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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苏子赋

于文人之中，林语堂独爱苏子，予与焉。自文观之，昌黎失之于猛，河东失之于温，苏子之文则怨而不怒，婉而多讽。自人观之，昌黎柔而多媚，河东挠而多激，苏子则宽而不厉，直而不刚。圣人所谓从容中道者，其苏子之谓歟？因撰此文。

何子昼寝，忽入南海之湄。见阴阳之怪幻，观风云之谲诡。天地混乎黄精，日月沦于白水。云沃浪险，气郁涛惨，隐然神骇骨酥，霍然心荡色变。恐鹤骨之难支，忧猿愁之多攒。乃逃密林，避危岩，划然而啸，舒张肝胆。忽见一茅茨，兀兀于藤木之下，绕老牛之缓吟，飞野花之红霰。遂扣扉而入，睹一老者隐几而坐，若有所丧，病如茂陵，神越庚桑。予矍然惊曰：“子非苏子乎？”老者目予而笑曰：“固知子之必来也。此处有难言之乐，子欲同游乎？”

予曰善。

于是苏子舍几，携予登巨岩之巅，同钓于海。竿以豫章老木，纶以朱崖修萝，饵以日南珊瑚，啖以合浦贝壳。恍骊龙之矫矫，懔怒风之瑟瑟。忽而浪如不周之倾，涛似尾闾之坼。虾蜃跳跃其中，鼋鳄嬉戏其侧，卷天山之古雪，裂帝孙之玉帛。水鬼张牙，阳侯奋爪，紫藻缭绕，丹鬣纷杂。予骇然曰：“尝闻发肤天授，凝气为身，无故不毁，得与天存。是以君子有垂堂之忧，大人有履冰之慎。此恶鬼舞髭须而吮血，巨浪鼓风雨而食人。子不恤乎天道，何屹屹乎临深？”

苏子笑曰：“子非知天也。独不闻泰山同于蚁垤，斥鷃比于鸿鹄。观日月如萤火，拟昼夜如膏烛。桃源与宦海无异，商山与魏阙不殊。以巨壑为平地，以沧波为坦途。其苦者如食荠，其乐者如味荼。子欲求乐，独何惧乎此水鬼大海哉？其水何若北堂之一杯，其鬼何若恒沙之一粒？且夫不入荆山，不得美玉，不陟景岳，不得茂柟。涉虎穴而知勇，饮盗泉而知廉。子所见波开浪裂者，正老鲸出水之朕也。”须臾老鲸果出，衔钩而怒，摇巨尾而击天，抖猛鳍而蔽阳。睛含昆仑之影，须萃水晶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