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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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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花谢了春红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访问量:1132        作者:歌者        发布:路上的歌者        首发时间:2010-11-18 05:08:29
关键词:林红 阿义 大款 春红
编语:

接到同学聚会的通知,我有一刹那的迟疑。我承认自己是个很虚荣的人,这些年一直不顺,不但事业无成,而且几遭车祸,就连头发也落了不少,稀稀疏疏的,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了很多,这样的状态实在是不适宜参加同学聚会。后来我改变了注意,多半是因为林红,虽然二十五年过去,岁月会给每一张脸添上皱纹,但我相信,珍藏在我心底那张吹弹得破的笑脸依然如春花般明艳不可方物,岁月的风雨只会让那张脸更加具有古典的神韵。

我们这班同学,以前大多在一个县里,教书的居多,平时见面的机会还是有的,只是十几年前我举家搬到另外一个城市生活,和大家联系少了。这次聚会的发起人是当年的才子,现在的广告公司老总,我们都叫他大款。大款生得玉树临风,那会儿最受女孩追捧,曾经和我在一个学校教过书,后来为一个女子伤了心,据说是他喜爱至极的那个女子嫌他贫穷,他明白当教师是断断发不了财的,于是愤然辞职,远走他乡,多年过去,慢慢成就了千万家业,有了钱,但刻骨铭心的女人早为人妇,留下他依然独身,固守着心底那份美好。我曾经劝过他组建个家庭,他只是苦涩地笑笑,让人有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感慨。都说女人痴情专一,男人花心嬗变,大款算是一个另类,看他那一脸的沧桑,我就知道这些年并不如意。一个心智成熟的人往往把自己分割成肉体和精神两部分,肉体的欲求容易满足,而精神层面的需求就难了,大款就是这样的人,他好像一直生活在梦里,生活在对过去的回忆中。

林红是我们那班最出色的一个女生,如果说美丽和智慧是女人的两大财富,林红应该是个富姐了。那会儿她是班里的文体委员,品学兼优,又热情开朗,像我这样从小地方出来的人,不知道有多么敬佩她。师范学校很注重培养学生的综合素质,所以活动很多。林红凭着出色的组织能力,一次次圆满完成学校布置的任务,慢慢地,在同学们心目中建立起很高的地位,因为她的美丽聪颖,因为她的能干和平易近人,我敢说班里四十个男生,就有四十个在心里暗恋她。只是因为她实在太出色了,而且家境也怕人,好像她父亲是县委书记,那样的年代,在我们这群乡下孩子的眼里,县委书记就是通天的官了,何况林红又那么优秀,她是男生心里的公主,虽然她并不骄傲,大家还是对她敬而远之,只在心里喜欢,没有谁敢表露出来。

我和林红的接触多一些,因为我是班里的团支部书记,而且每次活动我都会帮她做大量的幕后工作,有时候也赤膊上阵,冲上前场。我们一起为活动辛苦,一起为成功喜悦,她对我印象很好,仰慕我的所谓才华,但平时在班里还是很少说话的,有几次晚上排练太迟了,便让我送她回家,我顾虑重重,常常是喊了其他同学一道,她似乎有些不高兴,但也没说什么。我那时很自卑,一米六五的身高,不足百的体重,乡下娃子,敢想,却不敢做,她曾经给我写过信,是在假期,说完工作学习后,也会表达一些思念牵挂问候祝福,但我从来不敢往那上面认,装做什么也不知道,心里既甜蜜又痛苦,算是对“少年维特之烦恼”的体验。

毕业后,她自然留在了县城,先是在条件最好的实验小学教书,后来出口去了县妇联上班,不久又调到省城,听说进修后留在一所大学任教,而我回到家乡,在一所破烂不堪的小学当了老师。开始我们还有书信联系,她热切地表达了对我的喜爱,但重回乡村的我更加自卑,城市和乡村,县委书记和农民,县妇联的干部和乡村小学教师,我们应该是两个世界的人,命运安排两个世界的人偶然相遇,虽然心灵的碰撞也有火花闪现,但一闪就灭了。在她看来,也许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了。她给我的最后一封信祝我幸福,我却一点也不感到幸福,只有沮丧和绝望,我知道我和林红之间什么也没有了,也就是从那个夜晚我开始抽烟。可见张曼玉说抽烟是因为手指寂寞并不完全准确。

很快,我按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妻生子,过自己的日子,偶尔也会想起读书岁月,想起林红,但已经很释然了。这个世界很现实,爱情总是很脆弱,何况我和林红之间远远谈不上爱情。有些人注定不是一类,只能各自过各自的生活,比如我和林红。

老实说,参加这次聚会,我还是很重视的,临行前特地剃了胡须,想使自己显得年轻点,看看自己越来越凸出的肚子,只能自嘲地笑笑了。早晨上了火车,快十点时到了省城。按照地址,我找到了聚会的酒店,只见酒店门口挂着横幅,上面用电脑字体写着“热烈欢迎某某学校八二届某某班同学在我店聚会”字样,大厅有专门负责接待的酒店工作人员,我做完自我介绍后,接待人员像模像样地要我签到,然后有一名很漂亮的服务小姐带我去聚会的大厅。

站在电梯里,我突然莫名地激动。当一个人被唤醒骨子里的某种热望或回忆,是很难不受蛊惑的。我压根就是个热血的人,那些淡漠只能是伪装,平时可以欺骗别人欺骗自己,关键时刻还是会扰乱心神。

来不及仔细梳理自己的思想,电梯的门已经打开,在大厅门前,服务小姐做了个很优雅的“请”的动作,我听见里面有人大声地说笑,声音很熟悉,赶紧走进去。

一起站起来欢迎我的十来个同学,都是十几年没见了,有两个甚至毕业后杳无音信,虽然大多长得变了形,还是能一口叫响名字的。一双双手依次握过,我感觉着握手的力度,体会着友谊的温暖,揣测着这些同学毕业后的运道。这倒不是我矫情,我认真钻研过《易经》的,对手的感觉远比一般人敏感,同样是男人的手,有的绵软,有的虬劲,有的如剥葱嫩笋,有的如竹节棒槌,如果对手型、手指、指节、掌型、掌线、掌色、丘位进行甄别观察,再配合情形加以综合推断,我还真能说出点道道。

快人之事莫若友,快友之事莫若聊,何况一下子见到这么多久违了的老同学,互相喊着当年的外号,追忆过去的丑事,打探各自生活的情况,为开心的事大笑,为郁闷的事伤怀,或喜或悲,敞开胸怀,嬉闹说笑的声音透过玻璃,传出很远。

这样的场合没有人愿意静坐,也无法静坐,温暖的氛围足以感染得你心底潮热,直到成君到来,气氛一直很热烈。

成君是我们班最后一个入团的,一直对我耿耿于怀,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倒不是我当年滥用手中可怜的权力,实在是因为成君退亲的事影响太大。那会儿学校三令五申不准学生谈恋爱,他谈了低我们一届的一个女同学,借口请假回去退亲,结果原先订下的娃娃亲到学校哭闹,这事成了学校的头号新闻,团委责成我配合调查组做工作。那年头恋爱不如现在这么自由,学校的管理也不人性化,我很同情成君的遭遇,却又没办法改变学校的规定,便耐心劝说他断了和低我们一届那个女同学的来往,等毕业后再说。成君开始是软硬不吃,态度非常坚决,最后学校要开除他,他才收敛。娃娃亲闹了几天胜利而归,而低我们一届的那个女生最后住进了精神病院。我一直不能原谅自己,总以为自己是个帮凶的,听说那个女生后来治好了病,推迟一年毕业后,没有接受学校的分配,独自去了远方,不知所终。

成君毕业后主动要求分配到离家很远的一个乡镇学校教书,刻苦用功,考取研究生后,退了娃娃亲,由讲台转入仕途,居然一路飙升,现在已是这个城市的副市长了。

成君,现在应该叫成副市长了,带着秘书坐着专车赶来了,这让我们的聚会提升了等次。他和我们一一亲切握手,用永远不会改变的微笑亲热地说出每个同学的名字,嘘寒问暖,说自己工作太忙而疏于和同学联系,一再道歉,并说本次聚会所有开支都开出正式发票交给他处理,然后那个一直低着头站在成副市长身边的秘书抬起头,扶了扶眼镜,对大家说,成市长要去参加一个非常重要的会议,会前专程赶来看望大家,费用报销的问题可到市政府找他,他一定遵照成市长的指示妥善处理好。

成副市长挥挥手,一边说“幸会幸会”,一边又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然后转身出门,秘书抢在楼层服务员前面打开电梯,弯腰请市长进去,成副市长在电梯里对我们说着“再见”的当儿,秘书低头钻了进去。电梯门在轻轻合上之前,成副市长一再要我别急着回去,好不容易来了一趟,一定要多住几天,好好玩一玩。我谢过了他的好意,看着电梯慢慢合上门,遮住了成副市长温暖的笑容。

大家重新回到会议室,有片刻的冷场,然后继续着刚才热烈的话题。

人越来越多,每见到一个老同学,都会勾起我对往事的回忆,我在不停的激动中度过了一个多小时,香烟没少抽,茶也续了几次,只是依然不见林红的身影,我心里隐隐有些失落,却又不好问别人。神思恍惚中,和大款有一茬没一茬地叙闲,耳朵却注意着大家的说话。

第一个到来的女同学是苏霞。比起我十几年前见到她时,富态了些,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裙装,更显皮肤的白腻,见到我,径直奔了过来,丹凤眼眯成了一条缝,我握着她柔弱无骨的手,和她一起感叹:

“十几年没见了啊,你还好吧?”然后相视大笑。

 读书那会儿,“红眼睛阿义”就喜欢和苏霞闹,甚至有人传他俩在偷偷恋爱,当然不可能是真的,因为我后来知道苏霞喜欢的人根本就不是阿义,但阿义见到苏霞,总也不愿放弃打趣她的机会,故意腆着脸对苏霞说:

“苏霞,我终于又见到我的初恋了,你年轻那会儿要是有现在这么漂亮,我情愿被开除也要追你,现在迟了吗?”

苏霞就笑着说:

“不迟啊,你把眼睛治好吧,我可不喜欢红眼病。”

大伙儿一起笑,笑阿义的红眼睛。阿义说:

“红眼睛怎么啦?红眼睛是奋发向上的表现,你还别刺激我,我今儿还真追定你了,听没听说过?情人太累,小姐太贵,找老同学最实惠,拆散一对是一对。你说我哪儿比不上我姐夫?”苏霞就回敬阿义说:

“散了我也不会跟你搭伙,你们不知道吧?当年我暗恋我们的书记呢!”边说边挽着我的胳膊,逗得大家一起看着我哈哈大笑。

我连忙说:“别呀,别拿我说事,好歹我也是你们的书记,跟领导不能随便开玩笑的。”

苏霞挽着我一起坐下,对大伙说,“怎么样?我跟书记像不像一对?谁带相机了,给拍下这难忘的一刻呀!”

阿义说“哪有你这样的啊?看来我是白白用功了,我后悔当年怎么不当书记呀!”

大家伙又是一顿大笑。

苏霞问了我一些生活的情况,便责怪我调走了就不回来了,把老同学都忘记了,我笑着说“哪有啊?”端起茶杯喝了口水,苏霞小声问我:

“林红没来?你是不是很失望啊?”

我连忙说:“姑奶奶别乱说,再让大家听见。”

苏霞促狭地对我挤挤眼睛:“林红这些年和我们都不联系,已经不在大学里教书,自己开了个公司,是大老板了,和成君联系很多,我也很多年没见到她了,今天要是能来就好了。”

我装着随意的样子,问苏霞:“通知她了吗?”

苏霞说:“这次聚会在晚报上登了启事,不知林红是否看到,估计会来参加的,你别着急,还早,耐心等等吧。”

我干笑着掩饰,同时很鄙视自己,觉得盼望和林红见面是很不光彩的想法,像是心里有鬼,远不如苏霞的坦然,很快又用“男人都是花心的”这样的话来安慰自己,片刻功夫,心里转过很多念头,只怕苏霞知道了,更要打趣我了。

苏霞是同学中唯一知道我和林红故事的人。因为据她说她当年也喜欢过我。那年我调动工作,转工资关系时在财政局遇到过她,那时她是财政局行财股的股长,见了我很热情,帮我跑前跑后办好关系后,一定要留我吃饭,并说联系了几个同学中午陪我。在去酒店的途中,天空突然飘起了雨丝,我们在一家商店躲了会雨,苏霞神情突然有些局促,像是鼓足了勇气,问我:“你和林红到底怎么回事?”

我全身一激灵,赶紧说:“什么怎么回事啊?压根就没事。你不会怀疑我和林红有故事吧?”

苏霞说:“你就别矫情了,还想瞒我?我告诉你,全班就我一个人知道你们的事。”

苏霞白了我一眼,没等我开口,接着说:“当年,我心里喜欢过你呢。所以特别留心你。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不会喜欢我的,因为你喜欢的是林红,林红也喜欢你,我能感觉出来的。你别怕,都是过去的事了,今天说出来,我心里就轻松了。我各方面都不比林红,所以,我选择了沉默。可我就是不明白,你和林红,你们怎么没成?后来我想明白了,是你的自卑害了你,害了林红,害了一段美丽的爱情。”

我有些诧异地看着苏霞。都说女人的心最细腻敏感,看来,这话没错,苏霞居然这么懂我,甚至曾经喜欢过我,这倒是我从没想过的。我有些感动,正想说几句什么,苏霞开口了:

“是不是很得意啊?有这么多人喜欢你,哈哈,据我所知,还有喜欢你的人呢,我就是不告诉你,让你着急!”

“哪儿跟哪儿呀,瞧你,说得跟真事一样,就我这三寸丁?你别忽悠我了。”

苏霞叹口气,眼睛望着远方,幽幽地说:“那时,你才华横溢,为人稳重,又真诚坦然,乐于助人,喜欢你也很正常。我本打算将这些话埋在心底,烂在肚子里的,今天看到你,不知怎么就忍不住说出来了,你别介意,也别有负担,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生活的很好,我爱人很爱我,我也很爱我的家庭,你就好好过你的日子吧,说了就算完,以后谁也不许再想再提这件事。雨停了,我们吃饭去,他们几个老同学早等急了呢。”

从那以后,我和苏霞再没见过,电话联系是有的,逢年过节,互致问候而已。

“想什么啦?”苏霞见我有些恍惚,轻声声问我。

“想你!哈哈哈……”

苏霞红了脸:“说什么啦?一向端庄稳重的书记也学会油嘴滑舌了,哼!”

我正想仔细解释,酒店的大堂经理进来询问能不能上菜,我看了看墙上的电子钟,可不是该吃饭了,都十二点了。

午餐安排在酒店最大的一个包厢,三十几个人坐了满满两大桌,落座后,有几分钟的安静,大家都集中注意力往嘴里塞食物,谁也顾不上说话。苏霞坐我旁边,偷眼打量她,吃相很文雅,不像男人们狼吞虎咽,我不停地转动圆盘,让每道菜都在她面前稍作停留,她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用感激的眼光看了我一眼,我点点头,我们会意地笑笑。

菜过五味后开始敬酒。先是本桌互相举杯,然后两张桌子轮换着,场面顿时热闹起来。有几个酒量小的架不住热情相劝,几杯下肚早就晕晕乎乎,坐那儿不动了,苏霞等几个女同学也没落个好,一会功夫便脸染红霞,醉眼迷离。大家回忆二十五年前的一幕幕,感叹韶华易逝青春不再,争论着下次聚会的时间,互相祝福,有几个同学便激动得泪眼婆娑了。

我也喝了不少酒,从白酒到啤酒到红酒,来者不拒,苏霞问我“你行吗?”我说“你把行字去掉,我……我……我吗?”苏霞说“别喝了,再喝你爹也要出场了。”

我讪讪地有点不好意思,掉头和旁边的大款说话掩饰自己。忽然从邻桌传来传来呜咽的声音,我循着声音看过去,是班长。这个一米九的大汉想起了已在前年逝去的同学方永,一时悲从中来,不能自已。

方永是我们班年龄最小,成绩最好,身体最差的同学。他生活在一个集镇上,家庭非常不幸,父亲残疾,母亲聋哑,一直靠邻居资助他读完了小学初中,那年中考他是县里的状元,本来可以选最好的学校的,但他填报了师范,一来因为当时师范生有生活补贴,二来想毕业后留在家乡回报父老的养育之恩。我们知道他的家境后,全班同学都被感动,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帮助他。毕业后,他回到镇里小学安心教书,做出很多成绩,获得了各种各样的荣誉。他结婚很早,却一直没有孩子。那年,遇到百年不遇的洪水,在送学生回家的途中,落入水中,再也没上来。我当时被县里抽去写他的事迹材料,通过对他教过的学生和学生家长以及当地政府官员的采访,设身处地地换位思考,我发现他其实很孤独很寂寞,他不甘于自己的生活现状,却又背负着沉重的包袱,他越来越敏感,越来越痛苦。真实情况是,他的妻子已经背叛了他,而他自己患上了胰腺癌,他活下去的真实理由可能就是自己的哑巴母亲。所以,他在日记里多次表达了不愿苟且偷生的意思,当然这些情况只有包括我在内的极少几个人知道。我们用文字将他立了起来,平心而论,他出色的工作无愧于后来政府给他的“教师楷模”称号,也许送学生途中失足落水是他最好的选择。他是个悲剧人物,他的悲剧意义在于今天我们想起他还会唏嘘不已。

班长的呜咽没能持续很久,因为很快就被赶来陪酒的人们打断,也是,这样的场合大家都会想起方永,也仅仅是想起而已,我们这些人还要活着。我很是为班长这样外表粗豪的人却有如此细腻的感情而感动。他是个真男人,那会儿大家选他做班长是正确的。

 “哈哈哈,都喝上了啊,不好意思,我来迟了,我那个老公就是俗气,说是我来会情人,吵着不让我来呢,姑奶奶还就不吃这一套,来来来,我自罚三杯,然后逐一陪大家喝个痛快!”

是林红。林红来了。

林红的出场给我的第一感觉,就是不真实,我来不及细想给我造成这种感觉的原因,也许是因为她的笑声,空洞、夸张并且虚假,好像是发泄着内心强烈的不满,很有鲁迅先生笔下豆腐西施出场的意思,再有就是她的着装,黑色的吊带裙让身体的大部分暴露出来,炫目的白让人有刹那的眼晕和魅惑。相信很多人和我的感觉一样:如果不是眉眼身材依稀还是二十五年前的样子,谁也不会把她和心目中的林红等同自来。那张扬的风尘气息让我几乎窒息,忽然就感觉到心痛。

林红英语汉语混杂着和所有人打招呼,也包括我。场面有些失控,好比一大群八卦的娱记们终于等到大牌明星出场,没有人还坐着,高高矮矮胖胖瘦瘦的,全站着,有人在两张桌子间走动,房间一下子变得拥挤不堪。

我偷眼打量林红,二十五年的风雨让她白晰的脸颊少了清纯,眉毛是描的,眼线是染的,唇线是划的,我不明白那么生动的一张脸为什么要人为地雕饰;依然挺拔的身材其实穿什么时装都合适的,她却偏偏穿了低胸的吊带装,皓腕修长,十指如笋,全身能挂饰物的地方,都没空着,耳环,项链,手镯,珠光宝气,而且,指甲也是涂过的,是银灰的颜色,有些妖艳,整个人就像是暗夜里绽放的曼陀罗,野性而魅惑。

酒筵继续进行,下半场的主角当然是林红。阿义的眼睛更红了,蜷着舌头,含混不清地对林红说:

“林红,你不仗义,这么晚才露面,听说你发了,我们还以为你早把我们这帮同学忘了呢,今天你能来参加聚会,不错,说明你心里还有我们,算是对得起我们当年对你的暗恋了。”

“阿义,你还暗恋林红啊!老实交代,有没有给林红写过情书?”

“写了又怎么样?还不止一封,就是不敢交给林红,哈哈哈”

“好啊好啊,当年凡是暗恋过我,给我写过情书的,自己坦白,我给你们每人一个香吻,好不好啊啊?从阿义开始。”

林红说到做到,欺身来到阿义身前,因为个子比阿义高出一些,所以低下头,侧过脸,在阿义脸上小鸡啄米一般吻了一下,顿时掌声响起,阿义愣了一会,用手摸摸被林红吻过的地方,突然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大家也就陪着他一起笑,气氛空前的热烈。

“还有没有?有没有?自己说。成君在不在?我当年收到的情书就数他的多,哈哈哈”

林红用挑衅的目光在人群里搜索,目光滑过我的脸颊,有一刹那的惊惶,很快恢复正常,继续逡巡。有人小声嘀咕“成市长参加重要会议去了”,林红柳眉一扬:

“成市长,哈哈哈,不得了啊了不得,我们同学有做市长的了,失敬失敬!”

我不明白林红为什么要这么说,按理,他们在一座城市,没道理不知道成市长,打开电视,成君在本市新闻里,几乎每天都要露面的,何况刚才苏霞说他们经常见面。他们一个在官场,一个在商场,都是翘楚,而且林红进来这么长时间,不可能不知道成君不在的,她的话里充满敌意,好像是看成君不在故意发泄似的。

“林红,别找成君了,他来过,有事离开了,我敬你一杯吧!”

说话的是班长,一直很受大家尊敬。大个子斟满一大杯白酒,来到林红面前。

“你杯子里是白酒?”

“是啊,我喝不惯红酒的”

“我不会欺骗班长,你是好人,一直是我们的兄长,我用白酒陪你喝。”

     林红从旁边一个同学手里要过白酒瓶,“咚咚”倒了一满杯,正要举起和班长碰杯,阿义说话了:

    “林红,别喝那么多白酒啊,意思一下就行了”

“我就瞧不起你们这些男人,怜香惜玉的样子,心里巴不得我喝醉,好吃我豆腐呢,哈哈哈……来,班长,干杯!”

苏霞拽了下我的衣袖:“林红今儿不大对呀?她是怎么了?受什么刺激了?”

“我哪儿知道啊?”我有些没好气地回答。

“班长,我可是干了啊,大家说,我再敬哪个酒?”

“班长敬完了,当然要敬书记啊!”同学们跟着起哄。

“哈哈哈,好啊,书记同志,我林红敬你一杯。”

“算了吧,林红,别喝酒了,我们以茶代酒好不好?”我迎着走来的林红,注视着她的眼睛说。

“不行,就是要喝白酒。我们书记同志就是胆小,酒壮英雄胆,你喝干这杯,就是大男人大英雄了!”

我苦笑着将酒杯伸过去,林红将两个杯子倒满,我刚要端杯,林红说话了:

“慢,书记同志,同学们都知道你是海量,我林红这些年在生意场也练出了好酒量,今天我们好好喝一回,不醉不归!”说完,又拿来四个酒杯开始倒酒。

我有些恼怒,但没有发作出来,不置可否地看着她倒酒,旁边有起哄的,有劝说的,闹哄哄很热闹。

六杯酒一顺摆在桌上,人们不再说话,一齐看着我和林红。

我看看林红,看看大家,看看苏霞。苏霞也在看我,眼睛里满是关怀。我最后然后把目光定格在酒杯上,透明的玻璃杯折射着光影。

沉默良久,我再抬起头时,苏霞已经端起一杯酒,挑衅地直视着我,我迎着她的目光注视着她,那一刻我发现,那对眸子依然很清澈,和二十五年一样。

没有再犹豫,我在心里默念着“林红,最起码这双眼睛还是二十五年前那双。就为这双眼睛干杯吧!端起酒杯,一气将三杯倒进嘴里,酒精通过食道,热辣辣的,肚子里很快燃起一团火,让我莫名地兴奋起来。

林红没想到我这么爽快就干了,一副很失败的样子,站在那里发了一小会儿呆,在同学们的叫喊声里,将三杯酒喝下去,然后不停地咳嗽,苏霞走过去,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她摇摇头,声音有些含混:

“没……关系,今儿姐们痛快,好些年没这么痛快了,苏霞,喝呀,我们俩也干一杯……你是知道我的对吗?我现在有钱了,很多很多钱,我要那么多钱干吗?苏霞,你说我要那么多钱干吗?呵呵呵……书记好样的,来,别胆小,我们再干三杯,不醉不归啊……”

“不能再喝了林红,大家都喝多了,我们唱歌好不好?二十多年没听过你唱歌了,我让服务员开了隔壁卡拉OK大厅,我们唱歌去。”说话的是大款,关键时刻,还是聚会的发起人看得明白,适时地圆场,于是,大家互相搀扶着鱼贯去到隔壁。

卡拉OK大厅非常大,三十几个人进去,一点不嫌拥挤,四周是沙发,中间有舞池,打头阵的是阿义,这小子当年五音不全,音乐考试老是不及格,音乐老师便让我教几个乐感差的同学,没想到我没教会他们,反被他们给带过去了,连我也差点没及格。阿义当了好多年镇长,看来没少出入娱乐场所,唱了一首“缘分”,还真不错,在大家热烈的掌声中,连说“把这首歌献给自己的初恋苏霞”,并邀请苏霞上去合唱一首“知心爱人”,苏霞看了看我,我点点头,在大家的嬉闹声中,苏霞走到阿义身边,拿起另一只话筒,悠扬唱了起来。

读书那会儿苏霞很内向,从不会在公开场合大声说话,更别说唱歌了。她是那种很内秀的人,今儿借了酒劲,朱唇轻启,歌声便婉转流了出来,我很震惊,因为的确唱得很好,大家便使劲叫好,一曲唱罢,款款走到沙发前坐下。

然后很多同学去点歌,最可气的是体育委员老汤,“麦霸”就是指的他吧,拿起话筒就没打算放下,全然不顾我们耳朵的忍受极限,直到林红上场。

林红站在大屏幕前,环视了所有同学一眼,然后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了。

“转眼二十五年过去了,当豆蔻年华成为记忆,再仔细审视自己时,我发现自己已经变得很陌生。这些年我们都不容易,我教过书,从过政,做过生意,我一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为了世俗的风光,我们丢弃了太多的尊严和人格,在红尘中辛苦着,恣睢着……我……我为大家唱首歌吧,今天是大家相聚的日子,应该开开心心的,可是我就是想哭……对不起,对不起……”

音乐响起,歌声响起,林红感性的声音在每一只耳朵前响起:

林花谢了春红

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

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

……

没有人说话,有几个人下了舞池,在林红忧伤的歌声里起舞。我点燃一支烟,却没想到去抽,拿在手上,看烟霭慢慢升腾。

苏霞过来请我跳舞。我迟疑了一下,掐灭香烟,站起来,挽着苏霞跳了起来。

二十五年了。我的每一个舞步似乎都在往回走,走过二十五年,走到从前,走向春花般的岁月,那里有我们的青春,那里有我们的欢笑,那里有我们的初恋。

二十五年了,就这样岁月匆匆,就这样似水流年。

时间如白驹过隙,春花落尽,繁华落尽,不过是一转身,忽忽的流年便枯尽了无数个春秋。千万重的山隔断了那一弘秋水,望穿了那一汪明眸,我知道山那边的花曾经开得很艳,漫坡流淌,填满一季又一季的春的颜色,只是,那些花,已经开得尽了,太匆匆,在似水流年的岁月里;只是,自己一直徘徊在夏夜的晚空里,如风中哭泣的铃,只是,月光很快的充盈了天空,那么孤独,那么冷清;只是,我读不懂月的孤独或者冷清,如同月读不懂我的内心,岁月在难挨的平凡中,在悄然的冷寂中,淡淡地过去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好喜欢你为五四写的诗,你自己朗诵好吗?”

“你也有少年维特的烦恼吗?”

“这么长的假期,你在乡下好吗?”

“你为什么要自卑?你不知道自己很优秀吗?自卑会害死你的!”

“好吧,我不会再打搅你了,祝你幸福!”

……

……

歌声像一缕微风,渐行渐远,然后噶然而止,我站在舞池中央,有些失魂落魄,耳边回响着林红当年对我说的话,苏霞茫然地看着我,看着我的眼泪,直到有两个陌生人闯进来。

两个穿着检察官制服的人。

“谁是林红?”

林红的脸一刹那变得煞白,摇摇晃晃站起来。那两个人走到林红面前,其中一个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公函:

“你是林红吗?我们是东市区检察院的检察官,有一件案子牵涉到你,请协助我们调查。”

林红什么也没说,慢慢将头转过来,看看舞池中央的我,对我笑一笑,笑得很凄惨,像暗夜里的昙花,然后,对检察官说:

“我跟你们走。”

阿义冲上前去,哆嗦着掏出香烟给检察官递过去,被检察官拒绝。阿义说:

“林红……怎么啦?”

“对不起,无可奉告!”

林红和检察官走了。

聚会没能继续下去,大家猜测着,议论者,阿义不停地打着电话,最后对我说:

“是成君出事了。”

天很快就黑了,夜幕降临了,大款安排了晚饭,没有人再喝酒,匆匆吃好,然后互相打着招呼,散去。

苏霞问我:“你怎么办?到我家去吗?”

“不了,我今晚和大款在一起,明天就回去了。”

“别担心,林红不会有事的,估计是成君牵涉到她,等等看什么情况吧,你别太担心了。”

“是啊,别太担心了,我不担心,你也好好保重,回吧,希望还有再见面的时候。”

“干吗这么伤感?我很担心你。”

“哈哈,没什么的,苏霞,经常联系啊。”

因为林红的事,我耽误了两天。大款利用他的关系终于打听清楚,成君在分管市政工程时,收受了大量的贿赂,因为给林红揽工程,现在东窗事发,被立案查处,而林红在承包工程过程中,给了成君四十万的好处,内幕就是这样。

第三天傍晚,我踏上了归程。大款给我买好车票,开车送我去车站,一路上我们都没说话,分手时,我说“你就这么过下去算了?”

大款说:“这些年太疲惫了,我打算将生意交给我弟弟处理,想去国外走走看看。”

“你多保重吧!”

“一样,都保重吧!”

火车开了。不知为什么,我的耳边一直回响着林红忧伤的歌声:

林花谢了春红

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

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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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评论
轻盈 评论 (评论时间2010-11-20 21:40:24)  

林红的变化该归咎于谁?启迪人的成长思考。

赵凯 评论 (评论时间2010-11-18 15:53:26)  
是散文,却读来像小说。人世沧桑,心情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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