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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别寻生路

秦池

文学曾是一块洁净的圣地。那时虽有文人相轻之陋习，然而与钱帛不相瓜葛，终究不过是些转瞬成烟的闹剧。可是自进入商业时代以来，文学则有点变态了，成了一位妖妇，专事取媚于人的勾当。在赢得无数趣味低级人士喝彩的同时，却在失去那些真正慧眼识金的中流砥柱的支撑。文学呼呼啦啦摇摇晃晃地舞动着花衣，发散着前所未有的炫目光彩，浓郁醉人的香气里漂泊着糜腐的气味儿。

杜甫曾经深感文人做人与为文的矛盾，于是发出了“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的慨叹。但那时的文人还可以有两种选择：要么做个曲意逢迎的命达之人，要么做个幽思独行的文坛孤魂。当下似乎只能做那前一种了，且不必担心别人背后指桑骂槐，因为这种人预先便给对手扣上了一顶“绿帽”，你唱反调，是你酸你穷你无能。若要做那后一种，则有做不下去的危险。从前的孤魂不说两袖清风，但至少还有着某种自信，毕竟还有人在倾听他的声音。如今听众没有了，发出的声音多半被黑洞吸了去。

文人的自信正在遭受着空前的吞噬……

过去文人命达多不以文学故，乃政治使然。而今文人不达则多为文学使然，等待着他们的是消亡于无形的恐惧。

在精神也成了商品的时代，精神贫乏的大众似乎更耽于贫乏的享受，恰与物质世界之趣味相悖。于是，那些想创造真正精神财富的文人们便落魄了。双重的磨盘碾得他们灵魂快要出窍了：有人被逼得身卧铁轨，有人被逼得拿起斧头劈死了妻子然后上吊自杀，有人被逼得妻离子散而发了疯，有人被逼得永远闭上了嘴……

一个又一个文人疯狂起来。他们为文学而疯狂。

倘所有文人都疯了，我们的文学也就完了。现今能拥有祖宗留下的万贯家财，像托尔斯泰、博尔赫斯那样从容从文的人毕竟不多。而处在新旧交错体制上的尴尬文人则不少：要钱没钱，要地位没地位，要作品没作品。怎么办？松开死死抱着文学的双臂，去寻求文学以外的生路。人不能总是空着肚子做事。身为中下层文人，你就必须干点别的，来养活自己，养活文学，否则人连同文学皆会乘鹤仙去。曹雪芹是不能学的，一点薄产不足以使你面壁十年，恐怕到时候连粥也没处喝去。退一步海阔天空，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么一来，倒有可能激发你新的创作灵感。契诃夫不是做了一辈子的牙医么？卡夫卡不也做了一辈子的保险公司职员么？——无疑这需要更大的勇气和毅力，是在无望中创造希望，是真正甘于沉默的平常心。然而又非有志于文学者不能的。

文人一降生，注定是命苦的。文学是圣地，也是一片魔沼，你得小心翼翼才能避免陷落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