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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鞋的老人

  秋风一阵凉比一阵，身上穿的衣服也日益多起来、厚起来。索性倒腾鞋柜，找出我那双已经穿了三个春秋的皮靴。之所以穿得如此之久，一是源于喜欢，一是源于修补得及时。

  我穿鞋子向来都省，最费的两个地方无非鞋尖和鞋跟，仔细想来这也在情理之中。因为身材矮小，专拣那种细高跟的鞋子买。试想，所有的力都集中在那么一小块，且走路前倾，不废才怪呢？拿出鞋子意料之中的发现，鞋跟的垫掌又该换了，于是吃过饭后，拎着它就直奔我修鞋的老地方而去。

 不想到了那里，门面已经换成了干洗店。弄得我心里有点小小的失落，但随即又欢喜地欣慰起来。因为我能断定老人去了哪里。他一定是被他那个唯一的女儿接走了！接到他曾经只能在梦中憧憬向往，生活中无法抵达的地方，接到现在承载着女儿的梦和希望，工作生活着的地方----北京，去安享晚年，静享人生了！

  他修鞋的门面在我们市里第三小学的左侧，因为临着街道，接送儿子上放学时，就路过他的门前，所以去他那里修鞋情理之中的就变成了习惯。

  修鞋老人手艺极精，一双在我们看来奄奄一息，几近失去价值的鞋子。只要经过他的那么一拿、一看、一钉、一粘、一缝、一修、一补，就又焕发了原有的活力。花最少的钱得到了最大的收益，且又让疲于生活的我们因为此次的补救多了别的色彩，何乐而不为？于是我的鞋子在他的手里总是修修补补的来回折腾，修缮过后的效果总比预期的要好许多，自然也就省下了计划内的开销，所以去他那里就有了捡钱般的窃喜。或许走进他店里的人都有着和我一样的想法，所以无论我何时见他，他都是埋头坐在那里，忙着手里的活计。似乎不知疲惫。

  他与别人又有所不同，左腿残疾，是假肢。修鞋时他那条残腿总是直直地伸着，显得很长。让人看了不由得疼痛着心生怜悯，我想这只残腿一定断绝了老人许多梦幻般的美好希望。但他的脸上总是泛着红润的光泽，淡定而又安详。

  那次儿子要去理发，非要我陪。儿子去的那家理发店与他的店只隔两个门市，于是征得儿子同意后，顺便拎了要修的鞋子。当儿子开始理发后，我也走进了他的店里。

  这次我去，他显得与以往很是不同，热情地和我打招呼，并拎出他旁边的小凳子让我坐下来。从空气里弥漫的气息我知道：他喝了，脸上的红光也显得更亮。那天，他的话特别多，边修鞋边和坐在他对面的顾客交流鞋的问题出在哪里，这次修过之后要注意什么。我对这些不感兴趣，就把目光投向了他的那台最原始的二十一寸彩色电视机，里面正播着地方台的节目，演的什么内容我毫无所知，因为他说话的声音太大，高过了电视机的音量，再加上离得又有些远，画面是什么根本看不清。说实话，当时心里真的有点烦，要不是等儿子，我想我一定会把鞋子放在这里转身离开的。

 当那位顾客走后，他回过头来问我需要修哪里。我先拿出自己的那双皮靴问他：“您看，这双鞋还有没有修的价值？我都穿了两年多了。”他用不屑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说：“这鞋是纯皮的，怎么就没有修的价值呢？真是不懂你们这些人，好好的鞋、明明修了之后就可以穿，为什么偏偏不要了，就去买新的呢？新的就好吗？花个十来块钱，就能多穿一季，再买又能买个什么花样的？穿在脚上都一样。只要舒服就行呗，还非得在意新旧干嘛？把省下来的钱一家老小下顿饭店也好啊••••••你只要愿意穿这双鞋，到时就来我这里修，我保证还能让你穿两年，只要鞋面没问题，别的都好办。”

  他深深地陶醉在了修鞋的快慰中，动作显得越发娴熟。另外一双鞋刚修时，儿子理完发回来找我了.他抬头见了我的儿子，便夸我的儿子长得帅，儿子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见我还要等一会，就索性拿了钥匙先回家了。儿子刚走他就滔滔不绝地对我说起了他的女儿。

  他说，女儿从小在学习上从没有让他操过心。自从上小学开始，一直名列前茅。并且从没有参加过任何补习班。现在大学还没有毕业，就直接读研究生了，最为可喜的是。北京一家银行早就特聘了他的女儿到那里任职。他越讲越动情，以至于脸上的红光都要落下来。我幡然醒悟，他对我儿子的夸奖与赞美，只是论及女儿的前奏。是我的儿子，牵起了他对女儿心底里缠绵着的情思。就说：“那你的女儿一定懂事”。他说：“这不是吹牛，一般家的小孩都不及我闺女。从小到大从没提过任何要求。吃什么、穿什么、全凭大人安排。哪像现在的孩子？这个不吃，那个不喜欢。我看就是惯的！不吃就饿着，你看他吃不吃。又能穿得暖，冷不着热不着，干嘛非得赶时髦？现在有的人都不知道怎么惯孩子好了，老少不分，成何体统！我家闺女从上学开始我就没接过，家里也没条件让她吃得好、穿的好，现在怎么了？全市找一找，能比上我闺女的恐怕也没有几个”。说起这些的时候，他流淌出的表情是那么幸福，那里分明有着作为父亲的光荣和自豪！

  听到这里，我不由得对他多了些敬重，以往那个在我心里木讷、倔强、不通情理的修鞋老头在悄然间就溜走了，现在反倒觉得他是那么让人亲近。我顺着他的话说：“科学上小女孩的智力受父亲的影响大一些，您读书的时候学习一定好。”听了我的话，他显得异常激动，索性放下了手里正在修补着的鞋子。“这不是吹牛，念书时我考第二，就没有人考第一。我老家是内蒙的，当年考试时我在我们当地考了全区第二，就因为这残腿，大学不录取！就冲我当时的成绩，是做梦还得做错了，才能想到今天我能修鞋！”我看他情绪有些激动，就忙把话岔开说：“修鞋也不错，一年里也不少收入。人无论做什么，到最后求的不都是生活吗？”听我这么一说，又有一丝笑意浮上了他的脸颊。

 “我现在的日子真的是太好了，就是市长也未必如我轻松啊！闺女出息了，不用我操心。自己还能挣点零花钱，有吃有穿有住处。想喝酒就整点，有棋友来就忙里偷闲地来一局，想吃啥就能买到，不用寻思钱的问题，高兴了就干，不高兴了就把门一关，去外面走一圈••••••你看有些人出入豪华酒店，开着好车，其实心里的苦多着呢。他能有我这么随意吗？外表风光的人也有弥补不了的缺憾。像我，就这么一个闺女，还出息了。我凭什么不让自己高高兴兴地生活啊？家有万贯，不如攒一个好儿女，死了的时候心里安生！”认识他几年了，从没多聊过，对他的生活更是一无所知，但从他朴素的幸福观里，我看到了人性最美丽的光华。

  为了将对他的了解继续，我关切地问：“怎么从没见您的老伴啊？她怎么不到这里给您帮忙？”他这次头都没抬地说了一句：“死了!”我怕触及他的伤处，忙说对不起。没想到他却挺释然地说“她先天有肺病，孩子七岁的时候就死了。当时娶她的时候就知道她有病，这不是腿残疾吗，两个人将就着过吧。和我过的那几年，的确吃了不少的苦，我挺感激她的，给我生了个这么好的女儿。她去世以后，我就再也没找，自己腿脚不好，生活太难，也怕孩子受气，这个孩子命苦啊。我既当爹又当娘，把孩子拉扯大。孩子读书的时候我就和她说了‘你只管念你的书，爹无论是要饭还是找政府，一定让你正常完成学业。学好学坏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你永远不要指望我将来给你托关系找人安排工作，我没那个能力。’好在孩子争气。我这个女儿热爱学习，即便假期回家，也总是看书。哪像有些大学生一天里找同学会朋友，游来逛去的。要不是学习认真，怎么会有银行招聘你？路啊，都是自己走的！前段时间市里扶贫办的主任见到我还说，我是一个伟大的父亲。我觉得自己也很了不起。”说到此处的时候，他把眼睛望向了窗外。夕阳的余光刚巧映到了他的脸上，一朵菊花就那么绽放开来，从心里浮到了脸上。

 曾经的修鞋老人，此时一定呼吸着北京的空气，走在北京的街头，虽然腿脚不便，但我想：他孝顺的女儿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领着他来到天安门广场、走进毛主席纪念堂、逛故宫、进颐和园、登长城••••••他会看到一个他一直向往但却从未亲见的世界。就像当年他领着女儿，一步步把她带进知识的王国，从而找寻到正在拥有着的美丽世界一样。

 修鞋老人修的是别人的鞋，同时也在修补自己的生活。看似破烂的日子，经他那么一拾掇，就有了生气。一路走来，有艰辛坎坷，也有曼妙轻歌。那些艰难的岁月，从他男人的胸膛里一定涌出过无尽的泪，好在他用这些泪水洗了脸，让自己干干静静地去迎接生命里的每一天。闭上眼睛，我依然会看到他那条伸得直直的残腿。虽说他的腿是残的，但是他比一般的健康人走得都远，他会走进每一个人的心里。心生敬佩，进而反思自我。

  修鞋老人走了，但我依然要重新找个人，把我的鞋修一下，争取再穿两年。修鞋老人说了：“只要鞋面没坏，穿着舒服，新旧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