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早我进厂门第一眼就望见了主任在办公楼的自动门前来回踱着步，似有什么心事的样子。莫非…..主任主管行政，当然管理着职工的考勤问题，嘻嘻，我住的方向和班车不是一条线，我每天都来的这样早，等我收拾完办公室卫生，厂里的班车才慢吞吞地开进院子。这下，可算让主任撞见我的早，让主任也好了解了解我足比坐班车的同事早来半小时不少的情况。我正这样想着，主任似乎还真像把手腕抬了一下，莫非真看了看时间不成？
眼下，我很快就走到了门口，主任的跟前。自动门唰地开了。我含首微笑向主任问早。主任却把我叫住了，他问我，财务部的十余台电脑，一个月中或者说每天当中实际能为工作利用多长时间？这一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人有些发懵，主任见我迟疑，就说，得限电，从各方面开始限电。我“综合”考虑了一下，我说，账是最晚十号就结完了，可平时的日子断不了有客户来查账啊，来对账要钱什么的。我看着主任的眼，正望着深邃的远方，他似乎早已洞察到了国际部做单的同时在看着电影；仓储部在单据的掩视下淘宝购物；生产部排产的空间扫着地雷……主任的目光从远方收回，回到我身上。他说，得限电。三个字说出来沉沉重重的，然后接着说，工作以外的时间得把电脑关掉，有客户查账须向老板请示，再开机查给他。
（二）
我点着头与主任一起上了楼，身为下属，我知道得有节能意识，懂得为单位增收节支的道理。心中却老大的不快，单位这么多科室，在无纸化办公的今天，关掉电脑意味着什么？限电？胡闹！
我把包往椅背上一搭，手习惯性的就摁了电脑开关，主机马上就响起了熟悉的呜呜起动声。另外，隔了两天双休，屋里气空气不新鲜，经过前两天仅有的阴雨凉爽之后，这些天又是燥热起来。接下来，我打开空调，并把温度定在了25度，然后，我又打开饮水机，一会儿他们来了都要喝水的。一切在每天按步就班的进行妥当后，我才做最后一项搞卫生的工作。
（三）
班车还真的就来了，拉来一车叽叽喳喳却又显得懒懒散散的人。果然，是那些每天都很熟悉的景致，这些又像是常规与前溱和铺垫，缺少不得一样。往橱里放包（她们的包都很高贵，都是什么品牌的，自然不能像我一样胡乱地就搭在椅背上）；开电脑（唯有这才是大家一致的动作）；涮杯；打开茶叶桶；沏水；换鞋（有的人步行走到班车点，穿的是平底鞋，来单位得去宿舍里换上高跟鞋）；照镜子（奔四的和快要奔四的爱美人士查看黑眼圈和细纹什么的），然后互相询问，你周日逛街了吗？那鞋打折了吗，给孩子炖牛肉了吗？……..你说这些事，哪一件能够少得？
（四）
主任进来了，通知各个部长开会。部门大小也都叫做“部”。生产部，设备部，财务部，国际部，仓储部，质检部，人力资源部……只见各个部的部长陆陆续续地夹了本带了笔上来直奔了主任室。
我们部长回来，把本部的人召集在一起传达会议精神。部长也是一脸严肃。她说，她可是在会上主动请了缨表了态，当主任问及各部长，你们各个部门都能保证每天八个点都能实际为工作用电脑吗？我们部长说，财务部保证不了，她实事求是的表明了我们工作范围之内有很多时间是闲暇的。那么意思很明白，就是我们部长首位响应主任的号召，在节能减排的严峻形势下，工作之外的时间内一律关掉电脑。生产、设备、仓储及人力均纷纷响应，唯国际部例外。国际部部长说，我们得做单，八小时之内不得关机。主任说，好，那你们开，我不定时检查，发现一人有违规之实，劝退！
（五）
大家撇着嘴，仿佛国际部成了钉子户，并对他们的虚伪严重鄙视。接下来是纷纷关机的声音。我们部长接着传达到，这次我厂与另一家国营柴油机厂是整个工业园的重点检查对象，我们两家是用电大户，当月用量早已超了标，这次供电局执行硬性措施，本月超标的电只能从下月克扣。按这样的标准，本月才过十余天，却把下月三分之二的电已经扣完了，下月如何生存，下下月如何生存。主任也是逐级请示，得到的答复都是这样的：关系您随便找，只有一句话给您放这儿，市长不会因你一家企业而写辞职报告的。
据说，市里也没完成任务，还据说是省里都没完成任务。在当今节能减排的强大声势之下，像我厂这样严重超负荷耗能的企业不被列上名单谁上名单？现在自己想办法去吧，要么关停。
大家屏气息声，听着部长情绪越来越激动的言说。部长说，这次动真格的，可不是开什么玩笑，不查不知道，不算不知道，全厂职工宿舍几百台空调、宿舍里的长明灯、防不胜防的电炉子、几百名职工百分之九十的电动车，有多少人在厂里充电？！这次，不光管理人员从限制使用电脑做起，所有职工宿舍从早五点到晚七点是限电时间，全部拉掉电闸。还有大门口的电动门，也要停用，大车进不来时，要手动推开。热天已经过去了，所有科室的空调摇控器全部交往办公室。合并科室喝水，只开一台饮水机。午休时也不能利用电脑上网看电影玩游戏。白天不准开灯…….部长读着，事无具细，凡是能想到的措施全想到了，白纸黑字的都打印成了文件。
我们部长说，咱们关掉电脑，谁也别觉着屈。全厂十二条生产线，强迫关掉了四条！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这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全都息了声。部长喝了口水，接着说，厂里的“回收油系统”也关掉了，才能保证另外八条线的正常运转，才能保证下个月的销售任务的完成，才能保证我们赖以生存的工资正常发放。才能保证更多的工人不失业，只是再也没有那么多的班可加了（工人是计件与计时结合的工资制度），才能保证……..
（六）
在会议的进行中，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很快就接近吃饭时间了，电脑关着，都无事可做，气氛有些尴尬和幽默。其中一个人说，不知食堂让不让用电，今天咱们的午餐是不是一人只发一根黄瓜？闲着也是闲着，要不利用这段时间，咱们这些人跑到山上打点柴禾，或者去林子里捡点蘑菇献给食堂。大家很快回道，别起哄了，最近的山离咱这也有十里，且咱这方圆数里，有林子吗？路修到哪儿，树刨到哪儿，没有树哪来的林子？
食堂的饭还好，没有只发黄瓜，只是做的很绿，全是菜，没一点肉，估计是为了好熟——省电，不得已而为吧。在这严峻形势下，大家就委屈吃点素吧。掌勺师傅很心虚的样子，只低头看勺，不敢看人的脸。
下午的时光可就难熬了。我们部长热情，说大家都来喝我们的水吧。别部的饮水机就全关了。一下子我们部可就热闹了。
大家捧着水杯，捧热了话题。
有的说，我们厂还算幸运的呢，有几家已经叫停了，工人全都回家了。
有的说，这么整不是长久之计吧。
有的说，节能减排当然得先拿工业企业开刀。谁让咱是耗能单位呢？
有的说，迟早得建核电站。
有的说，建核电站也不能建到城市里来呀。
有的说，电厂发了电不让用，其实对电厂也是个损失啊，电厂有电卖不出去，看这回电厂职工的福利还那么好不？
有的说，让汽车厂停业吧，那汽车就降价了。
有的说，夜晚的霓虹灯都应该关了，那才叫限电呢。
有的说，市政府大楼前面怎么总是灯火通明的，怎么不限电呢？
有的说，马路上的路灯隔三差五的亮，那才叫限电呢。
有的说，制定无车日，所有的老板改步行上班，那才叫节能呢。
说着说着，大家口干舌燥起来。不知觉的就听水桶里一个劲儿的咕噜噜地冒着气泡，大半桶的水就完了。
大家聊兴正浓，仿佛几辈子没见面似的。聊完了节能聊家庭，聊孩子，聊丈夫，聊对象，聊失业，聊社会制安，聊撞船事件，聊抵制日货，聊飞机失事，聊统计，聊民生，聊生死，聊国家的GDP，聊拆迁，聊钉子户，聊事故频发…….原来人到了一起竟有这么多可以聊的话题。大家通过聊天，知道厂里的XXX马上就要二婚了；还有XX的丈夫竟然是个居士，有的说，居士好，看破了红尘……
聊着聊着，大家突然发现主任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门口，想进来又不想进来的样子，但很像在查岗。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电脑关着呢，空调关着呢，灯也关着呢，别的屋连饮水机也关着呢，是应了主任的，不，是为了做到节能减排，也就是来财务部接杯水喝嘛，也就是利用接水的空儿顺便说了些话儿嘛。
（七）
主任说，刚才又接到上级部门的电话，说下一步查减排。因为，我们为了节能，为了保证仅剩八条线的正常运转，关了“回收油系统”——这个超耗电系统，可这个系统是减排环保系统，节了能就增了排，环保企业就成了污染企业，污染企业就会榜上有名，榜上有名就罚款就关停…….
唯我坐在位子上一言不发，大家说就我节能，半天就没说一句话，多节省自己的能量啊。我说，我怕晚上做再去找工作的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