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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园明之夜

                                           文/王植

    上青城的第一天，我被安排在园明宫三官殿的木楼里，木楼的后面是幽静的山林。站在窗前朝下看，到处都是凸现的坟茔，只有参天的松树还预示着某种生机。

    在我来之前，偌大的两排木楼只住着一个姓李的年轻道士，听打扫清洁的居士讲，年轻的道士染上了肺病，躺在床上已经有两年了。我住在他对面的木楼里，会不时想起这位和我一样年轻的生命。

    我们虽然都住在三官殿上，但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他，只是听到他咳嗽的声音。特别是晚上，人们都睡着了，对面传来阵阵喘息的声音，声声凄切，敲打着园明之夜。可想，他是多么的难受，我想去安慰他，又怕打扰他努力得来的片刻宁静。没想到，这种徘徊使我种下了遗憾，使我在后来的日子里时常扪心自责。

    终于有一天夜里，我被慌乱的脚步声惊醒，赶紧披上青衫推开门，看见对面木楼里灯影闪动，还夹杂些隐隐低泣。我知道，我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心里顿感枯凉。我赶过去，没见到他的面容，一张厚厚的白纸遮住了他的呼吸，他单薄的身躯静躺在地板上。

    年迈的母亲从山下赶上山，扑在儿子僵硬的身体上，一边哭诉，一边为他整理衣扣。年长的道士用几片简单的木板做了一副棺材，我们把他安置在园明宫边上的山坡上，我还记得，他的坟前有一棵低矮的万年青。就这样，年轻的道士走了，我不知道他在最后的时刻，是否很苦痛，是否和我一样很是挂念着自己的亲人？

    草草安顿了年轻人的后事，人们又开始各自忙碌自己的事情，像往常一样，扫地、烧香、做功课、接待香客……可是，我直想哭，强忍着不流下一点泪。

    而泪水也有控制不住的时候，即便是那些自认为坚强不屈的男人。

    就在李道士走后的第二天夜里，他年迈的母亲，孙大娘，用浓重的川音敲开我的木门：

   “小王哦，我是小李的妈，你休息没有？”

    我赶紧拉住老人的手，请她坐下。她从怀里掏出一本书交给我，说是她儿子送给我的。我很是惊诧，慌乱中一看，是《清静经》！翻开经书，一张纸条飘落地下……

   “对不起，王师兄，我叨扰了您的清净，向您道歉。”

    我再也禁不住了，泪如泉涌，哽咽着说不出一个字，直到大娘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后来，我明白了，李道士走的时候是很安静的。后来，我更加坚信，他走的时候没有感觉到一丝痛苦。

    因为老道士说他临走时手里还拿着这本经书，因为他给我的纸条上的年月日就是他离开人世的日子，也因为我在经书里读到了这样的句子：

   “真常应物，真常得性，常应常静常清静……”

                             2010-4-29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