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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荥阳诗章(四首)

                   李犁

               1  李白登广武山

唐朝的一个早晨    44岁的李白
愤然辞去为朝廷涂脂抹粉的职务
望着巍峨的朝代   他把两句名言贴在朱门上：
安能催眉折腰事权贵   使我不得开心颜

此刻昨夜的酒液已经沉淀   清风吹进他心底
他用诗句抽打着坐骑  一下子跑出了黎明跑出了唐朝
 跑到了杜甫身边  跑到了荥阳城里

我在荥阳的酒肆上寻找李白的足丝马迹
想象当年李白领着小弟杜甫
就是在这个少女的摊床上喝醉了酒
然后登上广武山评价项羽和刘邦：
为什么英雄总是走投无路    而
小人因为无耻却能柳暗花明……

是啊    那年月有人用人格去换一顶官帽
李白却用诗人的份量去PK一个朝代的重量
酒后的李白敞开衣襟想把明月迎进胸膛
清风吹净了心中的草芥
呼吸着大地的气息   他激动得像一个孩子
赤脚在山坡上奔跑   身影在云霓中飘飘欲仙
直到把自己飘成诗仙
广武山也飘成一座神奇的山

把风雨写进诗歌就是风景
把它放进生活就成了泥泞
李白从朝廷走出   就是
把自己抛在了泥泞里

他觉得他的身体在下沉
下沉到泥泞里   下沉到大地的中心
当内心和脚步都泥泞的时候
他便想起了酒和诗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酒拓宽了他的胸怀   诗把他的心打开
于是 天地变大了
灵魂随酒气袅袅成仙

他开始枕着酒香睡眠
广武山就是一个巨大的暖巢
他就像蛋黄睡在安静的卵蛋里

我却感到眼泪在飞
如果自由是雨中撕碎的纸屑①
豪放就是喊破嗓子的风

有谁会因为卑躬屈膝感到可耻
更多的是为了生存流下屈辱的泪② 和
为了荣耀交出真理和自尊

李白用酒挡住了唐朝的恶风
去他妈的五花马千金裘 为了自由
尽管只剩下了风寒和贫穷
我决不交出诗和良心

我也在荥阳喝了很多黄酒
我要把苦喝出香味来
把重喝成轻
把弯曲的脊椎喝直和硬
把对面的领导喝成李白
然后明天早晨一起和我去看望
广武山

(注释：①北岛有《自由》：飘/撕碎的纸屑。后来的版本删去了引用，改为：自由是风中站不住的落叶。②引自海子诗句。后来的版本改为：为了生活流血又流泪。这次重发保持最初的原貌，以示纪念。)

               2 致刘禹锡兼写竹子 

先生    能把生命唱到你这样的高度
人生便没有一点尘埃

先生 你让我想起竹子
从悬崖的缝中挤出    虽然清瘦
如刃的姿势   让我一次次击节高歌

这多么像你   被
迫害   放逐   年老体衰还眼疾
但先生依旧催促着灵魂——
睛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先生   你是插入云中的竹子
在向我展开生命的哲学  我
要约你喝上几杯
直到我与你醉成同类   而
每一次酩酊之后   路便开始清澈

你在告诉我什么是势如破竹吗   先生
临摹你的一生    我尝到了活着的滋味

可今晚没钱    酒壶空了
我只能去你的诗中取暖   先生
阅读让我感动   你给我磷和钙
让我赶走关节里的风雨   给肾添火
让我再次把劳损的脊椎挺成箭竹

可谁在月下吹箫
幽怨像瘸子走在不平的路上
想到你被弃置流浪的一生   先生
正义者为什么总被拦腰掐断   而
罪恶却在太阳下大摇大摆的横行

这让我的牙齿磨出火花   先生
那些把你推进浮萍中的人
那些冲你微笑却把罪恶吐在你身上的人
那些把你骗来拐去 
从一只手转移到另一只手令你感到侮辱的人
那些把你的忠诚送进屠宰场   却
用你的光辉来装扮自己前程的人
先生   今晚我要在诗中为你复仇

我看见你在大笑   胡须像破土的春笋在抖擞
你觉得我幼稚？你说：
晚辈 历史布满了冤假错案
我们这点遭遇又算得了什么
你说还是喝点酒长长精神吧：
不要让凄凉降温你的心  你要相信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先生   我知道了你是一个追求内容的人
（百姓给你修的纪念堂可以作证）
所以你不在意形式经历   甚至荣耀和金匾
你把自己放得很低很低   低过百姓的膝盖
低过地平线   低到大地的心脏
低成大地的儿子

所以你才能吟出：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襟怀大了   陋室也能装下日月

（如今人们用280亩的土地来装盛你的灵魂
这不是你的生活  但是你精神的写意
更是对你胸怀的描摹
应了你那句诗：
道是无晴却有晴。）

所以   滚开吧   荣华富贵   绫罗绸缎
甚至赞美和诋毁  我只要
真实和自由   还有你   和
有节骨乃坚，无心品自端的①
竹子

（注释：①引自钱樟明的《咏竹诗》）

                   3  李商隐墓 

苜蓿地是宁静的   包括花尖上的风和青草下的灵魂
是心使它起伏   像江水因为不安而波波澜澜
这让我的寻觅深一脚浅一脚   恰似
踩在你云蒸霞蔚的诗上
其实我们都无法读懂你   隔着你美丽的诗行
你的心一直在焚烧    一千多年了
流泪的蜡烛怎么也没有舔破包裹的纸

那个永远在你心上抽丝的人
那近在咫尺却一直没有走进的蓬山
那个今天还奔波在途中的青鸟
那个始终没有打开的香笺
还有蓝田日暖玉生烟   这一切
浓缩成一粒胚芽   埋在你的心脏里
也埋在我们皮肤下  像一根刺
让我们的思想疼痛不已

为什么善良总被摁下地狱
为什么邪恶的灵魂扶摇直上
为什么“一生襟抱未尝开，虚负凌云万丈才”
为什么“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难道要爱情就必须付出锦绣的未来①

其实爱情是沾了蜜的砒霜   迷醉你心   伤你灵魂
而官场就是带血的利剑   断你筋骨   夺你生命

而你是个痴情的诗人   不论
为了爱情还是唐朝   都愿意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为了这些  你天天泣血
46年就咳尽了   命
像杜鹃   但你没有迎来春天

有蝴蝶飞上你的墓碑
那是你寻觅的心亦或不甘的灵魂
而这时的你已经不能讲话
爱情曾使你病入膏肓   仕途又让你欲哭无泪
只有忧郁的根部进入心灵   深沉成盐
而灵魂中的光芒就是高贵而易碎的白莲花
你开始用诗歌来抵抗孤独
望着绝望的天空   你爱怜的影子
慢慢地繁衍成低诵的苜蓿花

有琴声传来。那是你爱过锦瑟美眉吗
还有荷花   无情道士   初绽的柳枝②
她们像一曲飘渺的伤口   在心上抹过
而你紧紧地把相思攥成果核直至成灰
即使千年   也不松开

这让我们相信
那随时间变成废嘘的只是宫殿   唐朝   还有巍峨的官帽
而爱情在灰烬中闪烁   那温柔的目光
正抚摸我们每个劫后余生的人

我再一次回首你的家园
墓高4.2米，东西长10.4米，南北宽10.6米
东高西低    像一只待航的船
人生就是出发和抵达   而你永远在路上
今天我们都爱你   愿意仆倒在你的诗歌前
做你不变的情人   永世的知己

而你却平静地说   只有灵犀并拥有相知相爱的心
才能只一点
就通

（注释：①李商隐原被视为牛党中人，后娶李党中人的女儿为妻，所以被牛党弃，终生不得志。
②柳枝、女道士宋华阳、锦瑟、荷花均传为李商隐所恋之人。）

                  4  在荥阳看石榴 

石头的石  榴花的榴
石头代表着真实诚实和坚实
让人感到踏实和充实
榴花让人想起美丽鲜艳和灿烂
还有青春和梦想

石头代表内容  属于
看不见的品格和修养
它一直向下并凝聚着   去伪存真着
直至成低垂的谷穗   果实
心脏和真理
它性温   平静   习惯秋天
催促人不声张不炫耀    但要不断
奋斗

榴花属于感官的   可形容心情
它呈大红   让人激情
兴奋和热烈
榴花是夏天的骨头   骨头里的芳香
榴花拍打在石头上   使
石头充满火焰    它
不朽的光芒 
逼迫伤口长出新肉   瞎子的眼眶
盈满光亮

当石和榴结合
就是榴花关闭了容颜
花有了结晶   石也有了感情
石榴是有内容的美人   也是
有思想的花   有美颜的果
它是君子   内外兼修   表里如一
让人想到光明磊落   美满和谐

石榴就睡在荥阳路边的竹筐里
玲珑沉静的样子像走丢的妹妹
刚刚回到了家园
我们不忍心惊醒她
但愿意扫净自己的内心
然后接她进来   再和她一起
静静的
睡眠

（2008年8月1日至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