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惑之年，在一部介绍非洲人生活的电视专题片中，留意到非洲人大都是赤脚而行，即便是手持弓箭穿梭于干涸、无垠的非洲沙漠亦是如此。“难道不怕荆棘和毒蛇吗？”画面外，我不禁为那些迫于生存不得已拿生命去猎食者“狗拿耗子”。 

   其实，作为一位出身寒门的笔者，又何尝没经历过这种赤足而行的苦日子呢？记得童年时，家乡永吉县调集了全县民工，汇集于一个叫庙岭的地方，兴建一座蓄水量近亿立方米的水库。父亲即在这数千人的劳动大军中。

    童年的好奇心下，时约6岁许的我对这项声势浩大的工程充满了神密感，一直想去看一看，看看大人说的推土机、吊车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想归想，但因家距水库工地约有15华里的山路，加之当时的家乡不时有野猪、恶狼出没。没有大人同行，小孩单独外出确很危险。

  斯时，我与同村的几个小伙伴常去水库工地，而去的理由现今思之亦觉得好笑：工程指挥部为了调动民工的劳动热情，经常放露天电影，并不时杀上几头肥猪调剂伙食。在彩电、vcd几乎普及到每个家庭的时下，恐不会有人为看场电影或吃顿猪肉而跑上十几里的山路啦。然而，在上个世纪70年代的偏远乡间，在家家饭锅里难见油腥的窘境下，其诱惑力却有如21世纪的小网虫们之于传奇游戏。

   每有电影或杀猪的准信儿，那些拖家带口的民工们第一个反映就是如何及时告知家里一声：“几号有电影或者要杀猪啦，到那天别忘了让家里的栓柱或狗蛋来工地。”于是，在那个特殊的年月，也便有了民工的孩子们最为期盼的节日——结伴到十几里外的工地吃猪肉或看电影。客观地说，对于劳动强度大、文化生活又极度单调的民工而言，在长期无法同亲人团聚的情况下，能够让孩子来到身边共同看场电影，确是超负荷体力透支下的一种精神慰藉；而仅能分到的那半饭盒猪肉，也不失对体内营养的有效补充。

   然而，父亲却以其仅能做到的点滴幸福与欢乐给了我与哥哥。如今忆及，仍为这一温馨的父爱而感动。 一天，几位伙伴叫我去工地吃猪肉。因走的匆忙，没有找到鞋子，为了不掉队，我索性赤脚而行。那时，家乡的山路还只是条羊肠小道，且荆棘丛生，稍不留意脚就会划出血口子。好在猪肉的诱惑和对山外世界的憧憬，让我浑然不觉脚下之苦。

  这是我第一次前往那个神密的水库工地。尽管时间已飞逝35年，但当时的所见所闻依旧历历在目：行至距工地约5华里时，就听到了工地的广播声，除了歌曲外还有来自一线施工进度的报道，以及对各工段的表扬稿，其气氛甚是振奋人心。再往近走，但见工地上车水马龙、人山人海、红旗招展。最让自己感兴趣的是在小铁轨上飞奔的轱辘码子，推它的年轻人跑几步就踩上去滑行一段，行至相关地段后，稍用力一推，满车的石块便哗地就翻下去了。

   就在我愣神傻看之际，一群民工象观西洋景似地对我的赤脚指手划脚：“这小子，是铁脚板!”“这是练的哪门子神功？”对于大人们的调笑，我并没太在意：“不就是没穿鞋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那天中午，我在父亲那吃了近一小碗的猪肉，感觉特香。之后，便同小伙伴们心满意足地又走回家。

  关于脚与鞋的故事，印象较深的还有那双牛皮靰鞡。“文革”中，一位排长奉命到我家的那个村子“支左”。该排长姓贾，与为人实在的父亲相处不错，他常在我家吃“派饭”。那时，很少有人敢与工作队的干部一起喝酒。生怕出现其它的麻烦，受人以柄，但唯独父亲例外。 

   处久了，那位排长就对父亲说：“苏大哥，孩子都大了，冬天没棉鞋咋行，就给孩子做双咱东北的牛皮靰鞡吧。”许是贾排长的话提醒了父亲，没多久，父亲果然兴匆匆地拎回3双崭新的牛皮靰鞡，其中有我一双。记得那鞋是订做的，皮子厚实、油黄发亮。平生第一次有了自己的皮鞋，我没有马上穿，而是用布包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到棚板上。

  那位贾排长见我如此珍视这双靰鞡鞋，便在一个晚饭之际给我与哥哥讲了一则哥俩轮流穿新鞋的故事：从前，有一户人家，家里日子挺穷的，大人只能先给哥哥买了一双新鞋。弟弟看后心里很不是滋味，便在晚上趁哥哥睡着了之际，悄然爬起来把新鞋穿上，高兴地到外面走上一个整夜，天亮前才回到炕上装睡。故事虽显滑稽，却让我笑了三天。及至穿时，特觉舒服，里边填好靰鞡草，再冷的天只要穿上它，走在雪地上也只闻嘎吱嘎吱的雪声，绝不会冻脚的。

  如今，自己穿过的皮鞋虽说大都属名牌，但从情感上讲，没有任何一双鞋能抵得上那双牛皮靰鞡。尽管它样子很丑，但在那个艰难的岁月里，它带给予我的欢乐与亲情，却让我终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