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着急吃掉的玉米

我非常爱吃煮玉米。

今年，我只吃过一次。

以前，我曾为自己能吃上煮玉米而又恰恰生活在了拥有一点点可以播种小麦又可以播种玉米的土地的市郊而庆幸。

然而，没过多少年，由于自己的懒惰，常打起以工作忙为由而疏于管理那点即便在市郊也早已显得弥足珍贵的土地的幌子。至今都能想起，到那繁忙的收获季节，我下班后下地劳动的奇怪样子：脸上架着金丝镜，头上戴着扎了蓝条蝴蝶结的洁白遮阳帽，临出门也没有忘掉把一幅雪纺白纱防晒袖套在双臂上。这幅尊容去劳动也就罢了，尤其害臊的是，我们站在长满比人还高的蒿草的地头，在人们善意的哄笑声中从收割机上接下那点比别人家少的可怜却一点也不显饱满的颗粒时，感觉我们实在是亵渎了大地所赋予人类的感情。不得以，那块土地上最终被改种了不用管理就能长大的树苗而不再种庄稼，实为下策。

以后，我能吃上玉米的日子就越来越少了。市区的食品城里，煮玉米被油炸过，显得金黄金黄的。只是被店家小气地截成寸把长的段，还用根竹签子插着，一段一段的横摆在洁净的玻璃橱里，橱壁上贴着类似大口取纸一般的纸片，上面写着商品名称：油炸粘玉米。单价：3元。这样一来，每当我站在玻璃橱前望着那贴上标价的金黄的却显得尊贵极了的玉米段，不由得就想到了那用红绳系住了菜根的龙舌兰来。这样的玉米我往往是看的多而买的少的。

庆幸的是，现在我每天上班都要经过一条路。路的两侧正生长着趋向成熟的玉米。我每天早晚从她们身旁经过。从她们的出生，到成长到婷婷玉立的少女再到这般身怀六甲但依然风韵尤存的少妇，没有人清楚我曾对她们心怀怎样的喜爱之情。就象一个苍桑的老人面对一群看着长大的孩子眼里流露出无限包容的疼爱。那片年轻的玉米地也曾像那群孩子给苍桑老人带来欢乐的天伦一般，为我那段备受压抑的日子带来过怎样的疏缓与抚慰。那鼓涨起来的穗子在向人们展示着马上就将到来的喜人的收成。我的心情也每天由她们而愉悦。

然而，不几天，就出现了状况。大概我每天从她们身边走过的缘故，也许是我每天都用亲切的目光打量她们的缘故。我发觉了那块长势最良好的玉米出现了状况。青翠的穗子，尖头上的皮一页一页被掀起了角，就象想窥探美丽少女丰满肌肤的歹徒，伸手撕破了少女的外衣。玉米嫩的还只是皮包着一股水儿。也许歹徒还算有良心发现，没忍心对这只饱含嫩水的玉米下手。只留了受了伤害的少女玑珠般嫩的能插出水来的玉体被坦露着，无人问津。我多想停下车，给她们一件件的把被掀开的衣裙抚平，再给她们擦去脸上的泪滴。日子一天天趋向成熟，被蹂躏的少女越来越多。形容已经残不忍睹了。她们的衣裙已经不再被掀起，因为成熟的少女无论身着怎样的衣裙都能向人们毫无掩饰的表达出自己的神韵。从这一角度讲，对歹徒而言，这又是一个多么危险的信号。他们把她们连着衣裙一起抱走了。不信，你们就来数一数吧，保准和我说的一模一样，那紧靠路两边的那两溜玉米无一穗而剩了。你来看看她们现在垂头丧气的样子吧，宛若已怀胎八月又不幸流产的少妇在那里伤心落泪。我也跟着她们一起伤心了。真想把那在背后做这缺德之事的坏人抓获。

真羡慕鲁迅的故乡。那片月光明亮的瓜地里，尽管少年闰土拿了叉，可那是防獾的，人是不用防的。铁凝的北京童年胡同里的故事，副食店外卖的蔬菜就以到了晚上也不收摊，照样摊在店口那排木架子上，也不会被谁偷去。那时候连一个孩子都会被认为，为什么要被偷去呢？难道还会有谁在晚上那么着急的吃菜吗？而且副食店天一亮，门就打开了呀，你来买就是了。可是毫无办法，没有人家会特意安排一个闺土一样的英雄来保护这些快要成熟的玉米，就连个稻草人都懒得扎呢。而且，我们这里的市郊，从来也没有过人家那样浓厚的胡同文化。

虽说市郊的玉米早已不是人们赖以生存的主粮了，也不过是应了季就播下种，尝几口鲜玉米或几口新鲜棒子面儿罢了。也许我骨子里有着土地情结，当我看到我的作家朋友李铭站到他的辽西老家留影的那片“燃烧”的玉米地时，与他一样欲哭无泪。那玉米可是那片热土上的人们的救命粮啊。辽西大旱，辽中又怎样？这都是我心中经常挂念的亲近又有些遥远的事情。

一天下班，我最好的邻居给我打来电话，请我去她家吃玉米去。我高兴的无以言表，奔跑着就去了她家。满满的煮了一大锅，地上还散着一堆翠绿的生玉米。那翠绿的衣裙一下子就让我想到了每天我都能看到的那群少女。邻居看我疑惑的神情，无奈的告诉我：她家的玉米地临路，临路的那一行被人掰的差不多了，她要再不下手，那靠里的第二行恐怕也保不住了。还得让大领（她的丈夫）掏点粪汤来，淋在临路的玉米上。谁要是不嫌沾上一身粪，就往里钻吧。并且，大领已经做好了两个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两行字，一个写着：有毒，后果自负。另一块写着：偷吃死全家。字是刚沾了红漆写上去的，还没有干透，血淋淋的感觉。大领告诉我，一块挂在玉米地，一块挂到菜地里去。

邻居催我，快吃玉米呀。我拿着玉米，又瞅见了那牌子，实在不敢吃。嘴里最终还是嚼出别样的滋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