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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上九华

清明前一晚，接到在九华山清修的一位师友短信，曰“白驹过隙，风雨鸡鸣，与君一别经年，而今春回，九华佛光普照，茅庐山溪环绕，备得斋饭香酽侯君一聚，盼君顾我，共悟佛理，至诚君子，莫为己憾”云云，怦然心动，忆起不久前朋友梁子曾有去九华山还愿礼佛之说，赶忙联系，约好，于清明后一日出发。

九华山位于安徽池州，原名九子山，据传诗仙李白游历至此，见此山“高数千丈，上有九峰如莲花”，欣然赋诗，后人遂改“九子”为“九华”。“天下名山僧占多”，东晋隆安五年，天竺僧人杯渡来此创建茅庵，传经布道，此为佛教初传九华，从此法轮常转，香火绵延，僧众云集，寺庙日增，影响迅速扩大，佛教各宗派在此竞相传播交流，又以禅宗为最盛，净土、华严、律宗等次之，高僧辈出，著述颇丰，史载鼎盛时期，寺院多达三百余座，僧尼三、四千人，“胜境层层别，高僧院院逢”，香火之盛甲于天下。

梁子驾车，我们走合铜高速，恰逢清明长假，沿途车流不息，时遇堵车，也不着急，摇开车窗，饱览沿途美景，正是三月春暮，繁花似锦，空气中夹杂着甜丝丝的香味，更有春雨如梳，将十丈软红梳理得清新十分。忽然想起我九华那位师友“皓兄”，我们是03年苦夏在网上认识的，那时我遭遇车祸在家养病，无聊上网，而他还是某省的高官，某夜，在一个弘扬佛法的聊天群里，我认识了网名叫“皓首穷经”的他，一见倾盖，引为师友，那时他政务繁忙，只是在闲暇潜心钻研佛法，受他点化，我开始阅读佛经，受佛文化熏陶，居然激活了内心深处那点佛性。我们一直交往，我叫他“皓兄”，他叫我网名“歌者”。皓兄退休后毅然来九华结庐，一心向佛，据他说，是在他得知地藏王菩萨在佛祖驾前发下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渡尽，方证菩提”之事时，大受感动，顿悟佛理，于是堪破生死远离红尘。

行行复停停，三个小时我们后来到九华脚下。

九华山最高的是十王峰，高四千尺，周围群峰争峙，千姿百态。天台峰、天柱峰、独秀峰、花台峰、云外峰，如台如柱，耸入云霄；莲花峰、翠屏峰、翠微峰、滴翠峰、翠盖峰，有芙蓉出水之姿。其他如五老、七贤、九子、列仙、少微、狮子、伏虎、蜡烛、香炉、笔架诸峰，或拟人、或象兽、或状物，无不呈奇献秀。“观音慈航”、“仙人击鼓”、“大鹏听经”、“金龟朝北斗”、“犀牛望月”、“雄鸡叫天门”以及“飞来石”、“棋盘石”等嶙峋巧石，莫不神工鬼削，妙趣横生。山间清泉潺流，银瀑飞泻，日出、云海、佛光、雾淞、雪霰、幽潭蔚为奇观，而众多金碧辉煌的梵宫玉宇和玲珑别致的茅蓬精舍，或雄踞在峰顶陡壁之上，或散布在山谷丛林之间，把九华山装点成神采奇异的“佛国圣境”。

梁子将车停好，我们沿山道上行，因为梁子要去肉身殿还愿，我们便向神光岭攀登。沿途古木参天，浓荫蔽空，不久，一座数十丈高的殿宇拔地而起，红墙森严，巍峨雄壮。殿前有八十一级台阶，站在台阶之下，抬头仰望，可见南门厅上方有两块横额。上额书“肉身殿”三字；下额书“东南第一山”五字。

相传唐代开元年间，新罗僧金乔觉卓锡九华，其人是新罗国王金氏近族，“项耸奇骨。躯长七尺，而力倍百夫”，“心慈而貌恶，颖悟天然”,二十四岁时，削发为僧，携白犬‘善听’，从新罗国航海来华,抵江南，卸舟登陆，径南陵等地到达九华山，在此苦修七十余年。唐贞元十年。金乔觉九十九岁，忽召众徙告别，跌跏园寂。相传其时“山鸣石陨，扣钏嘶嘎，群鸟哀啼，地出火光”，其肉身置函中三年，仍“颜色如生，兜罗手软，罗节有声。如撼金锁”，众佛徒根据《大乘大集地藏十轮径》“安忍如大地，静虑可秘藏”之语，认定他就是地藏菩萨的化身，为他建造了一座石塔，名为“护国肉身宝塔”，将他的肉身供于石塔中，尊为“金地藏”，嗣后配以殿宇，称肉身殿。

肉身殿不愧为佛门圣地，殿宇面阔三间，进深六丈，地铺汉白玉石，中央为六尺高的汉白玉塔基，上矗七层八方木质宝塔一座，高六丈。木塔的每层八面备有佛龛，每龛均供奉金地藏金色坐像，共五十六尊，大小不一，都是宝相庄严。塔基四角有回柱顶梁，塔内为传说中的金地藏肉身所在的三级石塔，东西两侧分塑十殿阎罗参拜地藏站像，金碧辉煌，很是庄严。

肉身殿殿内有塔，据说为世所罕见。此刻进香之人络绎不绝。，善男信女聚集成群，更有一步一磕头的向着肉身殿缓缓行去，而我到底是病躯，就这样边看边想边休息，一会腰部、膝盖还是疼痛难忍，身上冷汗淋漓。梁子见我脸色发白，扶我坐台阶上坐定，有顷，我双手合十胸前，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须臾调匀内息，觉得自己的肉身在佛光普照下仿佛变得透明，轻飘飘无处着力，整个身心渐渐融入庄严的氛围中了。

按照原计划，我们还要前行的，只是梁子担心我的身体，于是说服我一起原途返回。去山下的茶舍休息一会，梁子要我打电话，希望皓兄能过来相见，我没同意，两杯热茶后，五脏六腑开始回暖，于是起坐，去寻皓兄的居所。

我是个方向感极差的人，相隔一年居然忘却路径，只好打扰皓兄清修给他电话，又将电话交给梁子，请他听仔细后领路。三转两绕，就看见皓兄清癯的面容了，淡淡地笑着，向我们迎上来。

握手，梁子却双手合十为礼，皓兄一笑还礼，引我们进屋。

这是一处不大的居所，虽然只是些简单的木制竹制家具，却也不似皓兄所说的“茅屋”,光是四壁的泼墨山水和盈架的图书，就书卷气十足，更兼主人神光内敛，举重若轻，这份淡定大气的风度就让人低首心折。

坐定，皓兄泡上九华佛茶，热气飘渺中，茶香盈满一室。梁子说了我身体的情况，皓兄将修长如竹节的手指伸过来，给我搭脉，我居然没有见到医生时的局促和不安，也许因为对面的老人是我的师友吧，抑或是这几年遭遇太多的不顺，敏感的内心已经麻木，虽然勘不破生死，却也能随遇而安，慢慢有了“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的宁定，所以皓兄寿眉微皱慢慢开口，我也能以平常心洗耳恭听了。

“歌者老弟的疾患是体内的寒毒所致”，皓兄慈祥地看着我：“寒毒郁结脏腑，阻断经络，于是肩痛腰痛膝盖痛，寒毒犹如冰雪，所幸已有化解迹象，而且前期所用药酒对症了，正好舒筋活血，于恢复大有助益……怎么会有如此重的寒毒呢?”

我唯有苦笑。

去秋，我岳母年高八十，从北京来我家居住，因为是租屋，面积太小，我只能在客厅搭床，那是房东留下的木制椅子，尺五不到的宽度，一米五的长度，又正好在半面墙大的玻璃窗下，夜晚，我只能捧一本书一任寒毒侵袭，慢慢，我知道做孝子大不易，良心能安，肉身却大大不妥，郑智将对手踢成郑智化，我幸而能在郑智化的歌声里找些安慰。

皓兄听我叙说，意甚嘉许:“休论人之初性善恶，凡人皆有善心灵性，这点善心灵性可以说是佛性，正因为有此佛性凡人才有修炼之基。佛性相通，极易转移，比如歌者所为，虽是子孙本分，为求良心所安，却也受人爱戴，众人爱戴于你，亦即将佛性传输于你。十万人众，每人一滴可成一潭，远胜于一人修持之力，如此方得大乘。”

皓兄吮口佛茶，略做停顿，继续说道：“天道公正，天眼常开，是非得失自有天知，有功则升，有过则罚，十方世界诸天人民，其有至心，愿生彼国，虽不能座行沙门，大修功德，亦当发无上菩提之心，一向专念无量寿佛，我佛慈悲，劝人向善，其实多少修善皆在自心，不一定都要奉持斋戒，起立塔像，晨钟暮鼓，青灯黄卷的，身在红尘，只要一心向佛，多做好事，广结善缘，一样能修炼佛性的”

梁子凝神细听，不时将疑惑的目光看向我，我也不言语，微阖双目，静听妙谛。皓兄将目光转向梁子：

“梁先生不是在官场行走吧？”

“我这位梁朋友是做工程的，半生修桥铺路，广积功德，而且为人质朴方正，光明磊落，无蝇营狗苟见利忘义之举，实是不可多得的好人善人。”

“这就好这就好。”皓兄接着我的话说:“什么是佛？佛就是已经觉悟的人。明白一切烦恼都是因缘和合，彻证寂然不动、光明遍照的觉性，能够远离烦恼，朗然大觉，就称为佛。佛的本质是一颗佛心。修佛的目的和结果都是为了那颗恒久至上的佛心。佛法最主要的内容，在于教导人们息下生灭妄心，体悟本来不生不灭、无实无虚、无忧无虑的真心。换句话说，是要人们找回失落已久的本心，也就是明心见性。佛心是佛家修行的果子，它包括戒、定、慧三层境界，这就是佛法的总则，一切佛法都不离戒、定、慧。清净无染就是戒；寂然不动就是定；观照无碍就是慧。哈哈哈，说多了，梁先生见笑。”

梁子微微一笑说:“怪不得我好友这么敬重老先生，听君一席话，真是佛理妙理啊！”

皓兄又喝了一口茶：“我这位歌者老弟饱读诗书，智慧过人，这些年遭遇颇多不顺，却越发地淡定，越发地注重修身养性，深得儒家‘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利兼天下’之精髓，不忘做人根本，所以我们才有忘年之交。至于所患疾病，那也无须着急，既知其因，必有其果，慢慢调理，自会康复。子曰‘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两位存佛心，有智慧，自会慢慢领悟人生道理。”

皓兄起身去准备午饭了，谢绝我们要帮忙的请求，我打开他的电脑，让梁子玩游戏，转身去硕大到一面墙的书架前，随手翻阅起来。

午饭是几样素食，皓兄有些歉意地劝我们别客气，我也真顾不上客气了，一碗米饭下肚，才觉出平常菜蔬给皓兄弄出的美味来。我知道皓兄从政时没少吃大餐，不仅好奇地问他现在素食斋戒是否习惯，会不会因为营养不够影响到身体。皓兄用筷子指了指桌上的菜蔬说：

“人类吃素的原因主要有三种，一是因为信仰或慈悲，不愿意杀生，比如佛门丘尼；二是因为环保，因为将植物蛋白变成动物蛋白的前提是破坏森林、湖泊和草原，以腾出更多的地种粮食、喂牲口，后果是水源枯竭、土地沙漠化。中国北旱南涝，沙尘暴肆虐，传染病流行，都与吃肉有关；三是因为身体健康，过多摄取动物蛋白，会影响心脏功能，导致心血管病和糖尿病。”

“光吃素人会有力气吗？”梁子问。

“这是一种误解，运动学专家对取得好成绩的运动员膳食习惯进行研究，发现许多世界冠军都是吃素，尤其是马拉松和游泳运动员居多。其实动物中力量大、耐力最好的都是吃素的，如马、牛、骆驼、象等等，而虎、狮这类食肉动物则爆发力大，它们从牙到胃的结构都只能吃肉。消化肉需要大量胃酸，但人的胃酸远远不及食肉动物，食肉动物的肠子很短，以便毒素太多的肉尽早排除，但人的肠子是九曲回肠，吃肉导致大量毒素滞留体内，这就是人得病，脸上多皱、多斑的原因。以为斑可在美容院祛除，那是是舍本求末！”

看来做个素食主义者很好。

午后休息片刻，再叨扰皓兄一杯佛茶，便告辞出来。

天晴了，远望十王峰烟霭袅绕，天蓝如洗，我的心也如洗过一般干净。

我们没再爬山，去附近的集市转了转，买了些竹制品，如笔架、笔筒、能折叠的竹椅等，还有山珍菜蔬果品，梁子坚持要买单，他是大老板，我脸朝一边偷着乐。

途径铜陵，梁子电话联系我们共同的一个熟人，自然没有不留下吃顿饭的道理。席间梁子大快朵颐，不住称赞五香肘子和清蒸桂鱼的美味，这家伙，一顿素食就觉得对不起肚子里的馋虫了。

回到合肥，已近午夜，大街上却不冷清，酒店茶楼歌厅浴池……娱乐场所灯红酒绿，纸醉金迷，都市的夜生活正如火如荼。

红尘滚滚，红尘逼人，想起在九华山清修的皓兄，我对生命生活似乎又领悟出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