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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文
本栏所称的散文,是指以抒情、记叙、论理等方式表达,不讲究韵律的现代散体文章、随笔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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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脸》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访问量:1396        作者:吴施杰        发布:吴施杰        首发时间:2010-11-08 22:40:21
关键词:吴施杰
编语:

                        苦脸

(一)

事到如今,我已经越发想念我的姆妈来了。

在我的家乡,人们所称的“姆妈”就是“奶奶”。这就很自然的与故乡的山山水水相和谐了。尽管这片山水在隐隐约约的化妆,人们的谈吐也在似有似无的时髦,但我却知道“姆妈”这个亲昵古朴又有趣的词已经深深的融入了我的血液中并极富节奏的透彻于身体的每一个旮旯。飞逝的时光丝毫不能阻挡“姆妈”对我的呼唤以及无数关于姆妈的过去已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不然的话,活到如今的我又如何越来越觉得沉重以至痛恨自己该下十八层地狱呢?

姆妈西游已经快两年了。但她的音容笑貌却更加亲近,如此的历历在目。可喜亦可悲,每每想起总规律般的激起喉中的一酸。是啊,又怎么会没有这有规律的一酸呢?如果,对于自己从未向曾经的那个没有义务却又义务般的赐予你人生中最黄金十年的恩人报过一点恩居然还若无其事的活下去的行径,这难道不是罪孽深重?这还是个人吗?而如今这份罪孽就已经悉数落到了我吴施杰的头上。

(二)

我的姆妈是一位有口皆碑的农村妇女。她是大同山林场罗家坡人,是以大家都称她为“罗家(ga)姆妈”。打我记事起姆妈的印象就已经刻骨铭心了。曾不止一次的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她。偏高蹒跚清瘦的身影永远离不开的是一根拐杖;深青的丝包头总是与那一缕缕银发形成及其强烈的黑白冲击:枯槁的形容只得力于一双炯炯有神微微凹陷的眼睛而不至于那样的黯淡惊心;在不论大小的疼痛中总有的第一反应就是吩咐后事------一路走来,我已经记不起姆妈已死过多少回了,恐怕连她自己也记不清了。记得我三四岁光景,她被伯父们像进厨房似的抬进村上的医院。她自己其时已经绝望,否则她不会强迫伯父们把柴火劈好,把衣服鞋子做好,把米打好,把棺材漆好------要知道那时他才六十多岁啊!也许是她在弥留之际觉得自己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任务没有完成,所以她的不甘心和决心生发了奇迹。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奇迹才使得她的脸在今后那个长达十多年的日子里变得更加的苦了。也许正是因为她有了这样的苦脸才有了如今的我。而那满壁的柴火陈到今天早以被蚀得面目全非------

在七家塔大屋场上流传着一段耳熟能详的童谣:斯斯文文孙家姆妈,咳咳嗽嗽薛家姆妈,吵吵闹闹付家姆妈,哭哭泣泣杜家姆妈,九精八怪罗家姆妈------我也是童子过来的,还记得不止一次不知天高地厚的反驳和玩笑姆妈:“难怪人家说你是九精八怪的哦”!------但我每次看到的都是一张沧桑得难以刻画的笑脸。其实姆妈的确是很精明能干的。说起话来从来都是那样的轻言细语,在生活中一直都是随自己的儿子来称呼他人。如此一来,有的同辈在她那里就成了“嗲嗲”“姆妈”,而有的晚辈就成了“哥哥”“姐姐”。如此为人处世,怎能教人不亲近呢?儿时的我真算是听厌的那些说教,像什么“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一句六月寒”“别个讲个好的,我就听起;别个讲个不好的,我就不做声”“不管是和那个讲话,只妨轻言细语些,不要一声声的像打雷一样”-----此时,当我再一次回忆起这些话时,妈妈说教我的情形只同现在眼前响在耳边。仔细想想已经活了十八年的我又有几次遵照了她的这些说话格言呢?

“我们这些老家伙啊,只有如何三两天害病死了就好,免得后人跟起受磨啊!”这种类别的话几乎是她每天都要说起的。八十多岁了都没有停息,不像有些人五十岁就开始啃老本了。家里的条件还可以,虽然指头不是一般齐的,八个儿女打的养赡也足够了。她总是满怀歉意的自言自语:“各有各的负担哪------”早些年,身子还硬朗,后山的小灌木就是最好的柴。每天都是三趟跑。写到这里,我忽然想起了一件往事。记得还是十几年前的一个下午,夕阳西下,山下的村庄一片温馨。我和哥哥们在山顶放羊归来,空山不见人,唯闻砍柴声。我站立良久,然后竟毫无意识的大叫一声;“姆妈!”真没想到我居然歪喊正着:“哦!杰(协)儿吗?你在搞吗?”那样迅速有力的回答使我到现在还感到十分的不可思议。此后,上山的时间就少了很多了。到后来别人田里的包谷渣、油菜蔸、草烟梗子就成了灶膛之薪。我又记起来姆妈与我说过的关于她早年打蒿子的事。搞公社的时候,口号喊得贼响,但还是没饭吃。它超越了一位妇女的本能,背上背一背,肩上还担一担,居然一口气从红土矿闪下八九十度的高坡回到食堂。最后一过秤竟然有一百八十几斤!要知道从红土矿到家中是六七里的山路。

在我的印象中,姆妈永远都是一张苦脸。尽管偶尔泛起一丝笑意。遇到村上老了人,她就伤心起来了。感情就好像是她导致一样的。农村的人大多都是很朴实的很热情的,但能像她一样的就真是极少极少了。“一天去她家里一百次,她还是那么的热情。”这就是乡亲们对她的说法。诚然,因为我见到了太多的场景。她会因为你的到来而兴高采烈地翻箱倒柜;和你拉家常时会不时的盯着你的茶杯;她会在你离开的时跟着奔出几百米然后久久的目送------我又记起了当年的“夹菜事件”来了:她的一个外孙媳妇前来拜年,兴高采烈的凑了一大桌的菜。我们家里人都已经是司空见惯,所以谁也不在意。可是令我们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自始至终她居然都没有上桌。而是像个服务员一样专注为客人夹菜去了。过后我想了一下,那位客人吃了那顿饭可能又长胖了不少,何况她本身就是个大肚能容的重量级人物。姆妈送客回来,大伯父就开始说话了:“别人是不是不会夹菜?还要你专门来伺候?随便给别人夹菜就是个大败拙。”这一下使得她似乎无言以对了。过了良久我才隐隐约约的听到她嘀咕了一句:“别人是个客人啥!轻易不来的,难不成你还想让人家空着肚子回去?”那个时候,我就觉得好笑。其实回想起来,除了过年的团圆饭,又有那一次不是在大家吃完后她才上的桌呢?

我的大伯父年轻丧偶,中年又遭了一次车祸。虽然死里逃生,但是有很多方面是不及常人的。我的幺幺(叔叔)童年跌入火坑,从此落下了终身的残疾,也就导致了一妇难求的境遇。如此,姆妈又如何能做到心比天宽。姆妈很相信鬼神一事,大伯父晚上说了一句梦话,第二天就算要落刀也不能阻挡她去大伯母坟前拜祭。大伯父是退休工人,是村上的有名的“白领”。幺幺就不同了,每天做些挑砖盖瓦的体力活。早出晚归着实令人可怜。姆妈心里又如何能过得去呢?但是她能做的就是一日三次跑到幺幺家喂猪,还有就是不厌其烦的等待和叮嘱:“我挑得起就同意挑,挑不起就算哒------”每次接我父亲的电话总少不了一句:“你们两个在外,就千万要放和气些啊,少喝一点酒哪------

我是留守儿童过来的。姆妈给予我的十年是一个让我在一定程度上肯定姆妈胜过母亲的十年。而正是这样的十年深化了姆妈的苦脸,也深化了我的罪孽。何曾有规定我就是十几个孙子中最需得到她劳心的人呢?偶尔的一阵热闹总会使她落下一肚子的苦水。至于我,则是童子何知,知又如何?总统一句话便可足以明了姆妈是我的恩人:没有姆妈我就算是死臭了。儿时的我,是远近闻名的“毒元帅”,到现在都还能时常听到乡亲们的回忆和说笑。我今天很有兴致,没准哪家就该要受灾了。我锄头一舞,也许就有一片马铃薯要被斩草除根;我只要点一根火柴,马上就会闪起星星野火,如果得风之助卷上田埂上的稻草垛那就蔚为壮观了,全村就会忽也似的炸起来;我一抻手也许谁家的玉米就要早熟了------先吃了甜的就必然会再吃苦的,要不我怎么就了成了过街的老鼠呢?每到这个时候,妈妈也就要跟着苦了。这是可以想象也是难以想象的。受了灾的人总是有理,别人的滔滔不绝使得方圆五里不闻鸟声。姆妈也只能是沉默中的沉默,仿佛连呼吸也不能听到了。面对别人的气势汹汹她没有办法了,只能叫我向受灾的群众磕头认罪。像这等礼仪只要学会了也会慢慢的熟练起来的。然而就在此时,就在这一片凄静的澧水之夜,就在这冷得惊人以致我反复怀疑自己身在幽灵梦境的孤灯下,我又一次看到了姆妈那张苦得灿烂的面影------

(三)

中国古人常提到的“终天之恨”。在我过去的日子里我是不知所云的,直到十六岁那年。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如此就不是谁能左右的。更可悲的是这“终天之恨”令我如此的猝不及防躲无可躲。我不知道是否每个人的一生都存在悔,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无论我在明天拥有多大的荣耀和辉煌都是丝毫不能将这“恨”掩掉的,这永久的悔。就在发现“终天之恨”和“永久的悔”的一刹,我放佛感到整个宇宙都是可恨的。直教人咬牙切齿撕心裂肺。那时我十六岁。然而就在这光景,一份深重的罪孽就必然般的落到了我的头上。残忍得罪有应得,令人心服口服------

二零零八年七月十三号,永远都是我记忆中的一个十分清晰地日子。那一天是姆妈看我的最后一眼。二中暑假,我归心似箭的闪到家里。一路上我都十分的得意,因为此时的我已经发现了很多从未注意的美。于是在私底下就拉开了这样一幅标语:“著名青年画家吴施杰湘西北采风之行”。现在看来我如今的这份“酸”真是源远流长的了。为期七天的人物采风行动,激情泛滥,锐不可当,大有老子天下第一的架势。其中经过,当另行笔墨。万万没有想到一个短短的七天居然成了一个永远的七天。近三百张的作业使我的水平别开生面,以致我从石门打到长沙总是一路的掌声。更让我没有想到的就是几位姆妈的音容笑貌也从此成了永远的回忆。玉石到这里都只是粪土而已。每一张都牵动着我的心,到此时此刻我还在反复的怀疑是否真的出自我手。十三号是我返校的日子。无数次的别离都会生发无数次的泪满襟。我又哪里能体会她老人家的心情呢?一次次的出行总是载满了她的叮嘱,近乎口诀的叮嘱。并始终悲伤着我的心,一次更比一次。当我背上行囊很艰难的迈出门槛走下阶檐定在道场,哑得只会转身招一下手的时候,早已沉默了几天的姆妈终于拭掉眼泪开始叮嘱起来了:“你赶急走,不要紧的------我跟嗲嗲两个儿都不得死的,我们会招和好自己的,你就不要心焦哒------你只管把自己的事办好,少操心啊------读书读得到就读,读不好就算哒------哎呦------千万不要让自己想傻哒啊------头一要保重身体啊------我的杰儿------“就在这一遍又一遍近乎哭诉和央求的叮嘱中,我做的只是那些如同机械的动作——回头招手。还有就是那几句:“不要紧的,你快点回去吧!------不要送了,我搞得好的,我会再回来看你的------”在这震动全村的送别声中我已走得老远了。而她却无可奈何的站住了。永远的那条故乡路!

绕过大湾子跃上了小坡,我便被一天田茁壮得不像话的玉米活活生的掩盖住了。我猛的发足狂奔逃了出来。朝对门一望,顿时险些瘫了下来。姆妈怎么还在那里望着我!就在这时,我仿佛听到了她的哭泣。这一幕到现在任然清晰无比。我向她招手,示意要她回去:姆妈啊!你回去!姆妈啊!你回去啊------然而这声音却始终只有我自己能听到,似乎已经有什么东西挡在了中间。每每想起这一幕,心如针扎,悔恨难当。要知道她可是从未如此送过我的呀!催使她这样做的必是她的难言之隐——她知道自己即将大去。可惜可恨可叹可恶可怜之至。平日最喜欢忖度他人的我在这当口居然成了个白痴,真亏我还是个书生。如是我知,我断然是会返回的。在这等大事面前,几个月的书不读又算什么屁事?可是,谁叫我“只道当时是寻常”呢!事到如今,我已经无话可说了,何况我还是个当事人。写到这里,想起这事,心里的一酸,又将我的笔抖了下来。我还继续回忆下去么?我还继续写下去么?我不能自禁的呜咽起来------

一定是要继续回忆和写下去的。因为我是当事人。罪孽深重的我受到良心多大的谴责都是当然的。一个极不热爱体育活动的人,按理说“奥运会”这类的字眼是不会时常说起的。可是谁叫在大家早上一见面居然连问候的话都抛诸云外取而代之的是满口金银铜铁的时候又生出了我人生中的一道伤口呢?就如绝症一样。我清楚的记得那一年的农历和国历相重合的奇事。七月和八月就是重合的。别人不记得是很有可能的,我自然是永远也会记得的。农历七月二十一日是大伯父的六十岁寿辰,是个大庆祝的日子。这一年姆妈八十一岁。第二天我打电话回家,姆妈正在洗碗。到底具体说了些什么,现在已经是“云深不知处”了。谁叫我“只道当时是寻常”呢!但是有几句话我却又是至死不忘的:

“您儿今朝真地就忙不赢啊”!

“那是没得法的啊,大伯毕竟只有一个六十岁啊”。

“你跟嗲嗲两个二都还好吧”?

“你不心焦我们啦,都还蛮威武,你还是要安心学习啊”!

“请您儿放心,我一定是会照顾好自己的”!

:那就好啊!跟爸爸妈妈打电话讲话一定要放亲热些啊,他们两个儿为了你们是吃了很多苦的啊,头一是要让他们两个儿放和气些,千万不要打架割裂啊,要爸爸少喝点酒”------

最让我悔恨沉重的还是她的那一句说之容易听之自然却永远饱含悲伤和期待的话——再见!可怜我苦了一辈子的姆妈啊!谁又能想到就在她挂断电话的那一霎便使这声“再见“从此成了我的“终天之恨了”呢?那时,我在李老师家的阳台上,灰色澧水就着白色的太阳。这就是我和姆妈的最后一次对话。至于我再见到她就是回家去奔她的丧了。一时之间,我又放佛觉得整个宇宙都是可恨的。唯有喃喃的道:我心伤悲,为之奈何------

终于,姆妈的身影永远的定格在那个乍凉还热的日子里了——九月二号上午八点。要知道这和我们上次通话仅隔了十一天竟又隔了十一天。只道当时是寻常啊!为什么我就没有想到回家,哪怕是打个电话也是很好的啊!那几天的课又算是哪门子屁事呢?就凭这条罪孽就应当让我彻底的失败。何况在这期间,我已经得知她“身体有些不太舒服”的消息。像我这种不孝书生是不该被别人所尊重的。

那一天中午,我正在“高辅”吃饭。住在县城的大姐火急火燎的赶了进来,抓住我就说“姆妈病危,迅速请假”!顿时“嗡”的一下头都大了,接着就哑了口。顿时心里涌起一番从未有过的难受,到现在我还不能找到一个比较恰当的形容词。“完了完了------我我我------------可怜的姆妈啊------”,像中了邪似的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然而这声音始终都只有我自己能听到。尽管是歇斯底里的。我感到她这回是凶多吉少了。因为在她过去的过百回的病危中我从来没有过今天的这番感受。如此的令人窒息。此时大脑里只剩下一个比一个大的凶字在闪现,我很快就感觉到两只腿已经空了。最让人可怜的,居然是我到那时都还不知道姆妈其实早已睡去了几个小时!大姐不敢说,是我父亲打电话告诉我的。这如何能让我接受,如何能让我相信。我并没有晕倒,但至于我后来是如何走出教室的却恐怕是永远也回忆不了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越是回忆就越想哭,越哭又越有泪。就这样哭过县城,哭过山岭,哭过故乡的那条路,哭过她的丧期,哭过我的十六岁,哭过我的一生。在林场下了车,身如一张纸连飘带滚的回家。那样的快又是那样的慢。一路跌跌撞撞,就好像是在做梦,连自己的存在都没了感觉。反问起来,又马上有了一个声音一遍又一遍的荡了起来:不!你不是在做梦!你正在回家的路上,你的姆妈老了------这一清醒,终于又哭了起来。腿早就软了,突然间心也抖了起来,小石子铺成的路面居然在往下陷,像波涛一样的起伏起来!我潜意识的一定,我知道我心中开始害怕了。三步一回头,我在寻觅着。因为人们都说人是有魂魄的,死是魂魄离开了身体。自命是个唯物主义者的我此时倒祈求这是真的。阴风掠起万壑松涛,如泣如诉不绝如缕,真是草木含悲。此时我已经成了一个行尸走肉的人。距家还有一里地的时候我就听到了哭声。越走就越感到闷,仿佛连空气都没有了。在距家还有一百米的地方,我就再也走不动了,我的头也抬不起来了。路旁站满了人,都默不作声的望着我,我心里明白得很。大伯父抢上前来准备扶我一把,可我再也不能支撑住自己了,终于直扑扑的跪到了地上大哭起来“我的作孽的姆妈啊------你你------------你哪么------就去哒地呢-------你的------作孽的------孙儿呀回来看你来哒地哦------”乡亲们在伤感之下都抢上来扶住我。在这当口的这番情绪是什么才能比拟又有谁能抑制呢?我是要跪到姆妈那里去的。当时的情形真是不堪回忆啊!只记得在众人的搀扶下我才跪出几步,竟然挣脱十几双手发足狂奔了起来。姆妈就躺在那里!我一下子抱住她的脚竟又失声痛哭了起来:“我------我的------我的作孽的姆妈啊------你的------作孽的孙儿呀------今朝回------回来看你来哒地啊------”此时此刻,就在这回忆的过程中,我已经不知道我已哭过多少回了。我还回忆下去么?一定是要回忆下去的!因为我是当事人,并且有一份深重的罪孽已经落到了我的头上------

然而无论我如何的悲伤恸哭,她毕竟是真的走了。我是多么的希望她能再看我一眼啊!哪怕是一秒钟也是好的。可是她毕竟是真的走了。当我揭开盖脸纸的时候,我竟差一点晕了过去。怎么会这样?姆妈的表情居然是如此的安详,直像大家所说的睡着了一样。任凭我如何寻觅也没有见到丝毫的不乐意不安心。要知道她可是一辈子都在为别人操心的人啊!难道姆妈真的走得大欢喜大满意么?不!我不相信。因为我知道她对自己的后人是永远都不会放心的。特别是正在读书的我,令她看得比宝贝还重的我。莫非她已经预知了我的结果?难道他真的等不下去了吗?如此一寻思,我不禁慌了起来。她是真的没有办法啊!她又哪里会真的大欢喜大满意而去。那是她在强作安详,为的是安慰后人啊!其实她的心里有着万万的不舍。言念及此,我又如何能承受?又一下扑倒大哭了起来。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更有一些听闻目睹令我悲痛终生。二伯母在劝慰我时说了很多。原来姆妈早在八月份的时候就已经死过了一回。刚满两岁的重孙儿不慎将她从高达一尺多的阶檐上直推下来,居然还是头先着地!要知道地面可是水泥铺的,更何况她已经八十岁了。倒地当时就不省人事了,直说胡话。家里的人都恐怕她会就此离去。没想到又有了奇迹,她居然很快就清醒了过来。其实这件事我早在十几号就已经听大姐们说了。我立马就惊得跳了起来。我追问不过,她们才说是姆妈不让她们告诉我。这正是姆妈的作风。我突然想起了一件往事,那是在小学三年一期的寒假。姆妈的一个妹妹老了,她带我前去祭别。一路都是哭着去的。在那儿的某个时间里,有一位算命先生居然不待姆妈请教就先说了开来。先问了姆妈的年纪,然后就拍了一下姆妈的膝盖说道:“这个姆妈千万要小心绊倒啊”!她这一次绊倒就是第一次。可是我想得不太多,尽管我想起了这一件事。大姐她们都说早就已经没事了,再者我又总是自命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其实,其时我就应当知道心中有数的姆妈此时该有着多少的牵挂啊!她是多么的希望我再回去一次啊!然而她是万万不会说的。可是当我想明白这些的时候一切都成了永久的悔。难道我还算是个人吗?难道我不应当活得沉重吗?难道我不是一个罪孽深重的人吗?后来我又得知姆妈竟然在大伯父六十寿宴上又死过了一回。她错把燃料当饮料喝了一大口。幸亏她感觉到味道不对时满腹疑惑的找到了大姐。一知是燃料,全场皆惊。赶紧让她喝了几瓢瓜的水,她觉得肚中正在发烧。不久之后她也就感觉到好了。大姐要为她请医生,她执意不肯。加之大家都认为只不过才喝了一口而已。大姐还说了句玩笑话:“姆妈需要请医生的就马上去请,千万不要让我们刚回去就又要马上跑上来送你啊,那我们就忙不应哒地啊------”此语一出,立马哄堂大笑,姆妈也跟着笑了。现在想想她又哪里是在笑呢?当时又有谁想到这一句无心的笑话居然成了活活生生的预言呢?仅仅在十二天后,姆妈就真的永远永远的睡去了。

必须承认的是姆妈其实是很怕死的。只要身体有一点儿不舒服,她就要开会的。以前我和她睡在同一个房间,一年里总有那么几次是在晚上发病。发病起来她就会马上差我去喊伯父们来。有时甚至来不及就干脆对我叮嘱起来:装老衣放在什么地方、那里还有一钵油几斤黄豆、死了之后不要请道士就直接埋掉------如今想起这些真是凄惨不已。二伯母将姆妈如何害病到老去的经过告诉了我,真是悲痛的令人难以置信。原来她这次害病的时间很短,仅仅三天而已。只不过这次她生死都拒绝请医生了,甚至连药都懒得吃了。要知道发起病来她可是痛得直在地上打滚啊!晚上就把后人们都集中起来,开始遗言。伯父伯母们这些年以来都已经被她吓得不怕了。所以一听到她说这些就有一点反感了:“姆妈!你不会死的,你说这些有什么作用?------如此她就沉默了。在这之后她又似乎已经好了,没有听到她的任何呻吟。就在她离开的前一天下午,还自己烧水提水的洗了个澡。就在她离去的当天,她都是像往常一样起了大早床然后开门。可是谁也没有料到她居然会在两个小时后离我们而去。

早上她开门之后,就躺在了堂屋的睡椅上。大伯父问她吃饭不吃被她拒绝后又问她喝茶不喝,她又很直接地说:“不要”。吃早饭后,大伯父就出去打麻将去了。我先前提到的我的那位残疾叔叔,他在早上送来了一篓红辣椒让我的嗲嗲给剁一下。我的二伯母早上送大孙女上学,返回时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到家里而是到别人家里闲逛。后来她自己回忆起这一节,她说自己当时就好像被鬼推着走一样。而就在这样的闲逛中她就突然有了一阵又一阵的心慌。直觉告诉她不对劲。这时她才走向了姆妈家中。当时嗲嗲正在阶檐上切辣椒。

“嗲嗲,姆妈今朝强些了没有?早上吃东西了吗?”

“她那里吃啊!这不是,正在睡椅上打瞌睡。”

二伯母边说边走的进了堂屋。她一进门就发现姆妈正躺在睡椅上,眼睛微闭,嘴巴微张,四肢很自然的放开着。其时她都不曾发觉有何异常,因为这就是姆妈熟睡的样子。二伯母对姆妈问道:“姆妈今天好些了吗”?一问之下居然不见回应,她马上就感到了事情不妙。一捏姆妈的手脚发现还能活动。“好像还没死啊?”二伯母这样嘀咕时又探了探她的呼吸,顿时不禁猛地一惊:“姆妈怎么好像断气了”?他又强作镇定的摸了摸姆妈的手脚,这一抹真让她倒抽了一口凉气,指尖和脚尖已经冰冷冰硬!而这时又由不得她不信的是睡椅下有一滩尿。如雷轰顶的喊道:“嗲嗲!姆妈好像已经短气了地呢!”------一听之下,嗲嗲甩下薄刀就闪了进来:“这就怪了!刚才她还叫我把辣椒切细一点”------待得他自己看了,也由不得他不信了。就这样,就在这令人不敢相信令人悲伤的猝不及防的安静中,姆妈安安静静地离开了我们。她的唯一一句遗嘱就是:老家伙!你跟文化把辣椒细点儿切。她把身边所有人都支开了,自己悄悄静静的若无其事的离开。一个如此慈祥的八旬老人在大去之时都不想再看一眼自己一辈子含辛茹苦拉扯大子子孙孙,天下竟有这样的事么?万万是没有的!她只是不想看到自己的后人因为她的离去而悲痛欲绝啊!尤其是从未令她轻松过的我。堂堂三四十口人的大家庭居然无人有机会为德高望重却从未享过一天福的老人家送终,这是何等的荒唐事啊!这不就是我深重的罪孽和永久的悔么?可悲可恨,当我想明白这些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事到如今我任然不太敢相信,但这毕竟是事实。一年多的日思夜想,还是如坠云天雾地般的不知所以。唯有心中的那一酸:我可怜的姆妈啊!------

我们又如何能真的依照她的意思在她死后不请道士不动锣鼓家事呢?家里并非穷的叮当响,可是姆妈的入殓却是出奇的寒酸。除了七张垫底的白纸,再就是一垫一盖的两块布,然后就是寡而又寡单而又单几件随身的寿衣,还有就是几斤烧纸了。那七张纸就是我用来练书法的。她身前的那么多的衣服,穿与没穿的都不曾带走。唯一带走的不过是一件不知哪时哪月姑姑买给她而她却喜欢得不肯上身的棉袄,这件棉袄被撕得七零八碎做了她的枕头。(我们当地的风俗:凡是随葬的衣服,不论新旧都要一律剪碎。)把她送上山之后,我又回到了学校。哭着回去,哭着回来,哭着上课,哭着睡觉,一直哭过十六岁哭过我的“雨季”哭到现在。我后来又听父亲说了一件事,他们在清理姆妈遗物时发现了一个用烟纸盒缝合的钱包,里面竟然装着四百多块钱!其次就是我的哪一张红底七寸头像正面照片。和钱包放在一起的是我的一叠荣誉证书。一惊之下,心中又是猛地一揪险些哭倒在地。原来我每次回家给她的钱她竟然一分未动!原来她是早就知道自己此次是在劫难逃啊!原来她比我想象的还要牵挂我啊!但是她是万万不会说的,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对着照片哭泣叮嘱,这是多么令人揪心的事啊!她的心又该有多么的伤痛啊!她在弥留之际最放不下的就是我啊!她走的时候又该是多么的不甘心啊!她------而我,我的罪孽又该有多么的深重啊!我知道,我明白的越多我就会悔的越深我的罪孽就会越重。难道我就不回忆了吗?难道我就不继续明白了吗?不可!万万不是这样!因为只要我一合上眼睛,我看见的就是一个极为飘渺的黑暗的世界,然而在这里面唯一清晰的就是姆妈的苦脸------

(四)

在这以后的节假日了,我依旧回到家中。只是越来越觉得怕,那种氛围。有时一坐就坐到半夜,我总在幻想能寻到什么。“你不是认为自己是个唯物主义者吗?”我经常听到有人这样说我。可是偏偏有些时候我总是在幻想着一个唯心的世界。就在我满屋子寻找的时候,就在我难眠的时候,就在孤灯夜雨的时候,就在我伴着夏夜的蝉声静静地爬格子的时候------有时入得梦中,姆妈竟然和以前一样还是以一张严肃的苦脸对我,一任我如何的大哭大叫她都是一动不动。我一直都是和她睡在同一个房间的,房子中的味道我是很敏感的。永远也不会忘记。可是到现在那种令我终生难忘的气味早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了。跟着淡去的还有墙上的那些数不清的大包小袋以及那些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衣物。我反复寻觅,有一日终于寻到了姆妈的一根头发。像银丝一样的有着高光。可惜到今天,也已经不见了踪影。这叫我又如何不伤悲。

为什么就不能让她再留下一年呢?如此的悔和如此深重的罪孽落到了我的头上,难道我还算是个读书人吗?谁能教我?为之奈何?活到今日的我,已经越来越频繁的去假设这样的一个问题,如果我这种人将来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兴许有救的法子是什么?我想内外上下雅俗高低的一切物事都抵不过姆妈的那张苦脸。去年八月二号的功名酒会上我办了一个小型的艺术习作展览,其中就有关于姆妈的几张速写。大家一见都是十分的感触,这当然是再自然也没有了的。的确是很像,甚至有人立马高叫起来:“哎呀!简直把罗家姆妈画活了!”然而就在这时,我竟然发现了一个天大的问题,居然没有一张是带笑容的。如此我今后无论走得多远我都没有机会画一张姆妈的笑脸了。一个十二分爱热闹的老人怎么可能没笑过。但是现在至于她的笑容我却已经是记忆仿佛了。时刻浮现出来的就是一张苦脸而已。

姆妈已经渐行渐远,而我越悔越深。我一直都是相信报应这一说的。对于我这样的人又应该得到什么样的报应呢?我不得而知,但是我正在并将继续无怨无悔的等待着报应的到来。如果真有地狱一事,十八层都是不够我下的。因为到如今这份深重的罪孽和永久的悔已经自然而然的落到了我的头上------

                                       于四方轩

                                 20107292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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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理由:
感受对母亲的深情怀念和浓浓的亲情!我是流着泪读完的。很多语句都痛彻心底。感受母亲那海一样的胸怀和无上的善良。本文给我们一个最大的警示就是:人生最大的遗憾莫过于子欲孝而亲不在!希望父母健在的时候,多回家看看!
雨晴
文章评论
枫林醉 评论 (评论时间2010-11-10 21:48:47)  
感动!人生最大的遗憾莫过于子欲孝而亲不在!我们是应该在父母健在时,常回家看看......
紫氏物语 评论 (评论时间2010-11-09 22:39:52)  
读此文想起我的姥姥。万语千言却无从说起无法表达了,只有默默祝福,默默回味。
十五人生 评论 (评论时间2010-11-09 20:18:13)  

人生最大的遗憾莫过于子欲孝而亲不在!雨晴姐说得太棒了,说到了十五心里.今天是我母亲的生日,更感受这篇文章的魅力!欣赏!

wwldjl 评论 (评论时间2010-11-09 13:09:21)  
至爱的亲人,天堂里好走,她会在天堂里看着你,一如往昔。
不必过于伤悲和自责,否则老人家在另一个世界里也不会心安的。
她一定希望你快乐!
赵凯 评论 (评论时间2010-11-09 10:24:34)  
姆妈的生活现实是“苦脸”,但看到晚辈成长,老人家的心里是“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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