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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还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了，这户人家的院子是我们这一片住户中打理的最好的。院子里满满的全是花，种类繁多，花朵鲜艳，从立春到小雪，一季接着一季，接连不断地开放，蜜蜂与蝴蝶是院子里的常客。我不清楚院子里到底有多少种花，可是光是攀出墙外的藤类植物已经缭乱了我的双眼。我家与这户人家并无交集，我也从未进过这个院子，可是我做梦也想进去看一看。

每次经过院墙外，我都是心怀恐惧，趁没人的时候稍稍驻足看几眼，然后马上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开，只因为他们家的大女儿与一个小偷有着暧昧不清的关系，这种被大家唾弃的事情，再多的花似乎都遮不住它的不光彩。五六岁的我，总以为即使在院墙外多站一会，流言蜚语马上就像失了蜂巢的蜜蜂成群的向我扑来。那个时候年纪小，是非观完全仰赖周围的大人们，现在才发现那个摩登洋气的大女儿是多么的勇敢，在那个观念保守的年代，她敢顶着骂名嫁给一个落魄的小偷，除了爱情，我想不出别的理由。几年后，女人与男朋友登记结婚，随他远走他乡，再没听说有关她的消息。也许她早已被生活磨洗成一个普通的妇人，也许她成了不甘平凡的女强人，甚至也许她曾出现在我的周围，我却早已认不出她，她可能在我们想象之内，也可能在我们意料之外。不管怎么说，在我们为了追求别人的认同，而努力使自己的青春趋于平凡时，她选择了自己想要的青春，鲜艳明丽，这份自我，即使在现在，仍是许多人不敢幻想的。

这户人家的男主人是个身材高大、开朗随和的男子，喜欢在街上逗弄小孩子，还能叫得出我的乳名。这样一个男子，上帝却给了他坎坷的身世。

最先过世的是他的老母亲，我年纪小，记忆里只有一幅儿媳坐在家门口帮婆婆梳头的画面，婆婆身穿黑色大襟褂子，驼着背，再没别的印象了。老婆婆过世的时候年纪已经很大了，算得上是寿终正寝，可是没过两三年，男主人的妻子也因病去世，留下两个女儿和这个小院子。女主人身材瘦小，是个温柔似水的女子，不需要我多说，光是看这院子的花草，任谁都能猜得出，她不经常出门，我对她的印象极浅，只记得她在冬天戴一顶银色的爱斯基摩样式的帽子。

女主人去世后，院子里的繁华便一天天衰落下去，爬在墙上的爬山虎与攀援的月季也换成了实用的黄瓜瓜藤和缀满豆角的青藤。随着男朋友东奔西跑的大女儿偶尔回来一次，大多数时候都是男主人领着小女儿过日子。小女儿比我大一岁，不知道生的什么病，有几分痴傻，在幼儿园呆过一天，被老师撵了回来，说是她一直哭，这个理由没人会信，因为她从未哭过，人总是有伤心事、有委屈才会哭，可是痴傻的她又怎知道何为伤心。此后，她没再去过幼儿园，也没上过学，常年蹲在大街口，不哭不笑，脸总是红红的，如同擦了胭脂一般。她也试图加入我们的游戏，我们一哄而散，因为有人说她的病会传染，我们信了。我们小学五年，她在街口蹲了五年；我刚升入初中时候，她落水身亡，父亲报了警，警察不肯查，只当是失足落水。悲愤交加的父亲将女儿埋葬后就离开了这里，没了消息。

今天偶尔路过，院子的大门上的锁早已锈迹斑斑，狗尾巴草在院门的两侧生了一丛一丛又一丛，大大的门隙露出院子里面的杂草丛生，没过了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井台上摆着几个空荡荡的花盆，蜜蜂蝴蝶也没了踪迹。

这个院子，曾经生机勃勃，繁花似锦，承载着我许多年的羡慕；这栋房子，曾经住这一家人，晚上会透出橘色的灯光和幸福的笑声。如今，看到这般光景，涌在我心底的又岂止是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