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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守望的乡土，曾经和现在的痛

深夜。读书。思考。

作家赵瑜在美文杂志一篇文章中指出“乡土成为消费品”是《当前散文写作的弊病》之一，他说：“中国的乡土在二十多年里的变化引起了全世界的注意，经济学家、人文学者甚至是一些政府官员都注意到，乡土已经没有营养，而是伤痕累累。可是在乡土散文作家的笔下，见不到一丝疼痛，而是田园牧歌，花香袭人”。

再三读这番话，简直就是针对我说的。深深刺痛了我的灵魂和思想。

我虽然不是乡土散文的大作家，但是我写过乡土，怀念着乡土，也歌颂过乡土，甚至装模做样给人感慨城市生活时说：真想回到乡土去过着田园生活！

文章写过不止一篇，话说过不止一次，就是没有一次想去真正兑现过。原因很简单：乡土虽好，但缺乏我生活和理想生活所需要的营养，同时也不愿看见那伤痕累累的土地和那些纯朴又伤痕累累的心灵。

我有些懦弱，胆小。不敢写，不敢说。害怕别人给我戴帽子，给我穿小鞋，说我心里灰暗。还有些虚伪。不想写，不想说。害怕别人了解我太多，因为如果写，肯定是写与我有关的。

今天想写，又遇《西安晚报》和《美文》杂志联办的“报人散文奖”征稿中，有一句话：“以大转型时代的报人眼光，报人襟怀，报人风度，为世纪为人生写下最初的发生”同时给了我良心的极大震撼。

一

不说别人，先以我自己为例子吧。我是乡土里好端端长出来的一棵幼苗，通过努力本来拥有一个顺当当改变命运的机会，或者说叫出人头地的机会也行。俗话说：朝里有人好做官。可是近来的多少辈分都是与泥巴打交道的，左邻右舍的乡长也都操守着一个职业。就有城里的人，仗着和管事者的交情，请吃一顿酒菜，于是我的名额就被别人占去了。

当时确实是气不打一出来，有关作梗的人连七品芝麻官都不是，咋能弄出这样黑的世道？因此，二十刚出头的我，心灵就有了伤疤。

所以，我发誓一定要脱离乡土，到城市去编织自己的未来和关系网，也为子孙修一条通京的大路。

事实上，生命经历告诉我，我的想法和做法都是人之常情常理。回头看，当年的那点小遭遇算不了什么，作为有求者，不找熟人不找关系户那才不正常哩；你不是城里人嘛，与那些坐骄子的跑腿的三天不见两天见，碰不见，也能遇见，怎么也有机会混个脸熟，否则就算是作践城里人了。作为办事者，我好不容易混出点名堂来，手上的权力能有机会给别人办点事情，更何况是亲朋好友所托，这点事情办不了，还算有没有人情世故。

人没有私心是假的，不顾及三亲六眷也是假的。假如是你摇身一变，成为了一名小官吏，你能不优先或者起点贪念给父老乡亲办点事？因此，你能说人家把世道弄黑了么？

所以人家以及城市应该有优势，同时也应该借助优势。你能说人家错了？

那是谁的错？要我坚决地选择离开，也坚决地离开了。

辛辛苦苦摆脱乡土在外的人，都说乡土好，好？你怎么还在城市里挣扎？不回乡土了呢？都说农民实在，可亲可敬，那农民怎么办点啥事情，都要求神问爷？城里人一个电话都能办的事情，农民咋要没远没近地三番五次的跑？乡土长大的人，你总不能怪人家不热情，那么远的路让人家上门服务不现实吧，象你对待人家一样留你吃留你喝也不现实吧？因为你必定生活在乡土，而人家生活在城市。

想携妻带女回到乡土，过上安静的田园生活，有很多方面的心里和实际困难克服不了的。每天要洗淋浴，没有条件，做不到；每天要穿干净的衣服做不到，总不能前半天在土地上劳动，后半天在家里洗衣服；想吃反季节的蔬菜或猪肉以外的肉，还要搭上十几块钱的车费和一天时间到城里去买，说不定卖给别人一块钱的东西，遇我这样乡巴佬，人家要涨到一块二或着一块五，不吃拉倒，能不看人家脸色？也想买一台电脑上网，电脑可以买，那宽带我有能力，乡亲有能力解决吗？自行车可以买，我们那个独村几户人家要单独修一条路，谁行？孩子要上幼儿园，要上舞蹈和美术等各种兴趣辅导班，我们那个村能办起来吗？我想不给孩子买劣质面包和假冒的日用品，由我吗？我想状告村长，谁敢把我的信件捎到邮局去投递？……纵是有再多的钱，再好的条件，也与城市没有可比性？

我想回到乡土，我不敢。我宁愿带着梦想在城市饿死。

乡土指望我能有所改变，也想让我眷恋。但是在我的骨子里连一丝念想都没有。如果有，也是难忘自己曾经心灵之痛时的牵扯而已。

乡土痛么？一定是痛的。而我有错吗？

二

那晚和我坐在火炉旁，母亲有泪，担心。“我们老了，将来咋得了”。

我说，都能得过去，你们过不去？总会过去的。

母亲目不识丁，甚至连城市的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可是母亲明白，再苦再累，不能让后人重蹈覆辙，面朝黄土背朝天。

母亲心性聪慧，却因为嘴上表达不了心里想着的那些理儿，被人作践，被人当着弱智。母亲想选择逃避，但无处可去，也只能在乡土生存和生活。于是，她把希望寄托在了下一代。

母亲的梦圆了。但是还依然有痛。那是乡土带来的痛，也是乡土里生长的父老都不能失去的痛。

原先为了缴付国家的，省里的，县里的，乡里的，村里的，五花八门的税费，不得不在土地里爬摸。而后除去所有的成本，仅仅是肚子没有饿着。因此，父亲和母亲算账，在黄土地上滚打永远是赔钱的买卖。也因此，决心不让儿女再做这赔钱的买卖。

如今，国家的，省里的，县里的，乡里的，村里的，五花八门的税费都不缴付了。望着村里家家户户迟早紧锁的大门，他们痛，过年连杀头猪都找不到个壮劳力帮忙，何况是那些老去了的先人没有人浩浩荡荡地抬上山。说这等幸福不要也罢！

父母的担心，有道理。有吃有喝，有电视有音乐，谁把他们耕耘的滋味弄丢了？谁把那份畅快弄丢了？老了谁给他们端茶倒水？即使有个敬老院，谁给他们按时足额付费呢？儿女们付费，他们肯定又舍不得，也不愿花那冤枉钱。

老人想寻找点先前的快乐，响器打不响了，龙灯耍不起来了，就是那些教化人的孝歌，也只能在有丧事的家门，偶尔听一听，而且都唱得有一边没一胯的。

让谁去继承乡土的那点资产？在城市混惯了的兄弟，纵是打死也不回去。因为在城市，受苦受累，吃了喝了，还能落上一点。厮守在乡土，行吗？不行。即使每月给每人无偿补助一点，仍然是不划算的。

这些能与城市比吗？俨然没有可比性。

乡土知道了，痛么？当然痛。因为乡土没有条件，也不可能满足所有人的愿望，而城市就可以，并且不用费九牛二虎之力。

三

邻里的大哥，好不容易盖了一栋新房，却空荡荡的闲着。因为他也要外地打工，顺便了解和过一回城市生活。

他的想法，不是冲动，也不是空穴来风。

那年，他们刚结婚，住着两间父母分给的偏厦房，人在睡房厨房仅仅能打个转身。两口俩就分工，一人主内，一人主外，好好奋斗，争取盖一栋让乡里乡亲和父母们都羡慕的楼房。

当轮着他媳妇主外的时候，却很少回家。听说在北京挣了不少钱，不管是真是假，家里确实盖了一栋让人羡慕的房子，就是证明。还有，家里该有的东西都有了，但是媳妇的心却留在了北京。

这不，年前俩人就离了婚。尽管大哥死缠烂打，都无济于事。

大哥，终于发誓了，也要到外面的世界去闯荡闯荡。甚至，也想和乡土作个永别。

他们中，是谁错了？我有些混沌，怅然。

是外面的花花世界把他的媳妇染坏了，还是他媳妇适应了外面的花花世界？是大哥被乡土生活禁固了花花绿绿的思想，还是大哥坚守乡土本来就是个不该？

纵是他们两个人在令人羡慕的新房子了恩恩爱爱，看见电视里的浪漫镜头，也试着冲一杯咖啡浪漫一把，能浪漫出城市情侣们的那种味道吗？肯定不能，说不定，刚开始尝试，就有村里的人骂他们是骚洋情。时间长了，谁能保证常在外面看世界的媳妇心不野，更何况是有点姿色有点文化的女人。

乡土痛么？一定是痛的。因为没有舞厅，没有咖啡馆，没有心情的港湾……谁能让吃饱了喝足了穿漂亮了的嫂子有一个消遣心情的好地方？而城市给予了，乡土可能永远做不到，即使能做到，也不会是现在和眼前。嫂子何错之有？

听了大哥的这一境遇，乡里乡亲都痛，痛在何处，出自何处？想他们是不明白根源的。我明白了那一点，也仅仅是一点。

如果说嫂子的离异和出走只是个例或者意外，那么乡土那么多的姑娘出门打工，一去不复返，又说明了什么？还有，乡土为什么又出现了那些剩男？且他们的长相或者灵气又没有多少让人挑剔的地方。这又是说明了什么？

我守望的乡土，曾经和现在的痛。给谁诉说？

写于2008年3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