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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舅爷的香瓜

            古愚

小时候，生活在偏远落后的辽西小村，平时饭都吃不饱，更不用说花钱买什么时鲜水果了。自家园子里的毛桃子倒是有，但还没有熟透，早被淘气馋嘴的小男孩一扫而光了。倒是园子里的西红柿、黄瓜、茄子之类，家家都有，没人偷吃，到了成熟季节，可大饱口福，洗都不洗，摘下就吃。说到买的水果，只有过年时，才能吃到几个冻秋梨，舔嘴巴舌的，不但解不了馋，反倒把肚子里的馋虫引出来了。

能解馋而又不用花钱买的水果，只有夏天舅爷自留地里的香瓜了。舅爷那时六十上下，身子骨硬朗，腰板挺直，走二三十里山路，不成问题。舅爷一辈子喜欢种香瓜，为人慷慨大方。那时节，正是生产队时期，土地公有，每户人家只有一块不大的自留地。舅爷家的自留地在山坡上，总要种上几拢香瓜。每当人们经过瓜地，夸说他的瓜好时，他就满脸带笑，栽下几个香瓜，让大伙解解馋。但谁要是偷香瓜，那舅爷可就怒发冲冠了，只要逮着，一顿拳打脚踢，削你没商量。知道了舅爷这个秉性，没人敢偷他家的香瓜。即使自己的孩子也不行。按舅爷的话说，这是规矩，不能惯孩子。

我家和舅爷家，分属两个自然村，三里地远近。两村之间，隔着一座小土山。因为我父亲的娘家亲，就这一位舅舅走得近，逢年过节，总去串门，去时常常带着十来岁的我。自然谈不上什么礼品，不过打点能买得起的散白酒而已。舅爷好那口，喝完就脸红红的，就会聊起往事，忆及我没出生前就早已去世的奶奶来，连带着我爷爷，眼泪汪汪的。我那可怜的妹妹，一天福也没享着啊。我那妹夫也是啊，走得就更早了。直到舅爷情绪稳定了，话也唠透了，天也黑了，父亲才带着我，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往家走。

舅爷和老儿子住在一起，一大家子，十来口人，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平时打酱油都有些舍不得，更没钱给我们买什么水果了，逢年过节到我家，塞给我们几块糖，那我们就乐得直蹦高了。炎炎的夏日里，远远看见舅爷背着黄兜子走来，我和弟弟、妹妹，便免不了手舞足蹈，舅爷来了，我们就能吃到盼望已久的香瓜了。

舅爷一进屋，先把黄兜子里的香瓜倒在土炕上，让我们三个孩子吃，他在一旁吧嗒着旱烟，看着我们狼吞虎咽吃香瓜的样子，笑得格外开心。想舅爷没有？我们异口同声，想了！舅爷会摸摸我们的脸蛋，是想舅爷的香瓜吧？过两天舅爷还来。不忙的时候，舅爷等我们的父母干活回来，掂对几个菜，喝两盅酒，脸红红的，打开话匣子，又会说起我没见过面的奶奶，他那命苦的妹妹，眼泪汪汪的。我那可怜的妹妹，一天福也没享着啊。我那妹夫也是啊，走得就更早了。唠够了，才慢慢走回去。有时候家里忙，舅爷只坐一会，擦把汗，抽袋旱烟就走，我们三个孩子留也留不住。

后来生活条件渐渐好了，我们也长大了，舅爷也过了古稀之年，自然也见老了。但每到天空晴朗的夏天，还要翻过那座低矮的小土山，给我们送一黄兜子香瓜。直到去世前一年，那年夏天，舅爷已经卧床不起了，还让他老儿子——我的老表叔给我们带来一兜子香瓜呢。

那一年，我在一所大学读书，还差一年就毕业了。遗憾的是，没等到我报答他老人家，舅爷就在那一年的秋天去世了。如今，每到香瓜上市时节，我就会想起舅爷的香瓜，想起舅爷看着我们吃香瓜时十分开心的样子，想起舅爷酒后红红的脸……

——舅爷的香瓜真甜，甜到我幼小的心里，至今回味无穷。啊，舅爷的香瓜呀，比世上所有的水果都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