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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 钓 赋

项 学 著

庚寅之秋，双休暇日，项子迎曦踏露，操竿携纶，冥然兀坐于回塘之上①。是日也，云销区朗，水静波宁，叶木萧疏，荇藻缤纷。目彩漂于水面，内香饵于掌心②，沐艳阳以舒体，临清风而怡情。其兴之浓，其乐之甚，虽轻歌曼舞、玉馔琼醪无及也。

某公过而诘之曰：“所获几何耶？”项子曰：“寥寥耳。”公曰：“观子往往竟日于此，冒暑犯寒而不辍，栉风沐雨而不废，兴盍至此乎？”项子曰：“公欲知夫钓之机乎？盖天生万物，各有所属。黍稷菽麦，人之所艺，生于畦畴，以为餐食；鸡鸭羊豚，人之所饲，豢于牢圈，化为盘馐；鱼鳖虾蟹，蕃息于水域，而终入于庖厨，以快朵颐。悬竿坠钩，以获鱼鲜，古来皆为赏心乐事，公何怪之欤？”公但微颔之，曰：“虽然，子之汲汲孜孜③，全神贯注，其必有无尽之乐者哉？”

项子欣然，弛竿却立，顾而笑之曰：“公有是心，则钓之机其庶几乎！夫鱼有百族，钓有千方，当视其时节、天候、地域、渊浅、种类、愚猾之异，而随机变化矣；人有众属，情有万端，亦当视其垂钓之由与行而察其品相焉。若夫截纶立钩，去水三尺，居渭滨以忧天下，因天命而守时运，冀拯民于水火，而曰‘送命者上钩来’者，太公之钓也。④观鱼知乐，持竿不顾，临濮水以绝凡尘，弃富贵而固贫穷，敝屣庙堂之尊，而自甘曳尾于涂中者，庄周之钓也。⑤清介自持，变名息心，隐富春以去宦海，披羊裘而钓大泽，乐林泉以放怀，远险衅而全身者，子陵之钓也。⑥古之钓者亦良有寄寓焉。至于猎誉沽名，争秒较分，扰扰攘攘，念念斤斤⑦，出局者情颓色黯，夺冠者神骄气矜者，趋俗之钓也。苦研力钻，饶资裕本，呼朋引类，潜踪诡行，远奔湖海，橐丰囊盈者，逐利之钓也。倚权负势，应邀赴请，心猿意马，离谱不经，酒酣食魇，车载舟吞者，贪腐之钓也。今之钓者多类此。吾之垂钓则不然。兴之所之，趣之所钟，随缘就便，觑隙拨冗，罔论材具之精劣，无虞钓获之多寡，冲炎暴暑，蹑雪破冰，涉泥淖于滩涂，披荆莽于蹊径；钓位粗择，诱窝草定，抽竿抻丝，调饵运轮，金钩既卧，银目始浮，或偃或仰，或止或行；视为注，意为凝，惬惬乎泯经日之芜念，陶陶乎得一时之清境；培元消滞，健骨强筋，饥肠辘辘而不怠，篼篓空空而不愠，目止于讯漂而神游乎水府⑧，惟氤氲之山光，弥望之水色，熏沐之以畅意，嬉娱之而逸心，而吾与众水族所共适矣⑨！”

公额手解颐，若有神会，久而乃去。

（2011年1月）

注 ： ①冥然兀坐，静静地独自端坐着。明归有光《项脊轩志》：“借书满架，偃仰啸歌，冥然兀坐，万籁有声。”回塘，曲曲弯弯的池塘。       ②内,通“纳”。     ③汲汲，心情急切，努力追求的样子。孜孜，勤勉的样子。             ④太公钓鱼之事见《武王伐纣平话》卷下：“姜尚因命守时，立钩钓渭水之鱼，不用香饵之食，离水面三尺，自曰：‘送命者上钩来！’”        ⑤庄周观鱼与钓鱼之事均见《庄子•秋水》：“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鲦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庄子曰：‘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庄子钓于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愿以境内累矣！’庄子持竿不顾，曰：‘吾闻楚有神龟，死已三千多岁矣，王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二大夫曰：‘宁生而曳尾于涂中。’庄子曰：‘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     ⑥子陵钓鱼之事见《后汉书•严光传》：“严光，字子陵，一名遵，会稽余姚人也。少有高名，与光武同游学。及光武即位，乃变名姓，隐身不见。帝思其贤，乃令以物色访之。后齐国上言：‘有一男子披羊裘钓泽中。’帝疑其光，乃备安车玄纁，遣使聘之。三反而后至……除为谏议大夫，不屈，乃耕于富春山，后人名其钓处为严陵濑焉。”     ⑦念念，指始终放在心上。有成语“念念不忘”。斤斤，指十分计较。有成语“斤斤计较”。       ⑧讯漂，即浮漂。钓者见浮漂而知鱼食饵之讯息。      ⑨共适，共同享用。