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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酸菜的故事

    辞别了一个红枫染就的秋天，满地的落叶收藏起绿色的回忆，静静地期盼着又一个生机盎然的春天。每到这个寒冷的时节，看见楼下洒满阳光的平地上家家户户晾晒的白菜，我不免想起家乡，想起父母和家人，往事不由浮上心头。

    我从小生活在北方的一个小县城里，家里人口多，生活较为拮据。到了那个寒冷的时候，家里总是要储存很多白菜，淹渍两三缸的酸菜，以备度过漫长的冬天。因此，也总是在某个星期天的早晨，被父母早早地叫醒，坐在一辆借来的手推车上，赶往县郊区的菜地。

     到了菜地，父母先将手推车停在田间地垄头，然后去找生产队长商议买菜的事，我的任务是坐在车上看车。

    我眺望着远处田地里，生产队长领着一大群人边走边比划，将一垄一垄的白菜卖给各家。买到菜的人很快向地里的白菜扑去，生产队长的后面不断又有新的人群加入，父母始终跟在他们身后，直到我的视线不能看到。

    到了下午，父母带着疲惫的笑容回来了，我很高兴地随着他们来到另一片菜地。父母指着前面说：“这就是卖给我们的菜”。

      这片地里的白菜暗绿色，几乎没有菜心，叶子也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父母说这是“扒拉菜”，价钱很便宜，但要去求人讲情，还要等人家把好菜先卖完了再处理这些地势不好、长得不好、但价格便宜的“扒拉菜”。即使人家口头答应卖给你了，也要紧紧地盯着，免得生产队长中途变卦再卖给别人。

     父母开始整理白菜了。先是把菜一棵一棵地拔出来，用刀切去带泥的菜根，再一棵一棵地垛起来，而不是直接装上车。因为时间不早了，必须尽快把地里的菜收拾干净并堆放在路边，否则天黑下来，看不清地里的菜，也容易砍伤了手。

    天完全黑下来，周围已经没有其他人了，我家的第一车菜才被父母拉走，留下孤单的我在菜垛旁依偎着。这时候的我真可谓饥寒交迫，还有些恐惧，最怕猪或狗跑来，于是强迫自己抬头看天上的星星，因为那是黑暗中的光明，可以驱散内心的恐惧；偶而远处公路上驶过一辆汽车，瞬间掠过的车的灯光也让我觉得有一丝温暖。

    我家距离郊区菜地约有几公里的路程，父母在夜幕下往返三次终于把菜全部运回家，这时已是深夜了。

    借着星光和自家窗户透出的灯光，父亲把白菜整齐地垛在小院里，再用麻袋片和塑料布遮盖好；妈妈捡些落下的菜帮子，洗净、剁碎，放进锅里炖着，又倒进一些豆面，用勺子搅一搅，盖上锅盖，不一会炉灶上就热气腾腾了。

     母亲挨个叫醒已经和衣睡下的奶奶和妹妹弟弟们，全家8口人，围着饭桌吃着母亲用白菜帮和豆面做的“菜豆腐”，再拌上一点肉酱，感到特别美味，奶奶说自己最喜欢吃了，母亲就把“菜豆腐”盛起一碗，留给奶奶明天再吃。

     从此，每天早晚我家各多了一件事：早晨把白菜摆到院子里晒上一天的太阳，晚上再叠落起来，直到将白菜淹渍到缸里。

     冬天，别人家的酸菜又白又脆，我家的酸菜又蔫又黑，但味道还可以，并且不腐烂；别人家的酸菜过了春节就吃没了。我家的酸菜可以吃到清明节。

     这样的过程几乎每年如此，直到我十九岁，离开家乡到外地读书，终于不再遭遇那些独处荒郊野外的焦急、恐惧、寒冷和饥饿了，那份辛劳由我的家人替代了。

     参加工作后的第一个秋天，我跟父母说别再买那些便宜的“扒拉菜”了，父母对望一眼，沉思一会，点头同意了。终于我家的酸菜也和别人家的一样又白又脆了。

    又过了几年，农民赶着大车进城卖菜，父母就可以在家门口买到白菜了；再后来，酸菜不再单调地属于冬天了，它和其他蔬菜一样，摆到了超市的柜台上，可以在一年四季随时享用了。

    母亲还曾做过酸菜的生意，整棵的和切成细丝的酸菜同时卖，冬天，她的手经常裂开口子，手指肿得很粗，我们兄弟姐妹都很心疼，曾几次劝阻，但母亲仍坚持了三年，最终完成了自己的心愿：在最小的弟弟结婚前，把家里破旧的房子拆了，盖起了两间新平房。

    三年前，经过子女们的共同努力，在老家那座平房动迁之前，父母搬进了宽敞明亮的新楼房。家里没有地方淹渍酸菜了，父母竟然在一个住平房的三妹家里了渍一缸酸菜，每年如此。我想，母亲淹渍的酸菜固然好吃，但最难以割舍还是往日的那份情结罢。

   回首往事，自己虽然已在外生活了二十多年，却从未亲自淹渍过酸菜。每到冬天，父母总是想方设法给我送来家里的酸菜，并且都是切好的酸菜丝儿；再后来我买了轿车，回老家更方便了，母亲干脆把酸菜炖好了、把酸菜馅的饺子包好了给我带回来。

    历经了四十几年的人生，有过许许多多酸甜苦辣的感悟，患得患失的东西也很多，但终究忘不了酸菜的故事。那种滋味不仅是品尝在口嘴里，更是深深地回味在心里；与其说是过去的往事，又真切地感觉到它还在继续。那浸满我一家亲人往日艰辛的往事，总是在督促我努力地工作和生活，使我更加珍惜今天所拥有的一切，直到永远。

                             寒塘渡鹤影写于2007年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