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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情悟理之《幽梦影》

关于《幽梦影》，林语堂先生曾给予很高的评价。他说：“大自然有的是声音、颜色、形状、情趣和氛围；人类以感觉的艺术家的资格，开始选择大自然的适当情趣，使它们和他自己协调起来。这是中国一切诗或散文的作家的态度，可是我觉得这方面的最佳表现乃是张潮在《幽梦影》一书里的警句。这是一部文艺的格言集，这一类的集子在中国很多，可是没有一部可和张潮自己所写的比拟。”其他一些阅读者、评论者亦对其称赞有加。

《幽梦影》是清初的一本随笔小品文集，虽不足三万字，但内容涉及广泛，谈人生，品山水，论学问等，皆有其独到之处。有心者细品深究，当会颇多受益。

但凡山水云霞、闲情逸致等，张潮写来都别有一番韵致。文中22则写道：“艺花可以邀蝶，垒石可以邀云，栽松可以邀风，贮水可以邀萍，筑台可以邀月，种蕉可以邀雨，植柳可以邀蝉。”堆垒石山可请来幽幽白云，种植松树可聆听飒飒清风，修筑高台可尽赏皎皎明月……看似平淡的生活却充满了诗情画意；86则论四季之雨中所宜：“春雨宜读书，夏雨宜弈棋，秋雨宜检藏，冬雨宜饮酒。”读书、下棋、饮酒，适宜于不同季节的雨声、雨势、雨情，适时令而作，则境界全出；83则谈在溶溶月色下的独特韵味：“月下谈禅，旨趣益远；月下说剑，肝胆益真；月下论诗，风致益幽。”

另有如“春风如酒，夏风如茗，秋风如烟如姜芥”、“梅边之石宜古，松下之石宜拙，竹傍之石宜瘦，盆内之石宜巧”等谈自己对自然万物的微妙感受和审美体验的，也都十分恰切，值得玩味。

《幽梦影》中还有相当一部分内容是探讨学问之论的。作者善于将自己的治学经验以妙语发之，仅是关于读书，他就用了较多篇幅来谈论——

“读经宜冬，其神专也；读史宜夏，其时久也；读诸子宜秋，其致别也，读诸集宜春，其机畅也。”他认为，读严肃、艰深的经部著作，适合在冬天，因为这时人的精神专注；读卷帙浩繁的史部著作，适合在夏天，因为夏天昼长夜短，阅读的时间充裕；秋天适合读诸子百家著作，因为此时秋高气爽，别有情致，有助于领悟道家、佛家经典之言；春天万物生长，生机畅适，适合读富有才情的诗、文、词、赋等文艺作品。

“经传宜独坐读，史鉴宜与友共读。”经文传文需要独自静坐研读，细心领会；史鉴使人明白历史得失，适合与朋友共同研读探讨，切磋琢磨。

“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中年读书如庭中望月，老年读书如台上玩月。皆以阅历之浅深，为所得之浅深也。”这一则以在不同的地点看月比喻少、中、老不同阶段读书或仅窥见一斑，或已得其全豹，或尽得其精华，皆因为阅历的浅深不同转化为读书心得的不同深浅，诠释了读书与阅历之间的联系。

其他如谈书法之论，“楷书须如文人，草书须如名将，行书介乎二者之间，如羊叔子缓带轻裘，正是佳处”；谈写作之论，“作文之法：意之曲折者，宜写之以显浅之词；理之显浅者，宜运之以曲折之笔；题之熟者，参之以新奇之想”；谈诗文词曲，“诗文之体得秋气为佳，词曲之体得春气为佳”；这些谈论均一言中的，义理兼赅，难怪有评者认为其“一行一句非名言即韵语，皆从胸次体验而出，故能发人警省。片玉碎金，俱可宝贵。”

而最值得称道的是《幽梦影》中论及的交友、律己、为人、处世之道，可谓“自出机杼，卓然可传”，品之令人有醍醐灌顶之感。

关于真正的朋友，他言之凿凿，即使远隔千里都互相信任，而不被流言所动摇；有时事情处在关键时刻需要出力办成，就既不必告诉对方，也不考虑对方是否会辜负自己，主动地努力承办这件事，“此所谓密友也”。

关于律己和待人，他喻之曰，严以律己如凛然秋气，宽以待人似拂面春风。

关于处世，他以警醒之语概之——“清高固然可嘉，莫流于不识时务”——清高不俗固然值得肯定，但是不要发展成不识时务。

关于为人，他以“傲骨”与“傲心”对比：“傲骨不可无，傲心不可有。无傲骨则近于鄙夫，有傲心不得为君子。”

……

简而言之，张潮的《幽梦影》如精金美玉而又出于自然，内涵蕴藉而又不拘形式，字字珠玑，句句锦绣，阅读不费时日，而掩卷遐思无穷，吾辈当镂心铭腑，悟而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