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凯：我把笔伸向太阳 
 
                                           本报记者  金莹

    赵凯的博客叫作“来自第十九层”。凡是稍微了解他经历的朋友，都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其中的悲伤与痛苦。毕竟，这个来自沈阳辽中县老观坨乡后老薄村的残疾青年，人生里充满不幸：9岁患上类风湿病，18岁后便一直瘫痪在家。在36岁施行人工双髋关节救助治疗手术之前，他的日常生活完全需要依靠家人的帮助。而从18岁卧床后，他就不曾接触外面的世界了。唯一陪伴他的，就是家中细心收藏着的数百册书籍。这个从小立志要写“大书”的青年，这么多年里，一直是躺在炕上坚持着自己的文学梦想。

    “一般人看到这个博客名字，就会想到是在十八层地狱之下，但这其实是一种误解。”赵凯说，“我的本意是穿过苦难，到达另一个天堂的最上层。”他的生活也正在逐渐穿越苦难。近日，他的小说散文作品集《我的乡园》成为“百部农民作品”首辑中的一部，由中国社会出版社推出。这是由中央文明办、文化部、中国作家协会等六部委共同开展的“情系农家，共创文明”系列公益文化活动中的一项。为此，年初他在老母亲的陪伴下，第一次去了北京，坐上主席台，参加新闻发布会，登长城……从镜头中那个爽朗的笑容里，你很难窥见过去的苦难影子。“我要用写作超越自己，超越生活”。赵凯这样说。

    “我用了18年时间，终于站起来了”

    2006年，辽宁省作协主席刘兆林联络沈阳市委，特批给予赵凯免费人工双髋关节救助治疗。此前，赵凯已经在炕上躺了18年之久。而在他的身边，作为这18年的生命见证的，是他躺着写下的几百万文字。

    “当初瘫痪的时候，就是面临两个选择:是自杀，还是留下点东西。我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为了文学而活下去。”回想当初，赵凯如是说。9岁患病后，赵凯的生活就一直是在家庭和医院之间奔走。一开始瘫痪时，因为家中病人多，二哥，三哥都患有类风湿病瘫痪在床，火炕上都没有他的位置，父母只能为他在墙角支起一张小铁床。青春的生命还来不及绽放，就坠入黑暗。痛苦的时候，他只能躲在一旁，拿拳头猛砸自己的头。“但那个时候我就想，一定要站起来。”

    站起来的信念如此强烈地支撑着赵凯。墙角有个狭小的木柜，可以夹着他的身躯不至于滑倒。他就每天在那里练习站立，从一开始只能站几分钟，到十几分钟，半个小时，直到后来的可以站整整一天。

    伴随着对站起来的向往，还有赵凯对写作的坚持。他对文学的爱好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即使在病床上，他也没有放弃这个爱好。当时，《鸭绿江》杂志开办写作函授学习，他就报名参加，每个月交一篇习作。也就是在那最初卧床的半年后，他在函授杂志上发表了自己的第一篇文章:《我把笔伸向太阳》。

    而赵凯写出来的一字一句显然都要比常人艰难得多。因为关节僵硬，双腿不能弯曲，腰、胯都不能动，他只能在床上平躺着，支起两只胳膊，将稿纸放在胸口上方写作，“最多时一上午我写了8000多字，不觉得累”。赵凯说，“那时侯，生活唯一的意义，就是我还能写那么多字。”

    就是在这个姿势中，18年倏忽而过，“对我而言，季节变换完全没有意义，我在屋子里，只能感觉白天和黑夜的轮换。十八年就等于一天。今天是对明天的重复，甚至是对去年、前年的重复。”赵凯说。但这十几年里，赵凯都没有再看到自己的文章变成铅字。寄出去的文章大多石沉大海，音讯全无，苦心写的长篇都不敢寄出去，“怕寄出去就没了。”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2005年。2004年冬天，赵凯的父亲去世。他向一直联系着的编辑何启治写信倾诉心情。十多年前，赵凯从《白鹿原》的书上看到何启治的名字，他尝试着给何启治写了一封信，并收到了回信。十多年里，何启治一直给他寄来书籍和报刊，并对他的创作进行一些指导。何启治收到赵凯的求助后，便把他的情况告诉了辽宁省作协主席刘兆林。2005年，辽宁省作协主席刘兆林一行来到赵凯家中，并带走了他几十万字的稿子。此后，赵凯的文字开始见于报纸。同样，也是在刘兆林的帮助和奔走下，赵凯到沈阳动了手术，终于恢复了行走的能力。

    这一切不能不说是文学给他带来的机缘。“我用了18年时间，终于站起来了。”赵凯说。但他的三哥却没有这样的幸运了，在病床上瘫痪了18年后去世。

    “我的世界，就是文字的世界”

    “这么多年，我就是靠梦想活着。”赵凯说，“我每天就是生活在梦想中，是梦想给我带来希望。”他最执着的就是自己的文学之梦。

    但赵凯家中的情况并不允许他放纵这个“梦想”。当时，赵凯父亲作为乡村学校校长的收入，是这个家庭唯一的经济来源。但他上有双亲需要抚养，下有三个孩子瘫痪在床，父亲的弟弟也患了癫痫需要人照顾，母亲只能在家照顾一家老小。哪来多余的钱给赵凯买书籍和纸笔。父亲去世后，赵凯在学校当老师的四哥又支撑起整个家庭，其余的收入就只有几个人微薄的五保户补助。但赵凯的写作梦是如此执着，不看病不吃药也要买书看。母亲默默地允许了他的梦想。

    “买方格稿纸比较贵，我就买来白纸裁开，下面用一张方格稿子衬着写。最开始是用一本书垫着稿纸，后来母亲去城里亲戚家时，拿回一个硬的塑料纸夹，就一直用到今天。”赵凯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写出了几百万的文字。

    写字难，看书也难。赵凯每次去城里的医院看病时，才能买到几本书。小乡村邮路不通。他从出版社邮购打折的书，十本中有一半能够寄达，已经算不错。有时为了买一本书，还得辗转好几个程序，但到手时却已经破损得十分严重，不得不放弃。《我的乡园》出版时，出版社给赵凯寄相关的合同，邮寄了三次，才最终抵达他的手中。

    “那时候看书是饥不择食，看到有字的就读。”提到曾经的阅读，赵凯这样形容。而他的阅读与写作之路也可说是一直充满荆棘。有一年，他的家乡发洪水，大水冲垮了房屋，也冲垮了他收藏的几百册书籍，以及写下的数十万文字。那时他正看鲁迅的《阿Q正传》，便从被水泡涨的书中，把这篇小说一个字一个字地抄了下来。那段时间，他的床头，炕上，窗边，晾满了被水泡得发黄的书籍。而他也正是从书籍中汲取精神力量。“我最喜欢读的是《浮士德》，还有《奥德塞》，他们那种追求理想锲而不舍的精神在激励我。”赵凯说。

    读书，写作，再读书，再写作……如此，在卧床的时间里，文学成为赵凯生活的全部。虽然其间，他也有过退却的时候。因为寄出去的稿件一直没有回音，有两三年的时间里，他一个字都没有写，直到父亲去世。那个冬天，他几年的沉淀与思考喷薄而出，他一下写出了好几个中短篇小说。

    去年，在各方面的帮助下，赵凯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作品集《想骑大鱼的孩子》，为此，他还在病床上拍下了他近20年来的第一张照片。书出版后，他把书籍免费捐赠给了社会。当本报倡议作家为四川灾区捐赠签名本时，他也寄来了100本书，还将鼓励的话做成书签。“大地震害得很多孩子伤残了。长大后，他们要承受的心理痛苦可能还要更多，这些我都经受过。无论遇到任何困难，都不要放弃希望。”赵凯想对那些伤残儿童们说的是坚强和坚持，这也是他最真切的生命体悟。

    而新近出版的《我的乡园》，则收录了他今年创作的一些小说与散文。“为什么是乡园？因为我18岁以后就没有出过门，我对村庄都陌生了，只能到我家的园子。我了解的世界，是比乡村更小的单位，乡园。”赵凯说。但生活在“乡园”里的他，向往的是更广阔的天空。他从文字中认识这个世界，把从杂志、电视上看到的故事，从父辈口中听到的传说，添上自己的想象，变成自己的文字。写作是他参与社会的途径和方式，“我不专门写残疾人的世界和生活，我要通过残疾人的视角写正常社会里的事。站起来后，我的目标就是想写一部能在文坛上拿得出手的书。这或许有点好高骛远，但是，我就是依靠梦想在活着。”
 

 来源：《文学报》2009-05-28 六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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