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来源:李犁的热炕头 访问量:1108 作者:李犁 发布:
李犁 首发时间:2009-12-07 11:41:00
接近澄明
——读蔡成利《贫穷的贵族》诗集
读完蔡成利第二本诗集《贫穷的贵族》,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位学者说过的一个:掩盖。是的,掩盖无处不在。果实被花朵掩盖,真理被谎言掩盖。我没能发现成利诗歌的光芒是被熟悉掩盖了。而在媚俗的诗坛,蔡成利和他的诗歌被那些徒有其名的诗人和作品掩盖了。这不是说蔡成利没有机会,而是他没有把诗歌作为抬升自己名利的手段,诗歌对于他不过是支撑心灵的工具,抑或是精神的方向。这真实和真诚的写作态度,让他的诗歌更纯粹更本质离心灵更近。也就比那些自我吹嘘自鸣得意经常在一些大刊上晃荡,表面光鲜实质上是粪便的诗人和诗歌更纯洁更有意义。
与蔡成利的友谊已经十多年了。自以为对他及他的创作非常熟悉,以至我们在一起从来没有谈过诗歌。所以当我阅读他的第二本诗集《贫穷的贵族》时,惊诧代替了漫不经心,拨去蒙上固有经验的灰尘,我们窥见了诗人那纯净高贵的诗歌素质和精神品质,以及那颗博大深沉的灵魂。我一直觉得人有两个自己,一个是生活中的自己,一个是作品中的自己。为了生存,前者不可避免的带上了社会性,而后者面对的只是内心的风暴,掩盖在表面的雾霰开始消失,真实的本真的自己凸现了。
我们站在大地上,眼睛却瞩望着天空。人类天生的具有对高度的向往和对梦想的企盼。而诗人更是避实就虚,对精神的乌托邦有着不可遏制的期待和冲动。也正因如此,他们才能平静地面对种种的苦难,将全部的智慧和神思献给自己钟爱的谬斯,使世俗的抒情具有了澄明纯净的高度。《贫穷的贵族》正是在这一点上做了艰苦的努力,并呈现出光明和纯洁,悲悯和同情的艺术人格,以及欢乐又痛苦,幸福又辛酸的心灵历程。正如作者自己所言:“十几年来,我一直用诗歌给自己扶贫,流浪在贫穷和贵族中间,想象着重新建设属于文化中的自己;属于自己中的文化。”我们可以把这看做是作者在"精神的提升"过程中的宣言。是诗人的写作立场和人生梦想。
如《诗歌与骨头》:
金色中 贵族人
扯起了一个贫穷的风景
多么美 一个人自由的想象
落在了骨头上 让神圣的灵感
在一种生命里回响
看你高傲的姿态 接近灵魂
并举起了死亡 人世间有魔力
才能在这种无言的时刻放射光芒
也许 这是你的一种艺术献身
降在乞丐的目光里 寻找
另一种满足 另一种幸福
诗歌和骨头呵 使你更加高贵起来
使你围绕人性而抒情
诗人贫穷,诗人更高贵。他们是旗帜,是挺出水面的卓绝的风景。我们可以把这些看作是浪漫主义的最后高蹈,也可以看做是作者努力从世俗中超拔,提升自己灵魂的一种自救行为。
在我们这个眼花缭乱的时代,一夜之间就会有无数暴发户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而一个高尚、纯洁的“贵族”的诞生需要几代人的奋斗!我们需要财富但不要被物欲蒙蔽。在纷乱中找到秩序,从俗世中接近高贵,污浊中过滤出澄明。《贫穷的贵族》中俄罗斯系列组诗正体现了作者这种诗歌理想和追求。在以俄罗斯为题材的20多首诗中,不论是写黑面包,还是写五月的牛奶,亦或是月下盲女和拉手风琴的乞丐,它们从整体上构成了一种高贵的象征,透视出“美”和“善”的折光。尽管俄罗斯政局不稳,尽管物质匮乏,但在“俄罗斯西南部花潮万顷/那里的人们半羞半娇/愿种植花朵不愿种植蔬菜”,还有一个被大雪围困的下午,一个老妪和她的小孙女把迷路的“我”领到她们的家,“并把怎样度过莫斯科冬天的/一针一线都告诉了我”(《大雪的善良》)。而在《散啤酒与生鱼干》中,作者以祟敬的心情写到俄罗斯人乐观地面对贫困,还幽默的把喝啤酒说成是艺术,把吃生鱼干说成生活。“他们从不把这些当成贫困/交谈中传递着安闲的眼神/至于经济危机 他们又能说些什么/只是感觉连世界都那样廉价”,以至于作者“再接近他们 我也显得粗犷和坦荡/而且清晰地看见/俄罗斯依稀露在大雪之上/以很纯的思想攀援人生精神”。这是美的俄罗斯,也是艺术的俄罗斯。他钔良心还在,精神火炬不灭。虽然他们贫穷但不乏高贵,他们光明朗照,也洁素澄净,透着善,闪着美。很显然这里的俄罗斯已不是单纯意义的俄罗斯,而是作者精神的家园,美学理想的象征。也是诗歌追求的优秀品质。
澄明是一种境界,她永远在我们的头上,俯视我们,校正着我们的行为和目光。成利的诗歌里为我们留下了种种对澄明的探寻,也留下了为此而付出的许多痛苦和感伤。
在一个充满机会的社会里,成利并非没有别的选择。选择诗歌需要眼光、勇气和历险。他在后记中写道:诗歌导致我在现实生活中失去很多别人认为宝贵的东西。可我并不遗憾。诗歌是血,是肉,是精神。他在《诗人》中写道:“诗人的眼里从古至今/没在乎过谁”,他们“能从一把刀上躲出善良/而在现实中啊/永远不能把事办明白”。内心太丰富了,反而显得更愚钝。一个好的诗人总保存着最真实最丰富最善良的心灵。而太完美的东西总是不堪一击。但是诗歌使他们宽容,使他们坚定,使他们从痛苦中找到一条拯救自己的道路:
其实 痛苦浸入血中是最有生命力的回忆
所以我活得很缓慢 善良地步入中年
用贫穷和简单的情绪 跪在诗歌的迷雾中
去体验人生 体验痛苦 艺术是多么的圣洁
(《寻找痛苦》)
苏联诗人帕斯捷尔纳克说:“没有一个坏人能成为一个好诗人。”爱和同情构成了成利的精神素质,朴实和谦卑奠定了成利的品格基座。也正因如此,成利的诗歌既使忧郁但不悲哀,即使低沉也不颓废,他总是能从晦暗中浮上来,透视出旷达和光明,体恤和关怀的光芒。
海格德尔说:“诗人的天职是还乡”,而写诗就是一条回家的路。可诗人的故乡在哪呢?很多次我的眼前总是出现成利那无家可归的身影。雪地上的影子拉长又被缩短,那是自由的灵魂在燃烧和挣扎。正如他在一首诗中写道:“顶着风大声呼喊:‘生活’/生活没有回答”,但是作者从中却意识到:“也许 我还算个诗人/尽管 脚下的路不断颠簸/总飘不进家门 可我/闻到了粮食和饮烟味”(《酒旗》)。也许饮酒和灯火永远是诗人寻找的亲人和家园,但是任何墙壁都将是诗人心灵的牢房。灵魂不能羁拌,心灵不能囚禁,也许永远的漂泊才是艺术真正的归宿。
在忙忙碌碌的掩盖下,有谁看见哭泣的心灵!在旷日持久的获取物质的同时,我们欠下了一笔精神的债务,人生就是还债的过程。活着,意味着报答。我们写诗就是偿还心灵的债务,通过写作建设我们的灵魂,拯救我们的良心。成利在《贫穷的贵族》中已经这样做了,并努力使自己以及诗歌接近艺术乃至人生的最高境界一一澄明。
1995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