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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 玉 兰
梦境,是你人生的寓言。
秦岭大,大得把华夏分成南北两半,可它就只有一棵红玉兰树,长在终南山白泉寺里。
白泉寺,隋代就叫这个名字,坐落在一处林壑优美的地方,一束白练漱寺后崖壁而下,寺因景而名。早就听说这株红玉兰隐居在白泉寺,寺院在何处?“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今年三月中旬,百花盛开的时候,我辗转来到白泉寺。
红玉兰树紧挨着大雄宝殿东山墙长着,谁也说不清它植于何时。现在有一搂多粗,高过殿甍;繁茂的枝干没有参天,反倒顺势歪倚在殿脊上,把殿顶南北两半都荫盖起来。春光如许,唯有这红玉兰树上只花未见,反倒多了几分料峭。我的疑惑被一位老尼看见了,她说:“败了。”“败了?"我将信将疑“山外的花开得将谢;这红玉兰树应该正是开花的时候啊。”老尼说:“它每年农历二月十九日开花,三日即败。”我心有遗憾,亦有收获:好在掌握了它开花的准确时间。
即将走出山门,偶见两侧各有一间耳房。东边一间的门楣上,挂着“流通处”的牌子,一缕香气飘出门外。我迈进门槛,见玻璃柜台内摆放着香、烛、念珠之类;后面的架子上搁置着佛教书籍。我将室内的物品浏览了一遍,目光最后停在放在柜台上的《白泉寺》简介上。
那是一张印制得很精美的折页,厚厚的铜板卡纸。那折页在我手里翻覆着,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我眼不离手地问:“这简介多少钱一份?”“你喜欢就送你了。”门侧墙角里传来女人的声音。我扭头看去,一个女人端坐在藤椅上,安静地看着我。
她脚着芒鞋,身著月白色百衲衣;右手捏着一串念珠,左侧的茶几上有一本翻开的佛经。她大约三十多岁的样子,明澈的眼睛里,眸子又黑又大,一脸十足的书卷气。虽已是一身遁入空门之扮,但一眼可看出原来尘世中的她,气质高雅。她的头上还蓄着齐耳短发。
我说:“谢谢。”
她说:“不客气。”
我觉得她很面熟,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她。大概看出我正在寻思,就问道:“你不是本地人吧?”我说:“现在算是;原本不是。”我反问她:
“你在哪儿长大的?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 忘了。”“是吗?”每句问话她只回答两个字。
“ 你到这儿多久了?”我问。
“ 三年了。”
“你是来上香的还是赏花的?”她问。
“ 兼而有之。”
她向窗外的红玉兰树掠了一眼,自言自语道:
“ 花不逢时;人不逢时。”
我答:“花不逢时相同;人不逢时各异。”
她面如止水,右手拇指轻轻地向后拨动一枚念珠,随口说道:
“花期如人伦,
无心便无嗔。
观音诞辰日,
古历十九晨。”
我合十向她道别,她起身合十施礼;我迈出门槛,她立于门内。我行几步再回首,门已虚掩。
人是很奇怪的。有的事情,你冥思苦索,就是不得其解;有时你把它撂在一边,却会豁然开朗。自打从白泉寺回来,我就把那里的一切都搁到脑后。一天,我忽然想起几年前我做的一个梦来。梦见一个女子披着一头漆黑的长发,眼睛很大,尤其是那双眸子又大又黑。那女子着白衣白裤,赤着脚,在雪地里且飞且走。飞到我面前轻盈地落下,冲我莞尔一笑,遂又飞到一间茅棚里,不见了。回想当时从梦中醒来的感觉,冥冥之中预感到会在人间见到她。
今年打春那天,我就掐算着红玉兰花开的日子。从阳历三月十五日起,杏李谢,桃花红。终南山脚下碧绿的麦田里,一块块油菜花放射着金色的光芒。
农历二月十八那天,阴云密布,北风飕飕,看样子要来倒春寒了。早上醒来,见窗外树上积了一层薄雪:在夜里悄悄地下的。雪后的清晨空气格外清新,白绿半匀的原野在朝阳的照耀下,分外妖娆。
来到白泉寺山门前,台阶上的积雪刚被扫掉,门还掩着。我轻拍一下衔环铺首,山门露出条缝,便闪身进去。抬头一看,满树的红玉兰花,在殿顶上盛开。殿顶筒瓦沟里的薄雪衬托着它们,愈发显得它们红得高雅;阳光照耀着它们酒盅样的身姿,红得愈发透亮。我选了不同的角度,把红玉兰花的神韵摄入相机中。
身后传来扫地的声音,回头看去,只见她正在扫雪。她还是那身衣着,只不过头上戴了顶棕色的圆形毡帽。双鬓露出泛青的头皮:已落了发。我合十道:“师傅,你早。”“阿弥陀佛,你早。”她看了一眼盛开如火的红玉兰,向我这边走来。“今年你来得正是时候。”“是啊。”我支应着,眼见它的步履是那样熟悉,只是没有那莞尔一笑。她说:“今天是观音菩萨的诞辰日。”“啊,这株古树开花与观音菩萨的诞辰日是同一天呀,真是天造地设啊!”
我请了炷香欲拜观音菩萨,无意中看见她的前襟留有用斋时洒下的饭渍。我问她:
“你时常去西安吗?”
“有时去。”
“我能把电话号码告诉你吗?——你在西安若遇到什么困难,我会帮你的。”
“好的。”
她转身回到房内,旋即出来,递给我本子和笔。我在下笔之前,深吸一口凉气,奓着胆子问她:“你打小到出家前,最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我不敢看她,更不敢听她的回答,只把眼睛盯在本子上:似乎我根本没问她。
她见我已写毕,就从我手上摘下本子和笔,拧过身飘出两个字:“白的。”就若无其事地径直回房间去了。
冬去春来,又到了农历二十九日,白泉寺的红玉兰树又开花了。寺院很静,红玉兰花英姿依旧。我进耳房请香,见藤椅上仍旧坐着人,再一看,竟是那老尼姑。我拿了香,刚想开口,她抢先问我:“你还想要什么?”我明白话里有玄机,就打住了询问的念头。蓦地,悬挂在货架上的一幅拓片映入我的眼帘:“應無所住”。我知道那四个字出自《金刚经》第十篇,原文是“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意思是:要有认真做事的心,但不要去祈求什么结果。这样你就没有烦恼了。那幅拓片上一尘不染,挂上去没几天——那是临行之人,给有心之人看的。老尼不再理我,双眼观赏着她看了几十年的那株盛开的红玉兰花。我刚迈出门槛,老尼吟出一句:“来从佛印可,稍觉魔忙奔。”那是苏轼《入寺》诗中的诗句。此情此景告诉我:这红玉兰树花开之前,她已离开这里,四海游方。
刹那间,我对缘有了彻悟:缘,就是不知哪年哪月,在什么地方,被真真切切印证之后的一声叹惜!
云过青峰
赵凯 评论 (评论时间2010-02-17 08:25:00) | ||
这一篇,以前看到过了,是发重复帖了吧。 |
诗赋绽芳蕊 今来觅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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