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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  曾   遗   忘

        看过一篇文章，记得作者写过这样一句话：人是否过了青春期，便会借景生情，无端生出很多感慨，无端回忆起昔年琐碎的旧事呢。想想还真是那么回事，就像现在的我，一景一物甚至是一句普通的话语，都很容易勾起沉淀在记忆深处的往事。

       她和我母亲年纪相仿，那时四十多岁，巧的是和我母亲名字只有中间一字有别，于是我叫她姨妈。听我母亲讲，姨妈年轻时被一群土匪抢去作了土匪婆，后来土匪头子让她当了他外甥的婆娘。虽然拨云见日过起正经庄稼人的日子，却因土匪几年蹂躏失去了做母亲的权利。幸得姨爹憨厚耐劳，又没有儿女负担，日子倒也过得去，餐桌上常有鱼呀肉的，招的我们一群小孩直淌口水，老往她家里跑。姨妈因为没有孩子的缘故，自然也喜欢小孩，又因我嘴甜，姨妈长姨妈短的叫得欢，喜欢我又多了几分。那年头日子苦，肚子像老填不饱似地，所以关于吃的记忆不知不觉在脑海里烙下深深地印记，记忆里姨妈家在我儿时永远充满诱惑。

       那时我还未上学，每天早早起床，钻进姨妈家。姨妈正在灶台上忙乎着早饭，我很乖的坐在灶前小凳上帮她添柴。姨妈一边逗我，一边麻利地从锅里捞起一小节香肠递给我——香肠！那时可是难得一见的稀罕之物！我伸出脏兮兮的小手，很仔细地接住，含在嘴里，慢慢用牙齿沿着香肠圆溜溜地边缘啃，常常忘了添柴......翻遍儿时关于香肠的记忆，除了姨妈灶膛里那闪闪的火苗，再也不见香肠的踪迹。儿时常盼着姨妈家来客人，因为那时姨妈做好了饭，多会叫上我，而我总是跑在她前面进屋。记得一次姨妈家来客了，都开始吃饭了，没有叫我。我呢扒在门边，扶了门框，探头向屋里张望。姨妈一眼瞅见：哎呀......今天怎么忘了！连忙牵我进屋......

       不过我也不是尽白吃，也能帮姨妈做做事——比如帮她赶赶偷吃禾苗的鸡。那是队里分派姨妈的工作，是她挣工分的所在。到了该做饭的时候，姨妈会叫来我帮她撵鸡。我自然满口应承，飞跑着巡视一番，撵远了鸡，看姨妈进了屋，转身回家继续玩耍。琢磨着姨妈的饭做的差不多了，立马撒开脚丫子往地里跑，人还在院里便高声吆喝：呼哧.......一半是吓鸡，一半是要让姨妈听见。跑出院门迎面撞见姨妈笑吟吟地过来，手里端碗鸡蛋饭——那自然是犒劳我的！

      后来姨妈搬了家和养子一起过日子。新家离我们有四五里地，不常往来。距离拉开我们之间的眷恋，姨妈慢慢淡出我童年的记忆，只是从与她同村的亲戚那里，知道了零零星星的一些信息：养子进城做生意了.......姨爹去世了......姨妈眼瞎了......姨妈瘫了.......

       今天去姨妈村子走亲戚，父亲和母亲商量着要去看望他们的老邻居——噢，姨妈！像忽地拨动我记忆深处的一根弦，心里荡起一丝涟漪......但我站着没动，掏钱让母亲捎给姨妈。母亲很快回来，告诉我姨妈被养子接进城，便于照料。我听罢心里顿觉释然——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我问自己。

       童年和记忆里的乡村早已离我们远去。我们跨进霓虹闪烁的城市，行走在楼房林立日益拥挤的街道，吃着油腻乏味的鸡鸭鱼肉......城市的灰尘早已弥漫我们赖以生存的空间，渗入我们的身体和灵魂，掩埋了曾经的记忆和留存在记忆里的温暖。于是我们健忘了，生疏了——正如伪善的我——其实只须看望一下她老人家，哪怕只是看一眼，聊一句，握一下她的老手，致一个问候——而不是那区区几个没有捎到的小钱！

            2010年1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