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访问量：1375 作者：含羞草 发布：
含羞草 首发时间：2009-08-09 07:56:00
一
现在，每天我所经过的两点一线之间，分布着翠绿的田野、高耸的楼房、笔直的马路，还有一条幽长的小巷。高贵雅致的别墅与我无关，我无从想象每一间格笼里悬垂着怎样飘逸的窗帘或者那华丽的布面下有没有坠着漂亮的流苏。我也不喜欢那条笔直的马路，在这略显偏僻的路段，时有驾着摩托车或电动车而无视红灯的存在的侥幸者“嗖”的一声，如子弹一般从你身旁飞驰而过，我的眼神不好，我怕自己没有足够宽泛的视野觉察到他们，而冲销了他们的侥幸。我更不喜欢那条幽长的小巷。巷子的两边全是商业店铺，暗黄的油条正在那口不知重复使用了多少遍油的污黑的锅里滋滋翻滚着，一股温热的油烟随风飘散开来，撞的人炫晕。那家水泥店，每天都是在清晨卸货，两名穿蓝长衫工作服的工人两手各抓住袋子的两角，同时用力，“扑”地一声，从平板车上到地面反弹起一圈一圈的细密的灰尘来，使倒霉的行人躲闪不及而使这粉尘落到身上，或钻到人的肺泡里去。这样一比较，我便唯独喜欢那片青翠的田地了。
田地里是秋播的玉米。在这里经过的久了，发现这是一片最容易让我出现幻觉的地方----我可能会不自觉地在这里放慢车速，让大脑停泊在这片自由的绿波里。顿时身心一下子就轻松了许多。我喜欢这种自由幻想的感觉、得以让身心放松的感觉。
当嫩苗刚从金黄的麦茬底下钻出来的时候，远远望去，那不正是哪个风景诱人的金色沙滩么？几株飘摇的狗尾草全完就变成了娉娉婷立的蒲草么？那在田间悠闲信步的野鸽不正是恰巧觅到一只肥蚌的鹬鸟么？前两天还是一望无际的偶尔散落着碧绿的、暗黄的、五彩的斑斑点点贝壳的金色沙滩，转眼已涨满了碧绿的潮水---晚间如果有人在田地旁边宿营，一定能听得到玉米苗拔节成长的声音。接下来的日子你就请好吧，海水一直在漫妙的发生着变化，浩如烟海的绿波跌宕起伏。每日的清晨我迎着朝阳，架一只小艇出门，又在夕阳的余晖里归岸。主要是我的心灵能够在大海里自由的行驶，远处的线杆是高耸在海面的灯塔，一幢幢绿树掩映下的别墅，是我可以驶过那座小岛就可以到达的度假村。
二
与悠闲的含着度假村的大海一比，我总是莫明的联想到“监狱”一词。有时也会为自己生出这样的想法而憎恶，但又实在想像不出有更加贴切的词语来表达限制我心灵自由的东西。那么你就想像吧。我的灵魂脱离我的肉体，每天游离到这么一个地方，无形中当然会有一个“狱长”，我的灵魂还有其他的灵魂都在一个“狱长”的管理下共事。狱长可能足够的和蔼，但其他的灵魂并不是全都友善。一个表面温文而雅的灵魂锉伤新来的我的灵魂所掩饰的最后一线自尊。我在狱里也非常礼貌并懂得谦让，常有探狱的人带来美味。冰糕啦、西瓜啦、时鲜的葡萄和鲜桃啦，有时还竟有清香四溢的甜瓜。只要市面上能买到的时鲜果品和食物，我们都能吃到。在有美味送来的时候，我总是谦让着让狱友们（我们这些灵魂当然可以想像成狱友）先吃，我最后吃。那些小块的，小个儿的，快要融化掉的，挤压变形的，总是最后属于我的。狱友们吃饱喝足抹嘴打饱嗝的当儿，我赶快要抢在别人前头，擦桌托地，打扫战场。
少数几个灵魂还没有主动跟我对话的欲望，只有个别想接近我的人正要说又见多数人来了时赶快的噤了声。这真是件很让人压抑的事情。总感觉我的灵魂没有自由。比如我实在不喜欢八小时就那么实实贴贴一动不动的坐在同一处座位上。除了站起来接杯水，还有去楼下的食堂就餐，再就是去拐出去几步远的厕所。就餐的时间仿佛也是规定好了的，我一个人再为了托延时间也不可以磨蹭的太长。而我的杯子容积有限，接一杯水也就二十秒的时间就完成了。那么也只有在上厕所时能望望风景了。厕所分了性别，其实厕所里的马桶比我们的灵魂都要雅观。紧临厕所往外走几步竟是突出去的一块几平米见方的阳台，站到台上还能看到远处正在盖着的楼房，高高的铁吊正自由的转动着手臂。也能看到绿的丝毫不愿动一下枝叶的庸懒的树下自由伸展着腰肢的狗尾巴草。阳台设有栏杆，我的灵魂常常把用来上厕所的时间挤出一小块来，来到这栏杆前。突然我就又出现了幻觉：此时的我站的并不是阳台，而是泰坦尼克的船弦，我闭眼张臂，凭海临风。顺便想像我以前，所经历过的，可一直在心里并没有感觉到那正是自由的自由。悠扬悲婉的曲子已经在耳边回响起来了，-----是席琳迪翁的原声。可是，听着听着，我又出现了幻觉，它竟然变成了《画心》----
看不穿是你失落的魂魄
猜不透是你瞳孔的颜色
一阵风一场梦爱如生命般莫测
。。。。
爱着你心跳难触摸
画着你画不出你的骨骼
。。。。
忽然，我如一梦惊醒，我离开座位是上厕所来了，怎么能够私自离开座位这么久呢？别人要是看到我没有回来，还以为我一直在用着厕所。我用着厕所就会影响别人用厕所，别人正坐立不安的想用厕所时，说不定正心生厌恶地诅咒我呢。我的灵魂赶紧的逃离船弦，那天籁般的悠扬之音戛然而止。我尴尬的回到座位上去，不敢抬头，我感觉周围射来是一束束阴冷并恶狠狠的目光。
三
我们这一带，只盛产烧饼。我给狱友们买来烧饼。他们的脸上焕发出柔和的光茫。他们纷纷从座位上站起来，伸手去拿一只只烧饼。一手拿着，一手小心的在底下接着，接着一咬就簌簌掉落的飘出香味的烤芝麻。他们竟然无一例外的说着：真香，真好吃。仿佛是他们这辈子从来没有吃过烧饼。烧饼，是非常普通廉价的面粉制品。他们怎么会一辈子没有吃过呢？显然，是他们特意做出给我看的、极其虚假夸张的形象来罢了。而且我坚信，他们中肯定还会有若干人并不真心的喜欢烧饼的口味。我一但幻想出这样的想法，实在感觉这人的灵魂活的太痛苦了。
可是我的灵魂如这大多数的灵魂一样虚假龌龊。狱长竟赠送我一瓶“蠓子虾酱”。这是我从来没有想到的事情。她提前生明：尽管是去年产的，但是两年的保质期，现在绝对的没坏。我的灵魂受宠若惊，不知所挫，不知如何感谢才好。一回到家，我把盖子只掀开了一个小口，立刻就出现“扑”的一声迫不及待的闷响，随着这声响，小口的周围快速聚集满了涌挤出来泛白的泡沫。并且足有四五只苍蝇嗡的一下子就将这小口包围。一股另人作呕的气味扑面而来。家里人掩鼻捂口，齐声说，快，快，扔垃圾里去。我也未曾想到这瓶高贵的还未来得及发挥作用的礼品会是如此恶运。
第二天，我的灵魂非常不安。这一天本来应该是向人家道谢的日子。在这一天里见到狱长我应该说这样的话：这是我一辈子都没有吃过的虾酱，我无法形容它的绝伦美味。总之绝对应该说些感激不尽的话来对狱长才行。这是一整天都让我的灵魂深感不安的日子，我无法开口，无法与狱长的目光相对。接下来的几天也是，我的灵魂紧张地都将无法面对狱长。我的灵魂认为，狱长应该正等待着听我对她的赠予所生出的褒奖，而不是想听到那不堪的事实。我的内心忐忑不安。我的灵魂终于鼓起勇气向狱长撒谎：我很“珍惜”那瓶虾酱，那么贵重的礼物，等天足够凉了再享用它。狱长的微笑终于让我松了一口气。我却为自己的灵魂感到了可耻。
四
狱长三令五申，不能随意上网。（她指的是在网上查股票和玩游戏。）你们上网，那么不能上网的怎么办？这话似乎是对其中不能上网的我的灵魂的安慰。可是不能随意外出、不能上网、没有报纸可看，又不能去船弦上凭海临风。在干完狱长给分配的那点作业以外，漫漫长日，是不是会生出如坐针毡的感觉来？我时常对自己不自由的灵魂生出悲哀的情绪来。那么就更使我分外地想念那片阔如海面的绿野。我仰望着户外自由的太阳，盼它别再太留恋东方的太空，西山的风景多好，最好快点遛到山下，去会会那多情的月亮。
五
这时刻终于到了，我终于可以架着我的快艇，轻松自如的畅游在拥有博大胸怀、散发着清新气息的大海里去。清早来的时候，我西侧的向日葵一致的向我含首微笑，现在，我架艇而返的时候，又换成我东侧的向日葵向我含首至意。一张张灿烂的笑脸能换来多么久违的美妙心境。期间几个裤腿上粘着泥巴，背心上印满汗渍的农妇擦肩而过。一刹那，我竟然生出对她们的羡慕来。她们具有多么大的自由啊。想薅草了薅草，想浇水了浇水，想歇息了干脆就坐在田梗上，望望远处的青山。也完全可以像我一样生出浩瀚大海一样的幻想，把她们再变成海上的渔夫。大概没有人能够限制他们的灵魂。
六
海潮依然在涨着，已没过行人的胸部。这是多么神奇的大海，可这又实在是真实的、和谐美妙的土地。玉米与小麦互不侵犯，豆角和茄子相互牵手，地上跳跃的蚱蜢和蝗虫相互和唱。我想不出还能有什么能比得上比大海的胸怀更博大的了，也想不出能再有什么比大地更自由和谐的了。我本由土地而生，却为自己在这么晚的时候才迫切的生出想亲和大地的欲望而羞愧。
因为大地上永远都能生长着和谐共处的庄稼。我想大地上也一定能生出和谐共处的、能像朋友一样交心的生灵！
七
这完全是我架着快艇在博广的海面上神游闲思，才得以生出这样一次次怪诞的感觉来。大抵不用当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