整个篇章串联成了一个美丽的语言的项链，那一句句话就是一个珍珠，却都很听话地由这个韵律的金线儿联缀在一起了。所以，依我看，标准诗行或韵拍就是诗歌词赋这个韵文文体最基本的细胞，而那一个个韵正好就是这些细胞的染色体，这些染色体也正是组成细胞核的中心元素。

为什么韵和韵律在此活动中能产生如此伟大的作用？我再也不知道了。我只能惊叹于造物主不可思议的神奇的魔法了。

（刘聪美，于二○一○年十二月二十一日星期二晨2点草成于巍峨的秦岭脚下、美丽的汉江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