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幸福群岛
• 疏景晚香
• 李宣章
• 逸云先生

• 空心菜
• 枫林醉
• 我骄傲
• 冰冷酒
• 洙泗清风
• 村居秀士
• 李瑾

父亲带我去看病

    9岁那年我得了严重的头疼病，并伴有鼻出血，头疼尚能勉强忍耐，鼻血却很难制止。每次我犯病都把父母吓得半死，深夜我常常听到母亲低声抽噎哭泣和父亲怅怅的叹息。

我家住在偏远的农村，交通闭塞。一般的小病我们都是在村子里的药铺治疗，村里治不好的大病才去十公里之外的县城，可是就连县城最好的医院都查不出我的病因，父母一合计决定带我去100公里之外的城市求医。

    终于要去大城市了，我高兴地夜不能寐，脑海里全都是大城市繁华的景象，幼小的我完全不顾此去的目的，早就习惯了针头和药水的我，早已忘记了什么是恐惧，单为能去大城市就激动万千。而对父亲来说既是无奈，也是惧怕。

    第二天一早，吃完母亲做的葱花面，父亲就带我出发了。村里最先进的交通工具要数自行车了，父亲骑着他那辆破旧的自行车载我到县城，自行车发出的“刺啦刺啦”的哀怨声，仿佛是来自父亲的心底。父亲把自行车放在本家的叔叔门市门口，劳烦人家给看车父亲感激地给叔叔递上一支烟。

    通往市区的汽车也不是太多，一天也就5、6趟。第一次做客车，我心里自然是很欢喜，一路上我好奇地问东问西，父亲除了回答我的问题几乎不怎么说话，只是一个劲的一根接一根的吸烟。有时我被呛的一阵猛咳，父亲就会掐灭烟头。不一会又一根接一根的吸了起来，父亲的烟瘾不是很大，可今天他却吸了很多的烟，我只顾自己欣赏车窗外的美景，就好像和父亲只顾自己吸烟一样。

    汽车在路上颠簸了2个多小时才到达市区。城市里到处都是高楼大厦，隐天蔽日，天阴沉沉的，一时之间我分不清方向。对于一个在农村待惯了的孩子，像我，如果能看到宽阔的柏油马路和鳞次栉比的高大建筑，便觉得长了不少见识；对于一个在农村只能见到牛马羊的孩子，像我，能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看到各式各样的汽车自行车，便觉得很自豪。这些都将是我这次出远门回家炫耀的资本，我东瞅瞅西瞧瞧，对城市的一切充满了好奇，内心的欢喜不以言表。而此时父亲的表情比来时更凝重，脸上愁云惨淡，我只顾自己欢喜，好像这次来看病的是父亲而不是我。

    几番打听，父亲带我来到市第一人民医院，找到院长说了一下我的病情。院长的老家也在我们村庄，就住我家对门，他们全家迁至市区后，一直是我父亲替他们看守老家。院长亲自为我做检查，第一次在正规医院检查，我还是有点害怕。隐隐约约我听到院长说要尽快住院安排手术之类的话，父亲脸上又笼罩了一层愁云，不谙世事的我一听能在大城市住几天，立刻高兴的又蹦又跳。可是父亲还是决定先带我回家筹钱，之后再来住院治疗。

    院长给我开了些药，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就往家打电话，说老家来人了，安排我们中午去他家里吃饭。父亲连忙不停的表达感激之情，并把来时带的家乡特产趁院长不备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临行时父亲对院长说：“今天来得匆忙，就不去家里看望嫂子了，孩子的叔叔刚在市郊成了家，我们去那里认认门。”告别了院长，父亲带我匆匆离开。

一听说要去叔叔家，我更是喜不自胜。可是父亲带我走过了好几条街也没有要去叔叔家的意思，只是到包子铺给我买了几个肉包子，一瓶水。天越来越阴暗，父亲决定带我回家。肉包子的味道很好，可是父亲却说他不喜欢吃肉，让我全部吃掉，从父亲的眼睛里我分明读出了谎言，可是我还是一口气吃了三个包子，偷偷地给父亲留了一个。看着我狼吞虎咽的吃相，父亲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安，我似乎也听到了他内心深处的声声哀叹！

回家的途中下起了雨，这如诉如泣的雨是父亲心里淌下的泪吧。雨越下越大，道路越来越滑，汽车在泥泞道路上缓缓行驶，由于道路崎岖不平，汽车像的蜗牛一样慢慢蠕动。我的眼皮越来越沉，父亲让我坐他腿上，一手托着我的头，一手托着我的腿，怕汽车颠簸时我会向前倾倒。

不知道睡了多久，当醒来时我们还在车上，只是天已经黑了，雨却越下越大。雨天路滑，回程我们比去时多用了一倍的时间。我拿出肉包子给父亲吃，他还是先前的理由，我都饿了他怎么能不饿呢？他连午饭都没舍得吃一口啊！不由分说我硬把包子塞进父亲嘴里，他连声说：“好吃，好吃。”

等我们回到县城时已是万家灯火，骑车冒雨回家显然不可能，父亲决定改天再来取车。于是在车站旁边的便利店里借来两块塑料布，父亲问我：“能走得了路吗？”我点了点头。父亲把一块塑料布盖在我的头上，系在脖子底下，他自己披上另外一块，我们父女俩就这样准备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家的方向走去的时候，隐隐约约我听到便利店的时钟敲了8下。

离县城越远，灯光越昏暗，渐渐地灯光没有了，陪伴我们的只有无边的黑暗和噼里啪啦凄凉的秋雨。路上偶尔有辆货车飞驰而过，车轮溅起的泥点无情的打在我的身上脸上，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湿透了，可是我没有告诉父亲，他的衣服也许也已经湿透。当又有灯光渐渐逼近的时候，父亲用力挥手，希望会有好心的司机愿意捎带我们一程，可是没有，司机的脸比这秋雨还冷漠。任凭父亲怎样招手，怎样呐喊，司机丝毫没有减慢速度，车轮甩出一道长长的泥水，我和父亲都没有幸免又沾了一身泥。在经历了几次失望后，我们终于不再抱任何希望，于是加快脚步赶路，我的步伐渐渐有些吃力了。

突然脚下一滑，我差点摔倒，父亲二话不说，背起我继续走。我是在父亲的后背上长的的，小时候父母忙，就连干活用绳带把我系在后背上，这样既不耽误他们干活又能把我带在身边照看，这个两全齐美的办法也是迫于无奈吧。小时候我常常趴在父亲后背上在他们干活之际就睡着了，现在又一次趴在父亲背上，尽管他的后背有些微驼，但那份温暖一如当年。

不知过了多久，我渐渐感觉到父亲的脚步也慢了下来，我知道他也累了，可是父亲仍然不让我下来走路。终于我们到了乡镇，离家只有3公里的路了，我从父亲背上挣扎下来，紧紧拉着那双雨夜里仍旧温暖的大手，一步一步向家走去。一路上我和父亲都沉默不语，只希望这条泥泞的路变短再变短。

母亲打开门时一脸惊讶：“这么晚了，我以为你们不回来了。”也难怪母亲不知情，当时别说全村，整个乡镇有电话的家庭也是寥寥无几。母亲像是想起什么来了赶快问：“车子呢？你们是走回来的？”边说边为我脱下湿漉漉的衣服。父亲说：“你先去给孩子做点饭吧，车子改天再去推。”母亲又忙着去张罗饭菜，父亲替我铺好被褥，让我先进被窝，饭熟了他会叫我，他自己也换下了湿透的衣服。这时我看到父亲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特别憔悴，以至于我不敢向他询问我的病情。

晚上躺在床上我久久不能入眠，我担心的不是自己的病，而是父母怎么筹到治病的钱。我真不想看到父母为我的病愁眉不展，长吁短叹。多少个夜晚他们都是辗转反侧，以泪洗面，睡在他们旁边的我在黑暗中也常常被感染，泪水不知不觉溢满双眼。在这个多愁善感的夜晚，我希望父亲能卸下一身的疲惫，真真正正地睡一觉。

那一晚我没听到父亲的哀叹，是啊，他真的该好好睡一晚，渐渐地父亲的鼾声传遍了整个房间，我帮父亲把被子盖严，奔波了一天他，也该放下所有负担美美地睡个踏实觉了。困意袭来，我打了一个哈欠，转过脸来，细细品味这深沉的父爱。都说父爱如山，起初我认为很夸张，不切实际，仔细琢磨真的没有言过其实。父亲把所有的责任都扛在他自己的肩上，难怪随着年龄增长他会驼背。可是父亲的肩上扛着的又怎能是我全部理解的概念？这一个加一个的事情犹如一座座大山，而父亲毅然把这一切都扛在了肩头，那么深沉的爱，不像山像什么呢？

虽然我没有问父亲为什么不去大伯家吃饭，虽然我也没有问父亲为什么回县城后不去叔叔家借住，但我心里似乎是明白父亲的，他不想给任何人带去丝毫的麻烦，趴在父亲背上的时候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内心，真真切切的听到了他心里的声音，懵懵懂懂地读懂了他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